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 启航]诸星星事纪》LetheLy

4、废土（闲）鱼生④

　　11.
　　战车带着你一路爬到海拔最高处。他标志性的战车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在未知的地底深处，残余的个体惊慌失措。
　　呼啸的大风吹散日益稀薄的辐射云露出背后的庞然大物，古奥森然的星环就围绕着这颗星球缓慢转动，巨大到令每一个仰望的生物心生惶恐——那是死亡的序章。
　　你非常欣赏蓝星的科技，对星环心生喜爱，在地表上看起来果然和方舟上看不一样。
　　拉瓦说，这个势力占据了这附近的最高处，在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他随手关掉了车载AI。
　　扫荡完毕的机器人集群徘徊在你的周边，等待着你的下一个指令。它们就像是机械做的鸟群，在核子纪元的污染中徘徊。

　　“我在核子纪元的冬季出生，那个时候地面上的辐射含量降低到足够让我们在地面进行简单活动了。即便是这样，我从未看到过辐射云背后的星空。”你等着拉瓦继续发表抒情讲话，“所以祂……你建造这个‘环’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转折是否生硬了一点，你理解这个时代文明个体的文学素养普遍不高。
　　“进行物质转换。”你轻飘飘地回答。
　　“具体是什么物质？”
　　“世间万物。”你特地展现了一下你极高的文学素养。
　　“包括活着的人吗？”
　　“是……”你还没做完那个表示肯定的动作，窒息与痛楚瞬间袭来，拉瓦的利爪越过驾驶舱紧紧掐住你的脖子，越收越紧，那一天的温泉水重新将你淹没，你在窒息中慢慢下沉，虚幻的水泡在恍惚的光线中悠悠上升。
　　拉瓦最终松开了手，你剧烈地咳嗽并大口呼吸来之不易的氧气。他没有再说话，未尽的杀意在变幻莫测的光线中滋长。
　　车外恒星渐渐落下，光芒消散，这一角被风吹开的天空中，星环也渐渐隐去，那沉寂了漫长核子纪元的星空重新展露，像一个易碎的梦境。
　　“这是我第一次在地面上看到星空。核子纪元已经是冬季了。”拉瓦长久地凝望夜空，轻轻地说。你从中感受到一种悲哀与遗憾。
　　对一个文明最高的评价是赶尽杀绝，很明显，你不觉得废土文明担得起这个评价。
　　你清了清嗓子，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来：“不论有没有外力介入，留在这个星球是没有未来的，这个宇宙正在消亡。在灭绝前你们还有时间，建一支舰队，带上你们文明离开吧……呕！”你说完这么长一段话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与干呕。

　　咳着咳着你想起来一件事，戳狼青：什么时候废土上的污染已经小到可以肉眼看到星空了？
　　狼青：看不到，这是我采用虚拟成像技术模拟的夜空，还有流星雨模式，需要吗？
　　你：不需要，谢谢。

　　“这算是祂的怜悯？”明明是被收割方的拉瓦此刻却摆出一副上位者的模样，嗤笑着看着你狼狈地咳嗽。
　　你忍下咳嗽：“算是一种筛选……抓紧时间，祂可没这么多耐心。”
　　“宇宙舰队不可能带走所有人，留在星球上的人会怎么样？”
　　你觉得拉瓦在明知故问。
　　“彻底消亡，无一例外。就算没有祂，你们也会很快死于道德困境和资源短缺不是吗？”你淡淡地说。你理解拉瓦的顾虑，废土星上的个体好战是普遍性格，意味着在遇到只有小部分幸运者能够逃生的情景，他们对于幸运者的仇恨将会盖过文明延续的理性思维，极大可能会选择同归于尽，不过，这是废土文明掌权者需要考虑的问题。
　　“今后祂的打击不会是‘避免伤亡’了。你们的种族缺乏同理心，来自文明程度的同一仇恨或许能使幸存者走得更远。”
　　拉瓦直视你的眼睛，终于确定了什么。
　　“好，我会的。”
　　他重启车载AI，略过简报与消息飞速输入返航的指令。战车绕过岩石，从坡度缓和处稳稳下行。

　　“你们去哪儿了，为什么联系不上？”
　　“风太大，迷路了，信号不好。”拉瓦心烦意乱地搪塞。
　　“迷路直接迷到人家大本营？”还把人家炸了？副官伊利斯一脸难以置信，他在侦查到敌方突然传来的巨大动静时吓得差点要求全队进攻，最后是祂及时入侵了网络强制行动停止……伊利斯对当时的情况心有余悸。
　　他终于看到了角落里摊尸并且时不时低声咳嗽的你。
　　“他怎么了？”
　　“哦。他晕车。”拉瓦轻描淡写。
　　伊利斯在内心深处表示搞科研的就是弱。在得知斯兰要求当天返航后，伊利斯对他的鄙夷更深。

　　深夜，伊利斯目送斯兰在拉瓦的允许下慢悠悠地登上军用小型飞行器。在飞行器掀起的风中，被留在地面上的科研小组某成员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伊利斯瞪了她一眼，抹去面罩上的积灰，暗骂一句美色误国（你：？）。

　　12.
　　第三个光期深夜

　　对高山基地各类资源的收编在地面上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预计还需要五个光期处置完毕，这次战斗的速度出乎预料，反而是资源的安置工作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
　　时间紧迫。
　　拉瓦默念这个词，神色难掩疲惫。还有很多事情急需处理。祂介入了，死神的镰刀势不可挡，接下来怎么办？说出真相吗？到什么程度？废土文明等着拉瓦给出这个回答，但是拉瓦没有可以等的人给他回答。
　　他又想到一个令人胆寒的事实，在祂的有意无意下，自己领导的避难所正在富集这个星球上所有被允许留下的杀伤性武器，在未来，这个数量只会越来越庞大。

　　“拉瓦·塔木德·迈蒙，验证通过，欢迎回家。”
　　他在思考中刷开住所的大门——灯光亮着。长期的战斗直觉让他身体在一瞬间紧绷。房间里有人。是谁敢闯入这个禁地？他握紧手中的武器缓缓前进。房间里没有危险的信号，只是多了一些眼熟的小玩意，和斯兰收藏的那堆破烂如出一辙。他走到二楼，浴室里的温泉池氤氲着水雾，亮光是就从这里发出的。
　　或许情况没自己想得这么复杂。拉瓦连上了居家AI，显示斯兰于四个光期前入住。
　　拉瓦扶额，自己确实没给斯兰权限，但是对于那样的存在来说，确实没有一道门会是阻碍。
　　这个时间斯兰不会醒着，温泉池显示屏上恰到好处的温度表明这是为自己准备的，拉瓦不知道该说什么。高层的住宅确实配备奢侈的温泉池，不过接受严格军事教育的拉瓦一向认为这样浪费珍贵的水资源是不可原谅的，更何况自己本来也不是纵欲的人。拉瓦在某个词上犹豫了那么一瞬。
　　“清洁的水源……很快就不是稀缺资源了。”在那夜的星光中，斯兰曾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好像那不是一项突破，而是一个既定的事实。第二天，深入敌方已瘫痪系统内部的小队发现了这个势力污水净化的新技术，低成本，易实现；且基地已有大量淡水资源储备。这项技术如此及时得出现在醒目之处，很难说不是祂的手笔。
　　温暖的雾气蒸腾，拉瓦绷直的脊背缓缓松懈，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在遥远而寒冷的未来，是否也有人在默默等待？

　　狼青：感动吗，你要不要猜猜是谁算的时间，设的温度？

　　——
　　外来文明的介入搅动着这个世界凝滞的活力，有很多势力见势不妙主动投诚避难所。拉瓦透露了部分真相，在接下来的数个会议中，看到同样快被文明存亡问题折磨疯了的领导和顶尖科学家，拉瓦竟莫名有一丝慰藉。

　　某一天，你正在享受一道新的甜品，拉瓦将一沓文件拍在了你面前。
　　“这是什么？”
　　“我们预估建造舰队需要的技术”拉瓦理直气壮。
　　“……”别太得寸进尺啊喂，“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具体请去和狼青沟通。”
　　“你不负责这些吗？”拉瓦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你。
　　“你难道负责研发飞船引擎吗？”你用刀划开甜点的表皮，诱人的红色浓浆从内芯流出。
　　拉瓦拉开椅子在你对面坐下，继续说：“狼青未必会全部同意。我的内脏在持续衰竭，我需要延长自己寿命的技术，确保宇宙航行的计划有效进行。”
　　“没这个必要。”你说，心想反正拉瓦是要被当成星之子搜集的，区区几十年寿命算什么，以后他是要与方舟同寿的。而相关技术研发带来的伦理问题会拖慢你在这个星球收割进程。虽然你没说出来，但你确实很有耐心地在等废土文明的航天技术成熟。
　　你用餐刀沾起一点果浆碰了碰唇，然后仔细地舔舐品尝。
　　“对你来说也没有必要吗？”拉瓦指的是你之前受到过核辐射的事情。
　　“没有，我并不依托这个躯体而存在。”
　　“那你们是怎么样的存在？”
　　“你无法理解的吧。”你有点疑惑，“这么瞻前顾后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拉瓦叹了一口气，抽出你的甜点碟子，替换成厚厚一沓的资料，示意你翻看。和拉瓦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你败下阵来，草草翻看了一遍，第二次在狼青的辅助之下圈出一些重点项目。
　　“就这样吗？”
　　其中不乏一些武器建造技术，你看出来废土文明蠢蠢欲动的野心，但现有的科学技术限制了想象力。
　　“狼青只提供理论上的帮助，具体怎么做、能做到哪一步取决于你们。宇宙很拥挤，想要拥一席之地，至少到技术飞越三吧。”
　　拉瓦显然想问你什么是技术飞越三，你打断了他的提问，合上资料站起身，避难所模拟的日照光线穿过树脂窗落在你身后：“做好你总裁官吧，星之子。”

　　遥远的天外，沉寂已久的星环正式启动。

　　13.
　　那日，拉瓦几乎以为斯兰这是在告别了，然而并没有，这之后斯兰在废土上持续待了两个多季。
　　既然离开废土星迫在眉睫，拉瓦联合统一了所有的势力后尽全力销毁钴弹，扩建避难所，并且建造舰队，受到影响科研人员的工作强度大大提升，既然斯兰还在废土星上，那么拉瓦觉得他显然也应该投身于航空航天科研事业。对此，斯兰几乎是萎靡不振，多次拒绝拉瓦，并在强制后借机摆烂。拉瓦在允许他进行独立实验后情况有明显好转，因为独立实验室工作时长自由……在外界眼里他唯一的科研成果是跨了极大领域的特效药，抵抗辐射变异副作用的效果是当时最新药物的数百倍，药效极佳，拉瓦服用了之后别说器官衰竭了，咳嗽都不带有一个。可惜不能量产，药物成本极其高昂，目前只服务于最高级别的寥寥数人。
　　伊利斯和新上任的女性副官以及斯兰的前同事们纷纷举荐斯兰去生物实验室，称他是放错了地方的人才。
　　斯兰多次坚定拒绝，甚至在15个光期后出现急性器官衰竭。
　　拉瓦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人为了不工作连装死都干得出来”。

　　——
　　地下掩体医疗室

　　拉瓦第二次看到斯兰无意识的在营养舱的淡黄色液体里沉浮。由于病情严重，他的身上连接了大大小小的管子，他已经蓄长的黑发轻柔的穿梭在苍白的器械之间，像是在沉船桅杆中蔓延的藻类植物。
　　负责的医生有些紧张地向拉瓦汇报斯兰研究员的身体情况，拉瓦看了一眼病历单，一溜的标红高危警告。
　　“军士长，请问是否需要启用特效药治疗？”医生恭敬地询问拉瓦，她是自出生开始就在避难所，避难所的人总是更倾向于喊拉瓦“军士长”而非“总裁官”。
　　“恢复到正常状态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到30%，斯兰的情况有所不同，不确定现有药物是否会起有效作用。”她补充，“但服用后能够延长寿命。”
　　“不必了。那就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放弃治疗吧。”这么说着，拉瓦狠狠一拳砸在医疗仓的防护罩上，心中腾得燃起怒火，愤怒的情感在隐秘处席卷一切理智。你连药物的针对性，都计算好了么？
　　“卸下维生系统。”拉瓦说。除却情感因素，他不确定祂的离去是否意味着收割进程加快。

　　医生有些迷惑，似乎是没有听懂他的指令。
　　“现在！”拉瓦仿佛站在战场上发号施令。该死，难道要自己重复第二遍吗？
　　医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手忙脚乱地按下呼叫按钮。在拉瓦的威压下，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围到冰凉的医疗舱周围，打开舱门，导出营养液。很快，维生系统的灯光逐一熄灭。液体快速蒸发，斯兰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随着最后一根导管的移开，他的肤色渐渐变得苍白而无生机。
　　“祂”真的已经离开了。
　　撤掉维生系统基本宣告了此个体的死亡，后来的工作人员吃不准拉瓦军士长突然要求“拔管”的态度，犹豫着要不要去准备裹尸袋。一屋子人屏住呼吸听斯兰躯体愈发微弱的的心跳声。虚弱的心脏还在竭尽全力给这个快速凋零的生命输送血液。
　　时间以废土上较小的计时单位流逝，拉瓦地看着渐渐死去的“斯兰”。在生命体征完全消失前，猝不及防地改变命令：“把他送入冷冻仓。”

　　医生：“……”
　　卑微的打工人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最终，“斯兰”的躯体与其他等待在未来被唤醒的个体一起保存在避难所地下深处。

　　——
　　……
　　数个严寒酷暑交织的季过去后，在生命科技研究所的土地复原技术有所突破，少部分个体转移到了地面生活，拉瓦发现自己居然更怀念在避难所的生活。“斯兰”收藏的储存器还堆在拉瓦的住所中，拉瓦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干脆保留在原处。他偶尔也去读取其中的信息，废土的发展日新月异，战争、艰难求生，到未来的星际航行，“过去”已变成陌生的字眼。那个有着金色“内心”的水晶球一直摆放在床头，金属矿物一直在微弱的电力支持下悬浮在水晶球中央。
　　斯兰死后之后，与拉瓦沟通的天外来客只有狼青。

　　核子纪元59季770光期
　　狼青冷酷地给出了最后的倒计时，那是收割星球的死亡倒计时。
　　再如何拼尽全力建造飞船，也只够不到三成个体离开，被选中者登上舰队，更多的人被留下。
　　真相引起的混乱中，无数冲向太空电梯。军队强有力的威慑镇压了小部分人，更多人不顾一切地阻挡幸运者试图破坏设备。
　　拉瓦下令使用杀伤性武器镇压。一声声巨响后，无数平民残损的躯体、流淌的血液渗透荒芜的土地，火力镇压勉强维持了秩序。
　　原来自己也和祂没有区别，拉瓦自暴自弃地想。
　　曾经的副官伊利斯因为年幼的女儿病种不宜进行星际航行，他选择与家人在废土上度过最后的时光，拉瓦同意了。
　　两个光期的逃难后，匆匆走来的女性副官维持着镇定，向还留在地面的拉瓦汇报目前舰队飞船的离港情况。向她一样坚守岗位到最后一刻的个体不在少数，他们确保着相关设施有效运行。
　　拉瓦沉默地望向落地窗外逐渐隐入天际的舰队，他把登机的权限转给了副官，“发射基地还有飞船在等最后一波人，你快走吧。”
　　“总裁官，可是……”艾蕾娜急切地拒绝。
　　“我的身体接触钴弹太久了，每况愈下，已不适宜航行。而我们的文明需要更加年轻、有智慧的领导者，艾蕾娜，你能做到的，是吗？”
　　艾蕾娜没有再拒绝，她的眼神中冷静睿智的光芒再次凝聚，她向拉瓦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的，我能做到。”
　　拉瓦目送她离开。
　　漫漫长夜中，最后的舰队已经启程，“拉瓦”号将引领着它们驶入茫茫宇宙。
　　最后的时光，废土星上个体或大笑或痛哭，或麻木或轻松，有人痛骂天外来客，也有人紧紧相拥，等待着长夜来临。拉瓦趁着最后的时光回到避难所深处，想找个寂静而熟悉的地方等待死亡。拉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巨大动静，且什么东西越来越近，然后，他看到了地面的日光照进了避难所深处，强烈的白光后，拉瓦失去了意识。

　　“汇报领航员，星之子，废土坑总裁官，拉瓦·塔木德·迈蒙已成功捕获。”

　　一年之后，废土湮灭。这颗昏黄的星球终是成为了星环转动的祭品，远去的舰队辐星，从此彻底失去了来自母星的微弱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