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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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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星南盘的店面在城北的南段路,是前年新开发的商区,四周宽敞,道路畅通,人流也算得上是这一片的密集处。
店面的东侧挨着的是他之前住着的小区,小区里的那间老三室一厅杨君如一直舍不得变卖,齐星南回来前也被递了一份钥匙。
只不过齐星南懒得去给收拾出来,店里装修之际又正缺人手,早出晚归的麻烦,他干脆直接在隔间住下了。
这两日齐星南在店里干活,时不时能碰见买菜的田爸田妈从门口路过,三人有时会闲聊几句,见齐星南忙时,田妈妈又只放下点东西给他,昨天是一个柚子,今天是半袋苹果。
无一例外的是,离去时总不忘让齐星南去家里吃饭。
“你家亲戚呀?”杨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左手捏着一个钳子,右手伸出去直直地就往苹果袋子里钻。
“手上还有汽油呢,你也真下得了嘴。”齐星南嫌弃,又把那手一巴掌给拍掉。
不过,在他扎紧手里的方便袋袋口前,杨俊已经快速从中抓了一个苹果出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听说是北面有一条巷道正在维修,为了不阻碍交通就把沙子水泥倒在了小区后面的那块空地上,也把进小区的路给堵住了。
田妈妈和齐星南抱怨了两次,说是换了个方向她走着都不习惯了。
田爸爸便连忙宽慰她,“换一换,有新鲜感嘛……”
“你个老头子还喜欢新鲜感。”田妈妈斜眼瞅过,老两口子又你一言我一语拌起嘴来。
当时是早晨七点多,Y市的夏末秋初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的太阳下能把人晒去一层皮,太阳升落前后的气温却也低的不行。
齐星南没穿外套,一件浅灰色单衣站在背阴处,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一阵凉风吹来时,激灵得缩了缩脖子。
可看着眼前拌嘴的夫妻,又有暖意涌上心头。
齐星南享受去田憬家里吃饭的时光,不只是因为田妈妈的手艺,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氛围。
那个时候的田憬心思比现在单纯,看爸妈斗嘴的同时,还不忘把自己肚子填饱。
也会把盛满炸鸡肉的盘子转向齐星南,对他说,“星南哥哥,这个好吃……”
“南哥,你想什么呢?”杨俊吃完一个苹果,见齐星南不知望着哪里发呆,又凑了上去。
“没什么,”齐星南推开对方八卦的脑袋,目光扫过小区路口进进出出的人时,突然回头问,“进这小区只有前后两条路。”
杨俊点头,“你不是以前就住里面吗,怎么不知道呀。”
“不是,”齐星南当然知道,这附近他曾经走过上千次,是熟悉到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的程度,“可是这不都十多年没回来了。”
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故土,齐星南只觉得一切如常,又物是人非。
不过,这路都堵了三天了,他怎么就一次没遇上过那个小丫头呢。
田憬进小区常走的那条道被堵了,上下班路上她不得不多绕一段从另一个口回家。
出小区往左边望去,能见到齐星南租的铺面,敞亮的三大间连在一起,正在装修中。
田憬家里也有一处铺面,就挨在旁边,租给了一户做玻璃生意的人家。
齐星南前两日上门拜访时提起过,想要租下好扩充店面,也方便开张之后车子进出。
田爸爸当时没应下,只说要等过几天到租后才好做决定。
这些都是田憬在那天送走齐星南后,从田爸田妈的谈话中听到的。
田憬家的铺面地段好,不愁租,在齐星南之前已经有两三场人来打听过。
田爸爸本来想趁着这次签新租约,涨一涨租金的。
田妈妈当时在厨房切着土豆丝,刀子落在砧板上噔噔噔地响。
她说:“就按现在的租金租给他就是了,年轻人也没什么钱,出来社会挺不容易的。”
田爸爸犹豫:“那以后不是更不好涨租了。”
田憬此刻从家里出来,走出小区,远远就能望见她家的铺面。
冷清的玻璃生意和隔壁忙碌的工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几日经过这处时,田憬总会经意或不经意地瞟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灰蒙的早晨,在橘色的午后。
齐星南有时背对着田憬指挥在高处刷漆的工人,有时跨坐在门槛上大口吃饭,侧身于马路的白色虚线。
也许是因为田憬的小心翼翼和刻意避让,两人没有一次打上照面。
而现在,低头望路的田憬只差几步就能走过拐角,可好巧不巧,鞋带散了,她蹲下系好起身,抬头间与不远处的人视线相撞。
齐星南站在玻璃墙前,正咧着嘴笑,在确定眼神后,抹了一把头发,对着马路对面的田憬挥手,“田田——”
正值上学上班高峰期,信号灯旁聚集了不少等待绿灯亮起的行人。听见这一嗓子,纷纷侧目过来。
田憬顿时觉得嘴里的橘子软糖它不香了。
毕竟是相识的人,田憬也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没有开口回复。
齐星南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的,又吼了一声,两手放在嘴前做成喇叭状。
说话的同时他大步跑起,在恰好亮起的绿灯中,穿过斑马线,与迎面而来的热风一起到了田憬面前。
面前的男人喘息声稍重,站定脚步后却不说话了,一只手插回了裤兜里,歪着脑袋望着田憬笑。
齐星南这样笑起来时,眼睛比平日正经在着要小上一些,天生具有优势的双眼皮耷拉下来,瞳仁闪着光,狡黠但真挚,仿佛一切了然于胸。
田憬被这样盯着,突然一阵心虚,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
出于礼貌,她硬着头皮先喊了声“星南哥哥”。
软软的嗓音传进耳里,齐星南嘴角咧得更开了,看着面前拘谨到皱起的小脸,故意打趣着说:“真是好久不见了,这天天一条路都没能碰上你一次,怎么故意躲着我呢。”
田憬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人猜得有些准,但还是强装镇定,矢口否认,“不是,没有,肯定是不巧。”
齐星南被这小模样逗乐了,想说你以前就这样,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他可不想田憬还和十多年前一样,从家门口、上学路,到篮球场,一见他总是高兴躲着走。
握在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田憬划开锁屏,是一条公共短信。
[xxx统计局诚邀您参与……]
田憬匆匆划过,视线顺着指尖瞟到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时间。
14:09,距离她走出家门已经十二分钟。
下午还要上班,田憬想着走慢一些的话,现在也该动起脚步了,要和齐星南道别,一辆卡车正好从一旁的柏油路上驶过。
齐星南见到田憬樱桃粉的嘴唇动了动,身旁的卡车轰鸣,盖住了本该传进他耳朵里的声音。
“什么?”齐星南于是弯下腰,低着脑袋凑上前去。
动作时幅度大了些,凑得也近格外近了些。
真的是太近了……田憬只要稍稍侧一下脸,下巴就能碰上齐星南的发髻。
眼前的短发乌黑挺硬,即使不上手触碰,她也能想象到发尖戳进肌肤时的刺疼。
只是想象,就已经真实到不像话。
也是在这一瞬间,田憬忽然觉得热风灌进了鼻腔,温度上升的一瞬,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她不动声色着往后挪了小半步,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后,目光又落到了银色耳钉上。
之前田憬只知道这耳钉是圆形的,这么凑近一看,发现上面还带了巧思,斜纹交错其间,将耳钉分成了几瓣,像是正午时刻最光芒四射的骄阳。
兴许是半天没听见声音,面前的人耐性即将耗尽,田憬在对方直起身的那一刻,快速朝着耳钉的方向重复了一遍,“我得去上班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呼吸扑洒开来,齐星南同时闻见了夏日水果的特有香气。
他抬眼看见田憬被太阳晒得绯红的脸颊。
“那……拜拜了。”田憬挥手,这一次是道别。
走出两步,身后的声音再次将她叫住。
“你今天吃了橘子?”齐星南问。
“啊?”田憬愣了一下,嘴巴里残留的橘子味道让她反应过来齐星南在说什么。
“不是,是软糖。”田憬解释。
见齐星南还在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眼里流露出一些情绪,她便连忙翻包。
一条拆了封口的软糖被找出,大概还剩下一半,田憬直接连包装递了过去,齐星南这时又不肯接下了。
修长的手指伸出,只取了其中两三粒出来。
“快去吧,别迟到了。”齐星南说。
田憬这才想起望一眼时间,确实有够呛,转身向着单位的方向小跑去。
双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白色的裙摆消失在拐角处,齐星南又愣神了两秒,而后才趁着亮起的绿灯慢慢走回。
杨俊靠在门口处,贱兮兮地望着齐星南笑,“谁呀,南哥。”
“你不认识。”齐星南回。
“就是不认识才问你呀。”杨俊又凑上前,被齐星南嫌弃地推开了。
“水泥买了没,油漆够不够,你这么闲,不如先把那边的墙角给打扫出来。”
杨俊唉声叹气,“你这是压榨。”
拿过扫帚的同时又小声念叨:“嘁,肯定有鬼……”
齐星南听见了,但不想理,手上还紧紧攥着那两粒糖果。
寻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他摊开了手掌。
橘黄色的纸壳因为手心的汗微微潮湿,软塌塌的,也让齐星南在拆开时不得不十分小心。
那心情怎么形容呢,紧张、悸动,是十七八岁时的青春,被风呼啸而过。
软糖被丢进嘴里,齐星南顶着舌尖添了添,橘子的清香在口腔弥漫,席卷每一个角落,不留余地。
他干脆把剩下的那个也拆开,一起在嘴里嚼开。
回Y市的前一晚,齐星南躺在床上,做了无数设想。
可真正回到这里,又发现一切和他脑海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屋外有了新的路,人也变了新的样。不过……
在橘子软糖还没彻底化开前,齐星南点开通讯录,找到熟悉的名字。
在空白的聊天界面中,打下一句话,而后点击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