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 启航]诸星星事纪》LetheLy

17、星约——拉普拉斯妖神话了解一下②

　　4.
　　莱温在浑身冷汗中醒来，发现原来是自己昨天晚上太累了在屏幕前一不小心睡着了，一想到梦到的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睛还从红黑色液体里面不断涌出挤压原有的眼睛的那副场面，他就觉得心有余悸。
　　很快他就开始冒热汗，因为贴心的人工智障发现他冷，把温度上调了十个单位。

　　莱温用六根手指敲了老半天前额，终于平复心情后，他打开了昨天与□□同事沟通的窗口。文件显示传输完成，没有卡壳，没有意外。
　　莱温松了一口气，用星约通用语回复收到。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回音，估计是对方已经休息了。
　　经历刚刚的噩梦，莱温完全没有了困意，他看了一眼时间，正是蒸汽时代文明的秋季凌晨，恒星还没完全升上来，天才蒙蒙亮。
　　于是，莱温打算出去散散步，顺便享用一份当地特色美食当早餐。
　　他更换衣服，正欲离开，突然从大衣口袋里摸到了前几天顺手放进去的记录仪。莱温回忆几天前报纸上的小广告，打开记录仪。那则讯息还在，只是那个残缺的圆形符号仿佛受了潮，墨水洇开糊成了一团，有点像是昨天噩梦里印在进度条上的那枚指纹。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细想对脑子不好。

　　莱温走出神殿，搓了搓手，眯着眼睛看向神殿之外被浓雾包裹着的城市。
　　按照真实的历史发展阶段，这个时候的雾应当是充满煤炭燃烧产生的污染颗粒的，是焦黄或者其余怪异的什么颜色。眼前纯净、潮湿，带着淡淡植被香气的晨雾则是神迹的体现。
　　在更高等级的文明培育下，享受科技发展却不用承担任何负面影响么？
　　好吧，是星约大人物不喜欢空气污染。

　　本地生物里有一部分原本属于干旱气候下自然进化的物种，在环境得到改善后，他们也依然习惯在湿润的早晨出没，让肌肤惬意地吸收空气中的水汽，顺便向自然之神祈祷，感谢祂的恩赐。
　　以前，莱温在大早上经常在渐渐散去雾中撞到一两个晨间祈祷时，不小心在路中间睡过去的土著。
　　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雾太浓，时间太早，莱温一路走来没看到几个人，看到更多的是大门紧闭的巢穴。

　　幸好勤劳的打工人支起的早餐铺子还在。
　　莱温要了两份岩饼一杯豆浆，早餐店老板面对莱温的疑问，他浑浊的单颗眼珠子转了一圈，绿褐色皮肤的脑袋位置咧开一条缝，这就是嘴巴了：“早上？现在没几个人敢在这时候出来了。谁知道这雾里有什么……”
　　“雾？雾里还能有什么？”莱温更加疑惑了。
　　“好些人看到了雾里的东西，就在这个点。很巨大的东西，从半空中一点一点地碾过来。”老板压低了声音说。
　　莱温思考，猜测道：“难道是大型的运输车？或许是凡尔纳最近在捣鼓的什么能飞在半空中的船？”
　　老板有点生气，眼珠提溜溜地转动，他突然提高了声音：“绝对不是！我们有眼睛，那东西的轮廓，就不是这个世上该有的东西！”
　　莱温后退一步，避开老板乱甩的尾巴：“好好好，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莱温不说话了，他看到了老板脖子上戴着的吊坠，原先它隐藏在褐绿色的鳞片之下，那是残缺的圆片金属，扭曲的、被切断的线条缠绕着圆心一点金色。
　　老板注意到了莱温好奇的视线，他安静下来，诡异地笑了。他收回吊坠，一边驱赶莱温一边说：“在这里摆摊，总得有点手段。你快离开吧。”

　　这家店老板用料足，整张饼上都是金灿灿的某种颗粒状调料。莱温无端联想到昨晚梦中的眼睛。
　　在浓雾中孤零零一个人的莱温，突然觉得手里热乎的大饼不香了。

　　这是莱温在短短几天内第三次遇到那个神秘符号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暂时还不信那个邪。
　　“克莱威尔街614号……”莱温喃喃，他把饼扔了。克朗族母星环境恶劣，长期的饥饿忍耐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顿早饭。
　　他打算去那个研学社实地看一看。

　　——
　　早晨，你趁着没人看见在浓雾中阴暗且健康地调整拟态大小，把无辜的路人吓得半死。

　　5.
　　租赁的马车将莱温送到了相隔两条街区的目的地，这里仍然属于蒸汽文明的政治中心地带。莱温付了钱下车。这里看起来平平无奇，一家邮局，一家书店。零星有几个人经过这里，买了邮递费后将信件投入邮箱。
　　他默默数挂在空中的号码生锈号码牌，没有614号，这个号码被跳过了，也有可能是风吹雨淋时间太久了掉了。总之应当是书店与邮局间的一道矮门。

　　莱温正欲敲门，看到门上还挂着一串生锈的黄铜铃铛，于是他拉了拉绳子。清脆急促的叮当声响起来。
　　邮局工作人员听见动静瞥了莱温一眼，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里经常有人来吗？
　　莱温正想着，门上的挡板拉开了，一排眼珠子正正好好地挤满细长的口子。第一颗眼珠子从上到下仔细审视了一番莱温，转回远处，轮到第二颗眼珠子审视，然后是下一颗……莱温等到第五颗眼珠的时候，另一个本体生物做了莱温早就想做的事情。
　　来人和早餐店老板一样属于占这个文明绝大多数智慧物种的种族，她一把拽过整整齐齐排列的眼珠子，往后边一扔，打开了矮门，莱温听到有什么东西咕咚咕咚滚下楼梯的声音。应该是刚刚那个比较少见的多眼智慧物种。
　　“你好，我是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信息……”
　　女孩打断了自我介绍，她一副看透了莱温的模样：“我不关心这个。你跟我下来吧。”
　　莱温跟着女孩缓走下通往黑暗深处的楼梯，墙壁上有淡淡的荧光，是多眼生物爬行的痕迹。
　　爬这完么长一段路可真是不容易，可惜被踹了下去，白费力气了。

　　越往下，生物荧光的痕迹越多，重叠交错。莱温内心的疑惑也更加明显，据星约调查，这种多眼的本地生物数量已经是相当稀少。他们呈小规模聚集，喜阴，内部有自己独特的信号交流方式，星约判断他们比爬行类族群有更高的智慧，在星约没有介入的“上古”时期，他们往往在爬行类族群中扮演着先知的角色。
　　只是现在星约的神明完全取代了他们的地位。

　　莱温默不作声地细数墙上的印记，估计这里至少有七只多眼种族。
　　这也太多了。难道这就是繁星之慧的秘密？

　　终于走到了最底下，踏过最后一级台阶后，黑暗中上百只绿油油的眼睛转了过来，莱温差点脚底打滑。他对眼珠子产生ptsd了。
　　女孩把灯打开，眼珠子们被微弱的亮光刺激得眯起来，好一会才重新睁开。莱温借着灯光打量四周，这里就真的是个普普通通的研习社，四周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籍、放大镜等等实验工具，有几个和女孩同族的生物围绕在长桌周围，用探照灯认真学习。
　　看来这里的灯光调节更照顾多眼生物。

　　为首的一只多眼用十八只眼睛的眼神示意莱温过去，莱温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黏液，伸出手。
　　对方也伸出了十八只眼。
　　「尊敬的客人，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莱温如实说。
　　「……哦繁星之慧，如您所见，我们在研究这个世界的本质……当然不只是这样……或许我们能实现您的愿望。」
　　愿望？莱温的思绪停了下来。什么愿望呢，升职加薪，拒绝内卷，拥抱生活？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您的愿望，祂会帮助你实现的。」
　　明明没有说出口，多眼好像也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莱温一惊，赶紧断了与十八只眼睛的链接。断掉前他听到了来自多眼的最后一句话——「……想想孤岛之外有什么？」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女孩重新关灯，制止了他们的交流。多眼似乎对于这种方式的交流需要消耗大量体力，他看上去很疲惫，蜷缩起来。
　　女孩有些强硬地推莱温出去：“想知道什么过两天再来吧，噜噜今天太累了。”
　　“孤岛之外有什么？”莱温忍不住问。
　　“不知道，海之外有什么，我们之外有什么？我们研究好久了，可惜不让出海，就没什么进展。”女孩打开门，将莱温推了出去。
　　“再见！”啪的一下，矮门重新紧闭。

　　莱温踉踉跄跄地回到阳光之下，恍如隔世。海之外是其它文明，本土生物之外是星约。困扰研究者们的问题，莱温能够轻易地给出标准答案。只是，真的就这么简单吗？再之外，会有什么呢？
　　“你不会再回来了。”邮局的工作人员嗤笑，“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进去这扇门的人要么是来过一次就不来了觉得他们在装神弄鬼，要么就是不肯出来了，你应该见过了，底下那几个人。”
　　“难道他们就一直不出来吗？”
　　“当然不是啦。”工作人员像看傻子一样看莱温，“这里不是有旅馆吗，我的意思是他们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在里边，真是疯了。”
　　哇哦，听起来好像和自己在星约打工没什么区别。莱温有点悲伤地想。
　　莱温谢过邮局小哥，准备回神殿工作。

　　这是，莱温身上的通讯器开始报警，他按下按钮，一则来自□□另一名科员的消息跳了出来——您好，非常抱歉，我们组长今天凌晨意外死在工作了台，报警系统故障了一直到现在才发现。接下来的任务由我负责和您对接。
　　恒星高照，莱温却觉得浑身发冷。

　　——
　　你：呼～（背后吹冷风）

　　6.
　　这年头加班猝死也正常，毕竟对方喝酒熬夜好些星纪了。

　　尽管这么安慰自己，回到神殿莱温还是第一时间确认了对方的死亡时间和文件接收时间。差3.236秒，时间差正是自己与对方通过星门传输数据所需要的时间。
　　他立即安排了清洁机器人深入清洁办公区域，本来就光可鉴人的地面现在更是机器人站上去都打滑。

　　他回想起不久前去的那个繁星之慧研学社，照理说他们应当会摆上繁星之慧的标志，就是那个残缺的圈，可莱温借助昏暗的灯光观察过了，墙上没有，门上没有，天花板上没有，各种书籍仪器上也没有。
　　会在哪里呢？莱温掏出用记录仪偷偷录下的视频，他盯着昏暗的室内地上斑驳的绿色黏液，命令AI提取多图并删去荧光干扰交叉比对后，巨大的、占据整个地下室的圆形符号渐渐清晰，扭曲且被切断的线条似乎下一秒就会蠕动起来。
　　中心的图样被长桌挡住了，莱温没有拍到。但他直觉圆心一定是一只阴魂不散的眼睛。
　　“拉普拉斯妖神系……”
　　莱温瘫在椅子上，六根手指快把脑门敲破了也没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莱温垂死病中惊坐起，把相关资料删除。他明白知道得太多对自己并没好处。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好几天，中间莱温再困也不敢在办公区睡着了。在领导的要求下改了三十二版方案后，所有的事项终于处理完毕，莱温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打算来这里享乐的。
　　然后莱温带着即将解脱的喜悦收到了新的工作邮件，说是领导很满意最终方案，但得知有人死后嫌弃这个文明的风水不好想换到前原子时代文明居住。
　　嫌弃蒸汽文明的风水不好想换到前原子时代文明居住。
　　风水不好想换到前原子时代文明居住。
　　前原子时代文明居住。
　　……
　　表面上他点头哈腰表示一定加紧时间完成任务，但在莱温的心里这个大人物的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

　　莱温恍恍惚惚地走丢了神殿正门，外面的天气很好地映衬莱温的抑郁，大雨倾盆。
　　即便是这样的天气，正门前来参拜祈祷的信众依然是黑压压一片。原生于干旱地区的本地生物虔诚地感谢神赐的雨水。

　　莱温衣服自带的防雨装置自动开启，气流冲开雨水，形成雨水真空带。

　　在本地生物看来，从传送门出来的莱温是回应了人群祈祷，降临于世的神明，衣不沾水，自带彩虹光环。
　　领头的祭祀欢呼敬拜，然后是一片齐刷刷地下跪。

　　莱温的瞌睡第二次被惊醒，他微笑着点点头，并希望没人注意到他们膜拜的“神”的黑眼圈。

　　——
　　前原子时代文明 Ⅲ-YC-13港口

　　法律与宗教皆明令禁止文明个体出海探索，前者是为保护群众安全，后者则声称海洋是神族的居所，神圣不可冒犯。
　　星约的人自然有特殊的超空间航道不被人注意地在各个文明之间游走。就是本土生物文明水平越高越不好糊弄。
　　莱温到达港口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个恒星天了。城市中心还是阴天，随时可能下雨，进化到了这个程度，防雨装置到了自动打开也不会被本地人当做是神明来崇拜。
　　这就是文明的差异。

　　前原子时代海边的神殿是现代风格，宏伟而森冷。那是金属构成的宫殿，电路纹路刻印在神色的墙壁上，电弧的光芒时不时一闪而过。
　　莱温其实更欣赏蒸汽时代文明田园风格的那款，不过至少来到了这里，能摆脱蒸汽文明那堆怪事了……吧？

　　“喵呜。”
　　刺耳的猫叫声响起，在平滑封闭的墙壁间层层回荡，尾调变得有些诡异。
　　莱温寻着声音来源回头。

　　是一只黑猫。

　　它从拐角处钻出来，优雅地端坐在水晶铺成的地面上。它有着黑曜石般的猫眼，仿佛在嘲笑莱温的天真。
　　莱温甚至觉得阴冷的嘲笑声就在自己耳畔响起，蒸汽文明黏腻的浓雾重新包裹身躯。

　　在接待人员惊异的目光中，莱温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一样在无人的走廊里狂奔起来。

　　——
　　莱温没有穿戴外骨骼，跑了十几分钟后坚持不住了，扶着墙气喘吁吁。
　　接待他的人轻轻松松地跟过来，关切地问：“前辈你还好吗？”
　　冷静下来的莱温：“没事，我只是……对猫毛过敏。”
　　他有些惊讶：“我们这里没有养猫啊？”
　　还在喘气的莱温噎住了。

　　“哈哈哈，开玩笑的。苏伊尔神殿是有一只黑猫。前辈你是不是怕猫啊？”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年轻人睁大眼睛看着莱温。
　　“呵呵。”
　　你小子，晚上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
　　“我们养它好些星纪了，它很乖的，不用害怕。”
　　“好了，别再说了……”确信那是和蒸汽文明神殿同一只猫的莱温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

　　——
　　归元猫猫：你看这事巧了不是，这里还是我的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