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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新桃花运 ...

  •   第一节清芽闲闲
      若说处江湖之远而不忧其君、不思其民、不累其事的,齐孤鹄倒真是如此。饶是江湖内外被些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搅得天翻地覆,他一个人在清芽山却仿若浑然不觉。
      自他从泊阳城恭宏谭府离开之后,便回了他的清芽山竹庐,依然做他的清水闲人,每日吹笛弄草,对于别的事不多过问也不操心。如果凤家和谭家没有把凤鸣柳失踪的消息封锁的那么严密,齐孤鹄一定不会这么悠闲的不问世事。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弄人,以致于他再次见到凤鸣柳便是在那应宿城里。

      齐孤鹄可以自欺欺人地默认凤鸣柳安心在谭家做少夫人,可是栖梧寨的兄弟却不乐意这么想。他们久不见寨主回来,心里都烦躁得很。易南山禁不住兄弟们央求,再加上现在也的确有事想要请教齐孤鹄,所以捡了个日子他便上了清芽山。
      齐孤鹄听完易南山的话,只是笑着说:“你们不必等了,凤谭两家既已联姻,阿柳又怎么会回来呢?她是谭家少奶奶,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这个事我们也知道,”易南山尴尬地笑笑:“但是寨主不是一般俗人,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寡?”
      齐孤鹄笑着滤掉第一层茶水,“正因为你们寨主不是个俗人,是个难得的佳人,所以才有人即便是诈死也要娶到她。”
      “老大,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大大出了易南山意料,“你说寨主嫁的男人没死,那男人是故意骗寨主回去的?”
      齐孤鹄点头,啜了口毛尖,“她已经不是你们的寨主了,以后寨子里的事还是由易二哥你来打理吧。”
      易南山却没有接话,反而将茶碗一掼:“那个男人怎会如此卑鄙!就明着欺负寨主善良,居然用诈死来骗人回去成亲!他还是个男人吗!”
      齐孤鹄轻笑了一声,安慰道:“易二哥不用再叫阿柳寨主了,而且,”他顿了一下,“你也不用那么生气,谭言修会对阿柳很好的,阿柳跟着他会很幸福的。”
      易南山看着齐孤鹄,眉头蹙了蹙,“老大,易南山有个问题想问你。”
      齐孤鹄低头饮茶,“问吧。”
      “我们知道你和阿柳交情好,大家也都看得出阿柳对你有情,可是,”易南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你对阿柳有情吗?”
      齐孤鹄面色未露一丝波澜,唇角微微一翘:“情之一字,不该成为人的羁绊。人生漫漫,岂能为了情字而活?”
      “那该为什么活?”易南山摇头道,“虽然易南山痴长你几岁,但是我平日里一直敬重你,不只是我,寨子里的人到现在也都称你为齐老大,你可知这是为什么?我们敬你,敬你足智多谋,敬你超凡脱俗。现在,我们这些凡人可真是无法理解你齐老大的想法了。”易南山苦笑了一下,“阿柳不是一般的女子,按品貌性情,我觉得与齐老大可算绝配,更难得的是她对你是一片真心。我认识齐老大也有好几年了,虽然不敢说了解你,但是也看得出来齐老大与阿柳在一起的时候很是悠闲自在,也是高兴的。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却又舍弃了她,生生看着她做她不愿做的事呢?”
      齐孤鹄手抚竹笛流苏,幽幽道:“该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舍弃她?”他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易南山语气轻松道,“我知道易二哥是好意,所以也不想瞒着易二哥,没错,我的确并非不喜欢阿柳。”
      “那你为什么还……”易南山惊问。
      齐孤鹄微笑了一下,那一笑之下透出千般无奈,却又有着万般通透,“谭言修能给她一个安定的家,我给不了。她是个傻丫头,有人对她十分好,她就会对人家百分好,当年我收留她的时候她可不就是这样么?所以她跟着谭言修会慢慢幸福起来的。”
      “她要真能和谭言修幸福,怎会逃婚出来,宁愿落草为寇也不肯嫁人?”易南山禁不住升起一丝怒意,“你怎么不能给她一个安定的家?你们大可以去找个地方隐居避世,我易某人保证栖梧寨绝不会拖累你们!”
      齐孤鹄摆手笑道:“易二哥多心了,我并非是在说寨子,我说的是我自己。”
      易南山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齐孤鹄到这个时候还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却又觉得不该发怒,只得叹口气,“我们都不懂,而且我相信阿柳也不会懂。”
      齐孤鹄将笛子收进怀里,然后又给易南山倒了杯清茶,“不懂就不懂吧,很多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省的平白无故地担心。”
      “如果你觉得你这么做是在保护她,我觉得她会不甘心的。”易南山轻轻敲着桌面,看着茶碗里的茶水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我妹子出嫁前,我问她,你高兴吗?她说高兴,因为这个要跟她过一辈子的男人是她自己中意的,所以再苦再累她都觉得幸福,因为她和她爱的人在一起。不管阿柳表面上如何强势,她骨子里仍然是个小姑娘,她也一定有我妹子的那种心事。可是现在……”易南山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她是女人,而我是男人。”齐孤鹄道,“女人爱男人,愿意为男人奉献一切;男人爱女人,就要为她撑起一切。倘若男人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跟他的女人说爱她?”
      易南山看了齐孤鹄半晌,苦笑着摇头道:“罢了。日子是自己的,旁人再怎么说也是白说。”
      齐孤鹄微笑道:“多谢易二哥理解。”

      沉默了一会儿,齐孤鹄抬头看向默默喝茶的易南山,“易二哥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事吧。我从泊阳城回来也有几天了,要只是想问这事,易二哥早两天就该来了。”
      易南山放下茶碗,手指不自然地互相摩擦着,半晌才开口道:“前几日有人来联络寨子,想让我们联手劫古董铺子。”
      “易二哥答应了?”齐孤鹄瞥了眼易南山,脸上不见赞成与反对。
      易南山摇摇头,“还没有,我说过几日再给他们回话。”
      “哦?易二哥打算答应还是不答应?”齐孤鹄问。
      “老大,你觉得这事可行吗?”易南山拳头微攥眉头皱起看着齐孤鹄,等他给个答案。
      齐孤鹄不答反问道:“寨子里可缺钱用?”
      “不缺。”易南山答道,“自从寨子按照庄园经营之后,这两年都颇有盈余。”
      “那易二哥这话问得可奇了?”齐孤鹄笑道,“有衣有食,竟然还有人要去折腾别个劳什子?易二哥,你不会是这么想的吧?”
      易南山对着齐孤鹄,脸上有些尴尬,“自从岑国丈的府里出了罗什袈裟之后,好些人都觉得齐王墓葬一定也在国丈府的地底下,不少去挖过,但是没什么收获。听说齐王墓里的宝物不少,所以他们就觉得既然在国丈府挖不到,那么那些宝物一定是流落民间了。既然是金玉宝贝,那么最容易藏匿的地方就是古董铺子。”
      听他这么说,齐孤鹄不禁笑了起来,“那些个古董铺子开在那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里面的宝贝多了去了,从前为什么不劫?难不成只有齐王墓葬里的宝贝是宝贝,别的宝贝都不算?看来这趟浑水,深了。”
      易南山也不是胸无丘壑之人,听齐孤鹄这么一说,立即反应了过来,问道:“齐老大是觉得现在去劫古董铺子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安排不安排,这个不好说。”齐孤鹄指尖轻点茶水,借着水渍在桌上写了个“动”字。“即便不是安排的,也是煽动的;即使策划的,必是有动机的。”
      “易南山明白了。”易南山冲齐孤鹄抱拳道,“栖梧寨是个大家庭,不是马贼圈子,一家子男丁妇孺一起生活,易南山绝不会让寨子里的男人送命连带着妇女孩子不保的。”
      齐孤鹄笑笑:“易二哥是明白人。”

      易南山走后,齐孤鹄就知道,自己这安稳日子是过不了几天了。
      他早知道江湖这潭水是有人蓄意搅浑的,他从前不放在心上是因为,他以为不管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那人会见好就收的。今天看来,他是真的想错了。那人野心大得很,连栖梧寨这种在江湖上叫不响名号的都来策动,似有笼络全江湖之意了。他这样继续撺掇着江湖乱起来,到底目的何在呢?
      从前都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并非庸人,也绝不想自扰,可看这情形,别管是谁,估计都躲不掉了。抚摸着窗棂,齐孤鹄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清芽山的竹庐,他也不知道还能住几日。

      第二节黑衣蒙面
      将眠未眠的朦胧中,齐孤鹄蹙了蹙眉,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连眼也没睁便朗声对着屋顶道:“上面的几位朋友,齐某的竹庐可经不起诸位这种脚力。万一踩坏了屋顶,掉下来摔了胳膊腿,齐某可是不会负责的。”
      屋顶上的确有四个黑衣蒙面人正从上往下窥视着齐孤鹄。他们本来打算趁着齐孤鹄午休的时间前来侦查一番,没想到刚上屋顶便被人察觉了。四个人听他这么说,互相对了眼色,然后纷纷跳下地来,随即破窗而入,冲着躺在床上的齐孤鹄唰的挥出刀剑。
      齐孤鹄向窗里一闪,然后翻身跃起,一边闪躲以退为进,一边借力打力,互相磕碰掉几人的兵器。
      四人一见交锋数十招,无一招占了便宜,而且兵器还被人夺了,不禁心下萌生退意。四人相互看了看,最后点了头。
      齐孤鹄将一切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是想越窗而去了。遇敌不敌便撤走,可见杀意不重。但是齐孤鹄也并未打算就这样放走来袭的人,毕竟偷袭他的人都是会威胁到他的人,他怎可轻易放虎归山?当下毫无迟疑,齐孤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挡住了四人撤退的路子,然后身形辗转之间便略施薄力将四人点了穴道。齐孤鹄制住四人之后,没有着急将四人的遮脸布挑掉,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认识这几个人,即便是看到了脸也没有多少用处。
      他将四人推到一处摔在地上,然后理了理凌乱的睡袍。满意了之后,他才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边慢饮一边道:“几位记住了,以后白天去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千万不要再穿着黑衣了。晚上穿着夜行衣也还说得过去,白天弄成这样子,各位不觉得多此一举得可笑?难道各位就不懂得变通?”说完他搁下茶杯,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动弹不得也叫嚷不得的四个人。
      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道:“门外的是头人吧?好戏都完了一会儿了,阁下留在外面还等着看什么?难道是看着我怎么样一点一点折磨你的人吗?齐孤鹄虽然不嗜血,但是要是知道有人真想对我不利,我总是要出点手段自保的,不排除杀人的可能,也不排除叫人生不如死。”
      他话音一落,外面便有人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伴着推门声,一个肤色微黑的人,浓眉大眼的人走了进来。他束发的紫金冠镶着一颗琉璃子大小的绿宝石,宝石刻成鹅卵状,闪着耀目的光泽。他似乎不过三十出头,可眼睛神色老成,英气威武。
      他正是十几岁便跟在朱棣身边出生入死,凭着一身战功被封为闵文侯的徐焕。
      徐焕见了桌边悠然喝着茶打量自己的齐孤鹄,笑道:“小子好功夫,使了那么多招数,老子居然都没看出来你师承何处。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似乎还意犹未尽,忍不住鼓掌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就地上跪着的那几个,武功也绝非是三流角色,你小子能在一百招之内以一敌四,老子佩服!”
      齐孤鹄将茶碗放下,站起身迎上徐焕的目光,微微一笑:“阁下谬赞,齐孤鹄愧不敢当。齐某可不是什么英雄,也没用英雄的气度,齐某是睚眦必报的。”
      徐焕看着齐孤鹄,脱口问道:“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吗?老子觉得你很面善,好像——好像一个人。”他皱了眉,然后问地上的四个人,“你们觉得吗?”
      齐孤鹄哈哈笑起来,“阁下来齐某这里是认亲来了?齐某可没有阁下这样算计自己的一位朋友亲戚。”他从宽大的睡袍袖口抽出竹笛,一点一人后背,然后问他,“你家主子问你可觉得我面善?你想怎么回答呢?”
      地上那人虽然能够说话了,但偏偏这个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徐焕。
      徐焕摇头道:“真是想不起来了,感觉好像好多年的事一样了。可是你才不过二十多点,要真是那么陈旧的记忆,你那时该是个孩子才对,肯定不是你了。这世上长得相像也不稀奇。罢了罢了!”徐焕一摆手,对着齐孤鹄道,“老子徐焕,这次来没有恶意,就是想看看能让小年那个傻丫头又爱又恨还念念不忘的男人是什么样的,究竟值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哦?”齐孤鹄听他自报姓名,又细细看了一下他的脸,果然有三分徐筱年的影子。齐孤鹄不卑不亢却又不失礼数地拱手道:“原来是闵文侯光临寒舍,真是有失远迎。刚才对侯爷的人多有冒犯,还望侯爷恕罪。”他说着给各个人解了穴。
      徐焕却毫不在意,“嗯,小年这丫头眼光不错,你小子真有些不同!脾气怪,却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也就你才能让小年每天恨得牙痒痒,可是每天又想的茶饭不思。”
      “齐孤鹄自知得罪了小姐,还望侯爷原谅。”齐孤鹄低头说。
      “哎,”徐焕一摆手,“这是你们俩之间男女之事,不用和我这个外人交代。我来,就是怕小年年纪小,分不清好人坏人,怕她看上了个骗子。现在知道你小子起码不是坏人,我就放心了。”
      “在大是大非上,齐某可以保证自己不是坏人。但是,”齐孤鹄直视着徐焕道,“对于徐小姐,齐某只能保证不会害她,但不能保证会对她好。”
      “你不喜欢小年?”徐焕神色一凛,“为什么?”
      齐孤鹄却没有被徐焕的神色所累,笑道:“喜欢不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感情的事,侯爷是过来人,不会不知道吧?”他说的是徐焕与荆韩郡主貌合神离的婚姻。
      徐焕听他提到荆韩郡主,原本的一点不满骤然变成一腔怒气,可这怒气蓄满了之后却不想发出来,倏地又全都散去了。说到底,他真是过来人。没有感情的两个人,硬是凑在一起,真的不会有幸福的。如此,倒不如趁小年还没深陷的时候让她把持住自己。
      “算了,你们的事本侯也不管了。”徐焕最后给了齐孤鹄一记警告,“你可以不爱小年,但绝对不要对不起小年,否则,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她讨回来。”
      “这个侯爷大可放心。”齐孤鹄也不生气,“齐某最不喜欢欠人情意,既然齐某不喜欢她,自然不会打算和她有任何纠葛。”
      “我们走。”徐焕对他四个黑衣手下吩咐,然后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徐焕今天唱的这一出,是为自己的妹妹做的。而他的妹子徐筱年与齐孤鹄的故事,还要从早些时候的韩家灭门案子说起。

      第三节侯府小姐
      早在案发之后荆韩郡主向陈知县施压之时,闵文侯的妹妹徐筱年便悄悄男扮女装离开了家。
      她虽然不喜欢哥哥的风流,但更看不惯嫂嫂的做法——在她看来,草菅人命的周昌,也就是今天的韩在应活该也被别人草菅了性命。但是,她又觉得凶手杀光了韩家满门手段也太过残忍了些。她一直凑在韩宅附近想看着这案子如何完结,却没想到自己等了没多久,居然等到陈知县将一个娇俏的姑娘抓进了大牢,还说她是什么寨主什么杀人凶手的第一嫌疑人。
      徐筱年真是一点也不相信那个黄衫女子是杀人满门的凶手。看年纪,她不过大自己两三岁,也是花季的年龄。花季的少女最是爱美,从内到外都想精秀雅致,怎么会去做这么血腥的事?
      她不会武功,又不想表露身份,所以也没有办法进大牢里探监问话帮她伸冤。按捺住想要去找陈知县放人的冲动,她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陈知县不是说暂时收押容后再审吗?她就要看看这个陈知县终审能审出什么来。结果她等来等去便等到了石狮子移位,等到了真凶自投。
      陈知县本以为审了凶手,这案子也就结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人要追着这案子里的人不放!而且追的还偏偏是栖梧寨的寨主——凤鸣柳!
      这案子不复杂,破案也没让陈知县花多少工夫,但是这个徐筱年却让陈知县伤透了脑筋。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陈知县审彭元的时候,徐筱年就在堂外围观的人群最前面。她是亲眼见着凤鸣柳衣袂飘飘地从梁上落下,又轻盈离去的。见识过了凤鸣柳的身手,让原本对凤鸣柳满心怜惜的徐筱年又多了对凤鸣柳的羡慕与佩服。再加上她还听人说凤鸣柳是堂堂一寨之主,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想和凤鸣柳交个朋友。凤鸣柳离开县衙时她也追出去了,无奈人家功夫太好,而她又一点武功不会,所以她没跑多远便跟丢了。
      但是她不死心,翌日便投帖递柬的去了栖梧寨。
      她勇气可嘉,但是结果却不如意——她被凤鸣柳拒绝了。
      那时候凤钟麟已经找上了栖梧寨,凤鸣柳被婚事催的心烦,再加上与齐孤鹄闹别扭,她哪里还有心思交朋友?她也压根儿不愿提起这案子,不愿想起齐孤鹄为了琴姑娘对她的约定不理不睬,所以她叫人推说事忙便回了徐筱年。
      徐筱年虽然在栖梧寨门口碰了钉子,但她还是不死心。倔强劲儿上来后,她一路奔进了方田县的县衙,撂下闵文侯府二小姐的身份就要陈知县帮她想办法结交凤鸣柳。
      陈知县平日对山寨子里的人向来避之唯恐不及,怎么敢主动去招惹凤鸣柳凤寨主?但是这徐小姐是闵文侯的妹子,她既然把闵文侯三个字抬了出来,也就是摆明了告诉陈知县:闵文侯的面子,你给是不给?
      这闵文侯徐焕虽然出身不够高贵,现在封侯也是因为跟着皇上南征北战,但他既然已经封侯了,那可就是皇上的人,皇上的人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县能得罪的?如今他妹子来了,自然又是个不可得罪的主儿。这可让陈知县为难了!
      好在没等这位侯府小姐生气,陈知县的师爷就给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先带徐筱年去清芽山找齐孤鹄,再求齐孤鹄带她去见凤鸣柳。
      这套路子虽然曲折了些,但毕竟是最保险的。
      这个韩家灭门的案子自己与齐孤鹄算是有了合作,白水交情也是交情;而在这案子里齐孤鹄可以说是有恩于凤鸣柳,让齐孤鹄带徐筱年去栖梧寨,想来凤鸣柳应该不至于加害吧。再说,关于交朋友的事,有齐孤鹄引荐,凤鸣柳应该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陈知县以为带着徐筱年去找齐孤鹄是成功的第一步,却没想到这个第一步他并没走稳当——齐孤鹄无论如何不肯下山,他说他与凤鸣柳以前的“一年不下山约定”还没完,救人如救火,前几日下山真是万不得已,如今事情已了,再不可不守诺言了。

      陈知县心里着急得很,看着倚着廊柱悠闲吹笛子的齐孤鹄,恨不得一把夺过他的笛子,然后告诉他:你是下山不下?你若是不下山,我便将你这竹管丢进火里当柴烧!
      当然,这只是他心里想的,他还不敢付诸实施。在徐筱年没有发飙之前,他是万万不会那么冲动的。
      可没想到徐筱年见了齐孤鹄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却是一点也不生气,居然大大方方地搬了藤椅在齐孤鹄身边坐了下来。她说:“你要遵守你与凤鸣柳之间的约定也行,给我收拾一间房,我就住在这里等着你,等你期满下山。”
      徐筱年今年刚刚十六岁,年纪上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陈知县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如此大胆泼辣说出这种话来。
      而齐孤鹄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根本不在意徐筱年说什么做什么,依旧气息匀称地送入竹孔之中,笛声悠扬。
      “陈大人你就回去吧,我今天就住这里了。”徐筱年将齐孤鹄的漠视当做默认,摆摆手催陈知县快快回去。
      虽然徐筱年催促他回去,可是陈知县却不敢轻易就这样走了。
      他清楚齐孤鹄的脾气——像齐孤鹄这样的方外高人,倘若他不想管的事,他自有办法躲开,即便是闵文侯亲自来了他也不见得给这个面子。
      陈知县悄悄看了一眼齐孤鹄,又回头看向徐筱年,思忖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说辞。
      到底是将府小姐,不比文人家的姑娘般扭捏。才短短半刻钟的功夫,直肠子的丫头已经双臂环膝蜷坐在藤椅上,下巴抵着膝盖,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齐孤鹄,丝毫不掩饰满眼的爱慕之色。
      这个光景的徐筱年还能听人劝?陈知县自认自己没有这个功力,叹了口气,只得从齐孤鹄那里下手。
      “齐公子,你若不实在不方便带着徐小姐去找凤姑娘,那也无妨。只要你修书一封,相信凤姑娘也是不会拒绝的。”陈知县微躬了着腰小心地说。
      齐孤鹄似乎终于可怜陈知县的左右为难了,停下笛子对着陈知县微笑道:“陈大人,不是齐某不想帮忙,而是齐某不能帮这个忙。凤寨主是我的朋友,她既然不肯见徐小姐,那我又何必逼她见徐小姐呢?再说了陈大人,阿柳的脾气我想你也清楚几分,她不肯见徐小姐而徐小姐却偏偏要见她,她到底是山寨子里的寨主,不是开慈善堂的善人,要是真的怨气上来了,这徐小姐上的去栖梧寨可未必下的来。即便是下来了,是少了胳膊少了腿脚,这个责任陈大人可担得起?倘若传到闵文侯耳朵里,说大人将他的亲妹想方设法送进了马贼的寨子里,你说闵文侯会高兴吗?陈大人,这等损己未必利人的事,我齐某是不会做的,所以还是请陈大人带徐小姐回去吧。”
      齐孤鹄的确是轻言慢语,可陈知县却被他这些话唬出了一身冷汗,禁不住后怕起来。
      他早些时候只觉得这侯府小姐想做什么赶紧帮她完成,免得她向她大哥告状,可是却没想到要是答应了她的荒唐想法,这结果说不定更糟。她徐筱年要真是在栖梧寨里少了点什么,或者被人家扣下来做了压寨夫人,那么闵文侯在带着人马灭栖梧寨之前还不先一刀砍了自己?
      陈知县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走到徐筱年跟前道:“徐小姐,齐公子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这栖梧寨你是万万去不得的。”
      徐筱年不满地瞪了陈知县一眼:“我不过是想和她交个朋友。”
      “你是官家小姐,而她呢?说的难听些就是反贼,你们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陈知县跟徐筱年解释道,“现在这韩家灭门的案子已了,还请小姐回侯府吧,免得侯爷担心。”
      “我不回去。”徐筱年也不是一般的拗,翘指一对齐孤鹄,“他就是想赶我走,可我偏不走!不想让我去找凤鸣柳也行,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陈知县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这侯府的小姐怎么就没有半点矜持?人家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了,你怎么就不顺着我给的台阶下台呢?
      旁边的衙役乙看不惯了,对着徐筱年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先是跑到县衙里要我们大人带你上山找凤寨主,这会儿见了齐公子,又要留在齐公子这里,人家齐公子都说了要你走了,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平白拖累我们大人!我们大人是朝廷父母官,不是你家的丫头小厮,任你说什么听什么!”
      陈知县看着衙役乙,脸色更是惨白,连忙叫道:“冬海,你胡说什么!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是吗?居然敢对徐小姐不敬!还不快跟徐小姐赔罪!”
      “我……”衙役乙,也就是钱冬海,自觉颇为委屈。他一向以保卫大人为荣为责,今天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可大人却要他道歉。他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苦着脸道,“对不起。”
      徐筱年不是刁蛮之人,小时候居于人下的日子她一直没有忘,所以她从来不用身份压人,她也真的觉得谁的身份都不配压着别人。她这次去找陈知县帮忙,只是想向陈知县讨个人情。她怕陈知县不理她一个小姑娘,所以才把哥哥搬了出来,她从来没想过用哥哥的身份去胁迫陈知县。不过这钱冬海骂的似乎有道理,陈知县是一县父母官,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天还一直陪着她折腾,她似乎的确是做的过分了。徐筱年心里一阵愧疚,正想跟陈知县道歉,却听到了齐孤鹄的一声冷笑。
      齐孤鹄冷笑了一声,白袍一动,起身便走向屋里走去,丝毫不再理会他们。
      徐筱年却不依了。她是对不起陈知县,可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齐孤鹄。陈知县的衙役可以为陈知县出头,但他齐孤鹄却不该冷笑。他凭什么鄙视自己?
      “喂,你站住!”徐筱年本想正正经经地将尊严讨回来,没想到却听到齐孤鹄头也不回地说:“小姐还是走吧,小姐不走,陈大人是不会走的。若是小姐还有一丝良心,一点对陈大人的敬意,就请小姐快快回去歇着,也省得陈大人陪着小姐受累。”
      “你?”徐筱年生气地一甩袖子,刚想说“我就是不走”,但眼角瞄见陈知县乌纱边鬓角露出的花白头发,又住了口,转头对陈知县道:“陈大人,要不您先回去吧。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陈知县揩了揩额头上的汗,他刚才真是吓懵了,以为徐筱年即便不把衙役乙打个半死,也起码会扇两巴掌解解气。没想到徐筱年居然一句话也没计较,他这才将那悬到嗓子眼的心沉了回去。“徐小姐,这里偏僻,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不然万一真出了事,下官担不起责任的。”
      徐筱年在心里计较了半天,才哼了一声对齐孤鹄道:“本小姐今天先回去了,改日再来。你给本小姐记好了!”
      齐孤鹄这才回头淡淡扫了一眼徐筱年,面上挂在温和的笑,可声音里透出的全是冰的味道:“徐小姐若得闲,不如去别处转转。这清芽山虽然安静可不见得安全,说不定徐小姐下次上山,没走几步就会遇见陷阱、机关什么的。到时候要是抢救不及时,小姐如花年纪便要香消玉殒,不觉可惜么?”
      “你——”徐筱年看着齐孤鹄,“好好,算你狠!”徐筱年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第四节少女心事
      徐筱年从此真的没有再踏上清芽山。倒不是她怕了齐孤鹄的恐吓,她只是觉得自己活了十六年的自尊被齐孤鹄一夕踩在了脚下,心里愤恨。所以第二日她便在陈知县的安排下回了闵文侯府。这愤恨一直带到侯府也没有消,居然连第一晚做梦,梦里都是自己与齐孤鹄吵架的场景。
      一梦过后,梦醒成空。她当然知道,在这里是没有机会与齐孤鹄吵架的。只要她不去齐孤鹄的清芽山,齐孤鹄又怎会来这侯府找她?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失落。
      失落的时间长了,齐孤鹄有时又会走进她的梦里了。只是梦里不再是他与她吵架,而是他身上的月白色袍子在风中摆动,人就站在好远的地方背对着自己,越发显得飘忽不定。自己一直想向他靠近,想走到他跟前,可无论走多少步,就是缩短不了自己与他的距离。她走过,跑过,甚至骑上了马,但就是没法接近他。偶尔会看到离他几步之外还有个彩衣女子,虽然看不清容颜,但只看高挑的身材,仿佛就是个熟悉的美人。
      这个梦,醒来之后她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梦,竟比回忆还痛。
      回忆?她对齐孤鹄的回忆有什么?
      想起齐孤鹄的目中无人不理不睬,徐筱年还是会恨得牙痒痒。可是她总会在最恨的时候,想起齐孤鹄那张俊美的脸,想起他吹的那个婉转悠扬带着点点雨声的曲子,想起他骨子里透出的潇洒不羁,她甚至觉得心在颤抖。
      她将这事告诉了自己的丫头幽兰,幽兰笑道:“小姐,我说您这几日怎么吃不下饭呢?原来不是气的,是相思的。”
      是相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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