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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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3日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阳光的照射，在狭小的房间洒满阴影。宋慈恩倚靠在被泪沾湿的枕头上，沉默地点起了一支烟。杂乱的衣物在床上奄奄一息，一团烟雾在发霉的空气里变化成惆怅的形状。
今天是姜莱自杀后的第十天，也是宋慈恩辞职的第九天。
男人回想起莫晚帆的话，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什么死者的灵魂，我还真的信了，可笑。
星火在黑暗呼吸，烟雾与空气热恋。颓废的微光照亮了宋慈恩的眼泪，显现了他悲伤的表情。很快男人掐灭了烟，颤抖地抱住自己，好像抱着心爱的恋人。
那一吻后，两人确定了关系。
他们的相处开始变得更加频繁，也变得更加亲密，在同事面前牵手接吻已成为两人的日常，女人也荣获了“嫂子”的称号。姜莱等他下班，宋慈恩送她上班。美好的恋爱在他们身上发生着，像是杯子里的水，一点点地填满。
然后慢慢溢出。
日落今天来了大客户。尽管日落并不缺有钱有势的客人，收入也常年稳居泰祥市酒吧第一，但今天来的大客户的确大有名头，极具影响力。他的到来必会为日落带来极大的热度，在日落的营业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今内娱的顶流男星，微博粉丝突破1亿，当红小鲜肉——宋辰奕，在今晚空降日落。
当晚的日落格外热闹，门外被堵得水泄不通，警笛的声响划破流光溢彩，被欢呼的声浪不断掩盖，似乎整座城市都在为大明星的到来而狂欢。姜莱坐在日落的休息室里，听着身旁同事们的谈资。她们正因大明星的光临兴奋不已，开始讨论宋辰奕的理想型，猜测今天谁会被男人选中，然后各自梳妆打扮起来。
“你们可以准备出发了。”躁动的休息室瞬间归为宁静。
星辰躞蹀在人们的脸上，行星的温度在他们的耳蜗里迸发。广袤的银河里，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它挥舞着树枝，繁盛的树叶发出阵阵呼喊。
而树的根，扎在一块名叫“娱乐至死”的土地。
宋辰奕坐在宽敞的沙发上，站在眼前的，是一排被灯光包裹的女人。男人不屑的目光在她们的身上游荡，随后停留在姜莱的身上。他伸出手，指向了她。
“除了你——对，就是你。其他的，都走开。”姜莱似乎并没有对此感到开心，沉重的步伐像是在为自己祷告。女人并不喜欢招待这样的大客户，一是怕得罪对方，二是怕被对方刁难。平时的客人用几句甜言蜜语和不多不少的肢体接触就能打发走，但眼前的大明星不一样。她非常清楚这等喜欢混迹夜店的大明星绝非善茬，也不易被打发，而一旦发现自己有意在忽悠对方，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毕竟内娱的男星，很少有什么好东西。
忐忑的心跳扮演着音乐的律动，紧张的情绪操控着姜莱的行为。她发现宋辰奕对各种酒桌游戏都信手拈来，超高的胜率让女人很快被酒精灌得上了头，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醒过来。
“那个......我去趟厕所。”姜莱正准备站起身，宋辰奕搂住了她。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拨乱了女人的神经，姜莱下意识推开了对方。
“怎么了？上厕所一起去啊，正好在厕所......也方便点。”变幻的灯光修饰了男人精致的脸庞，遮掩了男人猥琐的笑容。姜莱只是低着头，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她试图用沉默化解眼前的一切，开始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不说话？什么意思？我让你走了？”
热闹像燃烧的火圈，宋辰奕的声音是飞越火圈的老虎，震慑着姜莱。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
男人一把拽走女人，将她重重地甩在了沙发上。一张狰狞的面孔开始逼近姜莱发抖的身体，凑在了她的嘴前。
“求求你......我有男朋友了，别这样。”
“男朋友？你这种骚货？怕不是你的金主吧！哈哈哈哈......”
“不是。”
“还顶嘴？你一个做陪酒的，还想着谈什么爱情啊？你男朋友也真是的，能放你去做这种工作，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日落的气氛到达了高潮，大树开始了生长，树叶开始了呼喊，一瞬间，仿佛有狂风刮过。
2022年6月30日，宋辰奕惨遭女私生饭殴打。一夜之间，捏造的词条登上微博热搜榜一。一夜之间，姜莱失去了工作。一夜之间，姜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网暴。一夜之间，宋慈恩再也联系不上姜莱了。
男人孤零零地站在女人的家门口，像一条被抛弃的丧家犬。手上发光的手机是他的心脏，写满了对姜莱的呼唤与挽留，得来的却只有对方一串冰冷的文字。
“我们分手吧，对不起，对不起。”
生锈的大门被女人推开，一张憔悴的脸在“吱呀”的声响中摇摇欲坠。姜莱拖着行李箱，望着眼前匆忙赶来的身影，挤出了笑容。
“爸妈，我回来了。”
“怎么回来啦？昨天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你啊。”
“新换了手机号，想你们了，就回来了。”
“那你那个老师的工作......也不要啦？”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
女人躺在多年未见的床上，打开了手机。那条热搜已经不见了，注销所有账号后，手机也瞬间清净不少。她突然开始庆幸网络时代的发展迅速，如释重负地闭上了双眼，宋慈恩的模样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甚至每一个夜里，姜莱都会梦到他。在梦里，宋慈恩抱住了她，告诉她，一切苦难都要一起承担，永远不要抛弃他独自承受，永远不要。
梦醒了，姜莱的父亲在路上跌倒了。轻微骨折，现在在住院。
女人着急地穿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过来。
“喂？”
“你好啊，姜莱。”
一瞬间，不安的情绪爬上了姜莱的全身，她颤抖地确认了一下对方的手机号，的确不认识。
“你以为你换了手机号，就可以逃掉殴打我们家哥哥的责任吗？”
“你们到底想怎样？”陈旧的卧室里，女人绷紧的身影出现在斑驳的铜镜上。
“不想怎样——就是想让你知道，招惹我们家哥哥，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们动我就算了，算我求求你们，不要动我家人好吗？”
电话那头，风在响着，狗在吠着。
“行啊，除非你去死。要不然，就被我们整到死。”
耳边，风依旧响着，狗依旧吠着。手机挂断的声音好像停止的心跳，逐渐被拉成一条直线。
姜莱趴在父亲的病床上，凝望着沉默的心率仪，变化的心率像是傍晚周八公园的江面，在老人的酣睡中彼起彼伏。当晚，女人离开了老家，留下了一条短信。
“爸妈，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回去泰祥工作。起初回到老家，是因为想念你们。现在重返城市，是想着孝敬你们。我知道这种突然回去又突然离开的行为会让你们感到奇怪，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担心我，也要相信你们的女儿。女儿永远爱你们。”
宋慈恩拉开了窗帘。一瞬间，阳光奔涌进来。男人艰难地眯起双眼，揉了揉胡渣。身后，门铃响了。
是快递吗？可宋慈恩不记得自己之前有买过什么。同事？但自己已经辞职了，他们找我干嘛？安慰我？来叙旧？这都过去多久了......不会是莫晚帆吧？她又来干嘛？
男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眉头愈渐紧锁，他有些烦躁地探向猫眼，先前的疑虑轰然倒塌。两个陌生的老人，似乎是夫妻。
宋慈恩迟疑地打开门，两个老人见状，立马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他们一人提着一箱牛奶，朴素的模样透露着局促。
“你是......小宋吧？”开口的是爷爷，眼里满是笑意。
“啊，对。你们是......”
“噢我们是小姜的父母。小姜，姜莱。”
小姜？姜莱？男人愣在了原地。很快清醒了过来。他没有进行多余的疑问，只是傻傻地敞开了门，侧着身子，示意对方进去，然后低着头，看着拉长的影子，关上了门。
客厅里充斥着倒水的声音。宋慈恩弯下身子，面对着正襟危坐的老人。直到两只杯子均被水填满，他拘谨地抬起头，恍然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孩子，快坐吧。我们今天来，只是有事要跟你说。”阳光的碎片落在了奶奶的脸上。随后，老人掏出了一部手机，“小姜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阳光的碎片无法落在宋慈恩的脸上，男人点了点头。
“这是小姜去世前，给我们留下的短信。嗯，也是遗书。这里面，有你的名字。”
发光的屏幕递到了宋慈恩的眼前，密密麻麻的黑字像是弹孔满目疮痍。男人接了过去，眼底有光生长。手机是冷的，文字是热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也许已经不在了。非常抱歉，女儿没有珍惜你们赐予的生命，也非常抱歉，女儿没有挺过生活带来的苦难。如你们所见，这是一封实实在在的遗书，只是没有以书信的形式出现在你们面前。而在这封遗书里，我想坦白一些事情。其实我在泰祥并没有任职什么老师的工作，有些难以启齿吧，我一直在做着陪酒的工作。但你们放心哦，绝对不是那种出卖身体的陪酒。你们的女儿，还是有好好爱惜自己的。我在泰祥，也谈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男朋友，他叫宋慈恩，我们一直都很好。当然，我已经抛弃了他......这些都先不谈，总之你们现在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写下这封遗书吧？嗯，我决定自杀了。不是因为你们，也不是因为宋慈恩。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老实说，我也不想让你们知道我自杀的真相。我只是想让你们不要因为我的自杀而感到愧疚，你们没有哪里做得不好，真的没有。是你们的女儿太脆弱了。爸妈，真的对不起啊......如果可以，女儿真的很想好好活着，好好孝敬你们。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宋慈恩，但是现在，我必须得走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很难过，会怪我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你们。但是爸妈，有些事，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是警察，是法律，都无法拯救的。好啦，真的要走了，我把我的一些积蓄存在卡里了，密码是我生日，就当作是我死前，最后一次孝敬你们吧。永远爱你们。”
周八公园的江贯穿了整个泰祥，就像是一行泪，在宋慈恩的脸上流下。这封遗书并不是写给他自己的，只是看到这段文字，男人的心止不住地绞痛。
“小姜没有让我们来找你，但是我们想，小姜心里，应该是很爱你的，也应该是很对不起你的。所以孩子啊......原谅我们来打扰你了。”空旷的客厅里，坐着三个悲伤的人。
宋慈恩匆忙地擦干眼泪，笑着摇了摇头。他正想起身说些什么，一阵温暖的风飘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同样落在他脸上的，还有阳光的碎片。光的碎片折射出一道光，射向窗外，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过窗户的缝隙，在光束里扇动翅膀。它在光里反着光，好像它生来就带着光。
就像宋慈恩每次见到姜莱，她都会在阳光下发着光，好像她生来就带着光。
“宝宝，如果有一天你死了，给你投胎的机会，你希望自己投胎成什么动物啊？”
“动物？投胎成人不好吗？”
“做人有什么意思。是我我就想投胎成蝴蝶。”
“蝴蝶？不怕一拍就死？”
“说得好像人就不容易死一样。做蝴蝶多好啊，漂亮，优雅，就算容易死，可是，活得美丽就够了。诶，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蝴蝶了，你还会爱我吗？”
“爱，你变成什么我都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