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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罗什袈裟 ...

  •   第一节乱中之乱
      “姐夫,这么久了,最近有我姐的消息吗?”凤钟麟看着谭言修愈益瘦削的脸颊,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谭言修摇了摇头,“派出去的人根本就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她似乎是在庙里被人带走以后就消失了一般,根本无迹可寻。”谭言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凤鸣柳已经失踪了两个月了,比起上次逃婚,这次更是失踪得彻彻底底,通过商号布下的线人遍布南北,但是却始终找不到她。
      “姐夫,”凤钟麟指甲轻轻敲着茶托,微抿了嘴唇,而后蹙了眉,“我有点担心最坏的结果。”顿了一下,他道,“谭家的商号姐姐都是知道的,只要她有机会和外界接触,想刻意制造点线索给我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那么只有两个状况,一是她被抓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有一个,”他吐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说,“那就是她已经不……”
      “不要再说了。”谭言修一言打住了凤钟麟将要说下去的话。他知道凤钟麟想说的是什么,他不仅不肯承认甚至是不敢怀疑,他根本不敢想凤鸣柳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知道阿柳即使活着也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但是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呼吸得到她的味道她的温度,能与她看着同一片天,能因她幸福而染上幸福的影子。可是假如她不在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变成思念,再无其他。
      凤钟麟看着谭言修惊慌失神的样子,心头微微一颤,不禁叹了口气,姐夫当真是痴情之至。现在时局乱的很,父亲整日为了稳定江湖大局而劳心劳力,凤家的人手已经调派的差不多了,根本无暇顾及姐姐的失踪,一直对姐姐念念不忘而全力追查的只有姐夫。倘若姐姐曾经对谭言修有过三分爱意,三分感动,三分怜悯,一分不舍,那么姐姐这辈子一定会很幸福。只是如今一切都已经成空,说什么也晚了。
      “姐夫,”凤钟麟站起身走到谭言修身边,拍了他的肩道,“你为我姐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这样委屈自己了。虽然我是弟弟,但是我知道在你和我姐的感情上,是我姐辜负了你。言修哥,你是个好人,我相信我姐也会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要再抱着执念不放,你该去抓住属于你的幸福。”
      谭言修抬头看着凤钟麟,却没有应答。凤钟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斗棋打趣的少年了,一系列避之不及的变故让他不得不迅速成长——他是凤重天的儿子,总有一天他必须担当一个江湖裁度轻重的角色。泊州与晁州二城之间的数日奔波,在这个弱冠少年的脸上留下了些许憔悴,然而虽然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但是他的精神却是很好,眼眶之内嵌着的黑瞳依然晶亮有神。谭言修微笑了一下,冲他摆摆手,然后便转了话题,“晁州的案子怎么样?有眉目吗?”
      一提到这个案子,凤钟麟就觉得可笑。“没有任何线索。”凤钟麟又坐回原位,喝了口茶才继续说,“我这次代父亲南下晁州,别的事没做,那些人虚与委蛇的本事可让我大大领教了一番。那葛实溪本想着这次能有人帮忙的,这下子计划又落空了。”

      谭言修与凤钟麟所说的晁州的案子,是一桩连环的古董铺子抢劫案。
      几日前,与此地隔了三城的晁州城里数家古董店铺在同一夜遭到了抢劫,而且抢劫做得干脆利落,一丝线索也没有留下。拿贼拿赃,如今州府衙门追了几天依然一点头绪也没有,莫说抓人,连个可供怀疑的对象都不曾见过。知州大人葛实溪心下暗暗着急,知道这事拖不得,再无头绪也要查,而且是不仅要查,还要查出个结果给大家一个交代——明着不能说,但是暗着谁都知道能成了一定规模的古董店,后头必定有个大人物撑腰,既是大人物,又岂是可以就此得罪的?倘若这案子破不了,只怕这官运也就尽了。无奈之下,葛实溪将心思动到了正道武林前辈身上,向邻近各个山庄大府递了柬帖请求援助。请柬上言辞恳切,句句动之以情,晓之以江湖、百姓、家国之大义,迫的接柬之人不得不前去帮忙。
      葛实溪聪明,但是有了基业的武林人却也不是傻的。葛实溪心急火燎地守在府衙门口等待武林德高望重之人主持大局,让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人清一色是凤钟麟这般未有建树的武林后辈,父辈的人不是病了就是处在闭关之期不得打扰。如此一来各家都来了人是不错,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将这件事应承了下来。
      谁都知道应承下这个差事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既然能一夜之间连洗数家古董铺子而且不留蛛丝马迹,那么那伙人的势力一定不可小觑,甚至有可能是几股势力因为利益一致而合伙做的案。如此大敌,哪有人会不先求自保却喜欢引火烧身的呢?
      “你怎么看?”谭言修问。
      凤钟麟略微思索了一下,“我觉得这事蹊跷。这被洗的几家铺子都是晁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铺子,虽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这铺子大了自然也有些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可是一下手就拿几家铺子开刀,一下子就结了这么多大敌,我觉得干这档子事的人一定是有所图,而且所图不小,定是什么难得的古物。”
      谭言修点点头,“的确。只是不知他们劫了这么许多可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话又说回来,”他顿了一下,“晁州临近旧都,那里的守卫管理比别的地方严得多,他们既然选择在那里犯事,定然是有必得之意。”
      凤钟麟也表示认同,“正是因为犯事的人物来头不小,图谋的东西不小,实力不小,所以同去的几个家族也没有人愿意出这个头。”
      谭言修看着凤钟麟,长长舒了口气,微笑了着站起身:“你也长大了,日后也要记住凡事莫冲动。”他说着走到案上拿起一个小方盒子,“是药三分毒,这是昨日才有人送来的昆蔻柽,你拿回去叫人磨碎了掺在药里,可保岳母服药时不伤身。”
      这昆蔻柽是生长在极南的边陲的一种豆科植物,花开细小几不可见,籽类指甲大小的石碜,不仔细留意是很难发现它的所在。然而正是这难寻的籽极好入药,虽不能单独治病,却是百药之辅,理气养虚,护卫脾脏。

      第二节惊天消息
      日子一晃而过,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可是晁州的那个案子还是没有破。倒不是嫌疑对象,而是调查确定这案子案犯甚广,抢劫的涉及大大小小远近二十二个山寨,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抢劫。葛实溪央了兰林凤府、御门、峨眉派、昊皓山庄等武林世家、门派的人前去寨子里讨公道,希望能够追回一些被盗古董。但是因为在那场案子中并无伤者死者,无法证明是谁所为,所以各个寨子都抵死不肯承认,他们又不能进去大大方方地搜,这案子便只能搁在那里,至今还是半点进展也无。
      凤钟麟从外面遛马回来,听说凤重天叫他去书房,急忙匆匆赶了过去。他到了书房门口就看到父亲脸色不太好看,“爹,您找我?”
      凤重天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递给他一张纸,“你先看看。”
      凤钟麟接过来,被映入眼帘的几个字惊了一下,连内容也没看便抬头问父亲:“罗什袈裟?可是那个被称为净严寺之宝的嵌玉袈裟?”
      凤重天依然蹙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说话。然后站起身,绕过书桌,负手在屋里踱了几步。
      “不是说这东西是早在十四年前已随净严寺的那场大火烧毁了吗?”凤钟麟低头匆匆看了手中的纸条,“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现在现世?”
      “你怎么看?”凤重天停住脚步看着凤钟麟问。
      “最近江湖正乱着,各种古董宝贝多有失落,却偏偏这个时候说这罗什袈裟现世了,还说净严寺方丈昙澄大师没有死,这太蹊跷了。除非真的见到那罗什袈裟极见到昙澄方丈,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凤钟麟看着凤重天,“我相信武林中的许多人也会和我一样的想法。”
      凤重天道:“我倒不是在乎这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是担心将这消息放出来的人他们想干什么,目的何在?”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最近江湖越来越乱,无名的凶杀和抢劫越来越多,却偏偏找不出证据,抓不住真凶,这明显是极有谋划的作案。罗什袈裟、昙澄大师,这时候放出这个消息,显然是想让已经乱了的江湖更糟,更不可收拾。”

      想当年昙澄大师对太祖朱元璋有救命之恩,可是论功封赏之时却执意不肯为官,太祖皇帝为了报答他,命人特制了一件镶金嵌玉的尊贵袈裟赐给昙澄大师,并赞其为当世“普度活佛”。只要着这身袈裟觐见,一应要求皇帝俱会应允。这可是比免死金牌更为宝贵的护身符,所以不仅后来皇帝忌惮、朝臣羡慕,更是有众多武林人士觊觎。
      太祖朱元璋崩逝后传位嫡孙朱允炆,使其居中为帝,而发九子镇守边关。九位藩王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实力不弱中央,每位王爷手下有三个护卫,而每个护卫人数从三千人到一万九千人不等。建文帝朱允炆虽然性格软弱,但并非毫无政治头脑,他早已意识到这么庞大的藩王势力是对皇权的威胁,所以他下令削藩,先后贬谪诛杀了几位势力弱小的王爷。
      传言齐王死后就近葬在了净严寺,因为死后对建文帝再无威胁,所以建文帝也没有反对厚葬齐王,因而齐王府珍品尽数陪葬,齐王墓便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宝藏。数年来对这宝藏动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无奈净严寺方丈昙澄大师看护得好,根本无处下手。直到十一年前,净严寺莫名其妙来了一群蒙面黑衣人,那些人出手毒辣,将净严寺里的僧人屠戮殆尽后放火烧寺,尸体形貌难以辨认。虽然不能确定昙澄大师是不是也在当时死于非命,但是的确是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
      此后有人曾前去净严寺废墟里盗齐王墓想挖到宝藏,可是不仅没有找到宝藏,根本就连齐王墓也没有发现,而昙澄大师最珍视的罗什袈裟也是不知所踪。
      日子久了,无可验证的传言便不再传了,净严寺宝藏便也不再被人惦记。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现在会有人提及罗什袈裟,提及昙澄大师。虽然没有亲见,但是江湖上也已经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了,不少人放出话来对罗什袈裟志在必得。

      “爹,罗什袈裟现世的消息才出来不久,可是有头面的人物都已经知晓了,可见是有人故意的。假如有人真的再散出假消息说罗什袈裟落入谁手里,那么想要阻止这恃强凌弱的争夺怕是不可能了。”凤钟麟道。
      凤重天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名不正言不顺素来是皇上的心病,所以皇上在清除建文帝法令的时候也以太祖皇帝时制为标准。假如这消息是真的,若袈裟落入歹人手里,拿太祖遗训要挟皇上,那么又不知有什么样的阴谋了。看来——”他长长吐了口气,“江湖浩劫一触即发。”
      凤钟麟看着父亲额头紧绷的皱纹,上前搀着他坐下,“爹,这还没有发生的事,您操心也操心不来的。过一日算一日,到时候一定会有对策的。”
      凤重天又问:“最近还没有你姐姐的消息?”
      凤钟麟点点头,“言修哥还在查,可是还是没有查到。”
      凤重天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言修对你姐姐用情如此之深。原来是一心一意要娶她,现在又是一心一意要找她,唉,我凤家对他多有亏欠啊!”
      “我劝过言修哥,让他另觅意中人,可是他不肯。”凤钟麟将自己那日与谭言修的对话讲了个大概。
      凤重天听后也只是无奈,“鸣柳一日找不到,他不娶;鸣柳找到了,却又不肯和他好好过日子。他这一辈子是被鸣柳耽误了。”

      第三节朝廷动作
      罗什袈裟的消息不仅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江湖白道□□,连朝廷也对此起了戒心,担心是人有意挑唆江湖大乱进而祸及朝廷。
      许多官员甚至向皇帝上书,恳请皇上派出锦衣卫追查此事。还有人向皇帝建议说,昙澄方丈当年是因为辅主有功才被太祖皇帝赏了罗什袈裟,如今昙澄方丈既然踪迹不见,多半已经是圆寂去了,现在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继承昙澄方丈的荣誉功勋,那袈裟自然该由朝廷收回。
      对于这两道折子,永乐皇帝朱棣没有丝毫犹豫,朱笔一批便应允了,而且还特注一定要缉拿住散布谣言之人归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还对天下颁了一诏,言明罗什袈裟御赐昙澄方丈实属皇恩浩荡,所谓的生杀特赦之权也是昙澄方丈半生戎马换来的,现在昙澄方丈不在了,袈裟理应归于朝廷,若有寻得袈裟上交朝廷者,有赏;若私藏袈裟不报者,重罚。
      朱笔黄卷一下,百名厂卫特务便接旨就任,凡是可疑的人与物,他们不会放过丝毫。

      旨意昭彰,自有些心细之人从圣旨中寻到了一些漏子:为什么皇上一口咬定这是谣言?为什么皇上就那么肯定朝廷可以收回罗什袈裟?皇上就能确定昙澄方丈真的死了?
      但皇帝就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天人,所谓天威难测,外人就是再不明白,也不敢向皇帝请教一二,他们只能在心底存疑,或者暗自嗤笑皇帝还忘了昙澄方丈也许还没死。
      然而只有朱棣清楚,他并非是忘了,个中隐秘外臣自是不知,但的确是早在十一年前净严寺遭屠火焚之时,他便确认昙澄方丈已经死了。

      朱棣不是个昏君,但也会多疑。
      他自知自己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而自己的侄儿——前皇帝朱允炆却又在宫中火起之时不见了踪影,所以他心里一直存着块心病,无一日消弭过。他怕建文帝纠集党羽回来反咬他一口,既然他的皇位是夺来的,那么有人再想夺去也不稀奇。
      但他是朱棣,是曾经千里赴京夺了皇位,如今又天子守国门的朱棣,不是懦弱的朱允炆。所以他不允许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凡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他都不会放心,而手握罗什袈裟的昙澄方丈便是其中他非常不放心的一位。
      他一直不相信天底下真有如此手握巨宝而又清心寡欲的和尚。
      不错,助他登上帝位的第一谋臣道衍和尚也是对于自己的封赏固辞不受,但朱棣觉得道衍与昙澄不同——道衍是真的固辞不受,他是天生的谋思家,思谋成就之后,他便心无所动;而昙澄呢,他说是不要任何封赏,却还接受了这个比任何封赏都大无边的罗什袈裟,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洪武建文时代,昙澄的确一直是个兢兢业业的僧人,不参与任何朝政,也不见丝毫异动,一心诵经礼佛不问世事。可朱棣就是不放心。这罗什袈裟的效力,比之宋朝八贤王“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的御赐金锏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一方法宝放在手,朱棣不相信昙澄真的毫无所图。他认为昙澄若真的毫无所图,就应该将罗什袈裟交出来示诚,可是昙澄却没有。
      那么他手里握着这个太祖皇帝御赐宝物,却又待而不发,到底是为了什么?建文帝到现在一直是下落不明,这个和尚心里是不是在等着那个失踪的建文帝回来呢?
      坦白而说,昙澄大师与建文帝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多好。
      在有人传言齐王葬在净严寺之后,建文帝就对净严寺有了些许压制。但是似乎这对于昙澄方丈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每日依然如前的念经拜佛。而建文帝也没有派人前去证实那个传言,也没有去追查昙澄方丈是否有不臣之心。或许他是从心里相信这个祖父留下的忠臣,相信他不会对自己不利。
      但是建文帝能相信昙澄方丈,而他永乐皇帝却不可以。
      原因还是在于那致命的一点——昙澄是效忠父亲朱元璋的,而自己这皇位并非父亲遗命所传。身份,何其重要的一个虚名!朱棣知道即便自己皇帝做得再好,再勤政爱民,也总有人在想着,是否建文帝继续做皇帝会比当今皇帝做得更好?
      朱棣真是心累了,他不想在放眼天下大事之时而为着这些事情分心,所以十一年前——永乐二年——他初登大宝两年后,亲手导演了一场净严寺遇劫的惨剧。
      三十个大内高手深夜奇袭净严寺,将寺内僧人杀光后又放火毁尸灭迹。朱棣本以为那次就可以将罗什袈裟收回的,可是却没想到昙澄方丈至死依然咬紧牙关不吐一字。无法,众人只得在寺庙里搜,但是找遍了整个净严寺都没有找到,只好一把火烧了寺,带着昙澄方丈的尸身回去交了差。
      而净严寺第二日起便被查封,从此不再。

      朱棣是亲眼见到昙澄方丈遗体的,也是亲眼看着他下葬的,所以现在有人说昙澄方丈未死,他一个字也不信。他唯一相信的就是有人要利用罗什袈裟和昙澄方丈来意图不轨。不过现在既然颁旨说罗什袈裟对于他人效力不再,而他又绝对可以相信昙澄方丈不会再现于人世,所以他倒也并不着急。他猜测那些图谋不轨之人是建文帝余孽,所以他派出了厂卫特务去清除这些建文余党。

      第四节国丈获罪
      圣旨一下,岑国丈最近过得颇不安生。
      他的国丈府原址就是净严寺,只因当年净严寺一夜被灭之后,这净严寺的地皮就归了朝廷。几年后,他的女儿岑美人因诞下龙子而荣宠日盛,所以皇帝在晋封岑美人为宁妃的同时,便将这荒了几年的旧地赐给了岑家。岑国丈原本很是得意,因为这块地少说也有三五亩,倘若修整得当,一定是皇亲国戚里数一数二的派头。
      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自从有关罗什袈裟、昙澄方丈的流言四起之时,他的府邸就时不时地受到一些来历不明的人的骚扰。不是半夜三更挖地起墙,就是神出鬼没地各个房间乱搜,好像要从他国丈府里搜出宝一样。
      被骚扰的久了,岑国丈很想贴个告示出去,明明白白告诉人家国丈府里根本没有什么罗什袈裟,也没有什么齐王墓陪葬品。他觉得依自己一个老头儿的见识都知道,这块地在皇上手里存了几年了,有什么宝也早已被皇上收走了,哪里还会留到今天的国丈府?而且府里打地基的时候,确实什么也没有啊!
      但想归想做归做,这个告示当然不能贴。贴出去了,不就是等于明白告诉人家国丈府有可能与现在皇上在追查的东西有关么?证据有的时候并不重要,只要有人想生事,几句虚言就够了。想当年赵构杀岳飞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么!再加上现在正逢宁妃失宠,自己是万万再不能引皇上猜忌了。所以他把这事压了下去。他想,任由那些江湖宵小胡闹吧,等他们闹够了也就罢了。

      一日岑国丈正在鸿胪寺卿沈之远府里喝酒,自己的管家岑宽便慌慌张张地找了过来。他也顾不得什么繁冗的大礼,见了自己的主子之后便叩首说夫人重病,希望国丈速速回府。
      岑国丈听后一怔,早上出门前,夫人还好好的,怎么才两个时辰的功夫就重病了?但他到底也是场面上过来的,知道管家这么说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便跟沈大人告了事随岑宽回府。

      进了国丈府,岑国丈才冷下脸问岑宽:“到底出了什么事?夫人是真的病了吗?”
      岑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老爷,这次是有难了!”
      “混账!”岑国丈把岑宽从地上拽了起来,“你跟我去书房说清楚!”
      将书房的门窗都关了个严严实实,岑宽这才敢说话。“老爷,今天早上阿丁在后院给菜园子松土,后来就挖到了这样一块牌子。”
      “什么牌子?”岑国丈瞪着岑宽。
      “就是这个。”岑宽从袖口里抽出一片一尺长三寸宽的木片递给岑国丈。
      岑国丈不看不要紧,看过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问岑宽:“这个东西还有谁看过?”
      岑宽擦擦冷汗道:“除了阿丁和我,没有人知道了。”
      岑国丈松了口气,吩咐岑宽:“这可是杀头的事,记住不许向人泄露半个字!还有阿丁那里,你可知道怎么做?”
      “奴才知道。”岑宽赶紧点头。愣了一会儿,岑宽又问:“老爷,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岑国丈将牌子搁在书桌上,“此事还不知是真是假,也不能擅报皇上。”他思量了一下,“晚上你跟我到后院去看看,既然这上面写的煞有介事,咱们先去挖看看。”他叹了口气,“希望挖不到,否则,是祸不是福!”
      “是。”岑宽点头答应。
      那块木牒上写着:罗什袈裟,木樨树下,三尺见化。

      岑国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那株金桂树下真的挖到了一个铁盒。他小心将铁盒打开,里面确是一件镶金嵌玉的袈裟。他心一颤,手一抖,连袈裟都没抓住,飘飘散散的落在了地上。
      “老爷,您?”岑宽看着老爷苍白的脸,心里也是一阵发憷。
      “快,快收起来。”岑国丈颤着手指向袈裟,“千万别……别让人看见了。”
      岑宽闻言赶紧从地上捡起袈裟,叠了几折,重新塞进了铁盒里。
      “老爷,现在怎么办?要报给皇上吗?”岑宽捧着铁盒,觉得有万金重。
      岑国丈在岑宽的搀扶下向书房走去。“现在报给皇上,你以为我说我半夜从自家院子挖到了这个御赐之物,可我什么也不知道,皇上会相信?皇上难道不疑心是我私藏了好久的?”
      岑宽看着老爷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也越发没底:“老爷,那该怎么办?”他也知道,的确,这罗什袈裟要是被人知道是从国丈府挖出来的,依皇上多疑的性子,定是不相信这事和老爷无关。
      “先放在书房收好,等我想到了合适的办法再交给皇上。”岑国丈坐在红木大椅上,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什么也理不清。他已经来不及想明白是谁要嫁祸国丈府了,他只希望能快点把这事给瞒过去。

      但这是何等大事,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瞒过去?厂卫特务的嗅觉是如此灵敏,他们猫在哪里你是不知道,但是你在哪里做什么,他们却一点一点清清楚楚。所以事发第二日就有锦衣卫来到了国丈府,搜出了那个被岑国丈放在书房暗格中的铁盒。赃物凿凿,岑国丈连申辩也没被允许,便以藏匿罪被逮捕了。
      宁妃一听说父亲被抓,也顾不得什么夫妻别扭,哭着跑到皇帝那里恳求皇上明鉴,说她父亲绝无谋反之心,这袈裟之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朱棣大怒,呵斥她“后宫不得干政”,不仅对宁妃的哭诉置之不理,反而将她打入了冷宫。最后案定,岑国丈知情不报,虽然罪不至死,但也要贬为庶民,牢狱反思五年。以岑国丈的衰朽残年,让他受五年的牢狱之苦,实在与杀了他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有些大臣觉得这案子刑部判的重了,想上书为岑国丈求情,但朱棣没有给他们上书的机会——案定之后,朱棣便几日不早朝了。他说国戚犯案实在是让自己寒心,身体不适,诸为爱卿体谅。
      他也知道刑部判的重,但这结果是他授意刑部的。明白点说,他就是要重罚。
      特务们守得如此精细,岑国丈几时回府,几时进的书房,几时拿了铁锹去挖的东西,朱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道岑国丈是被冤枉的呢?但是他不能放过这个杀一儆百的好机会,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告诉他们不要挑战天威。圣旨如何说,做臣子百姓的便应该如何做。否则,皇亲国戚尚且如此,庶民的下场,你们自己就好好想想吧。

      朱棣遣走了御书房的人,亲自生了火盆,将罗什袈裟丢进了火里。看着袈裟一点点烧尽,他稍稍安心了。虽然江湖依然在乱,依然有人在寻找昙澄方丈,他派出的锦衣卫也依然在抓那造谣生事之人,但是那毕竟不是庙堂之事,与他的皇位遥远,他也不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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