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找到了我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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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30日
胡国庆是莫朝阳的同事，他们在一家叫“祥泰铁厂”的工厂工作。而胡国庆的死，也让“祥泰铁厂”变得不再祥泰。
厂里的工人像是巨人的奴隶，巨人的身躯是他们的落脚之地，他们在巨人的头颅吸气，在巨人的脚下呼气。巨人的名字叫高楼，叫大厦，叫钢筋混凝土。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巨人的脚下出现了一具尸体。
也出现在莫朝阳的脚边。
自古人们都喜欢扔臭番茄臭鸡蛋来表达自己的厌恶或是抗议，莫朝阳站在巨人的脚下，看到一只渺小的番茄从巨人的头顶纵身一跃，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顷刻间，男人似乎听到了胡国庆的哀嚎与怒吼。像是一场沉默的海啸，莫朝阳差点淹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以为胡国庆的死是出于意外，除了莫朝阳。
地面是平静的死海，灯光是无声的旋涡。人们坐在寂静里，困在四方的监禁室内。
寂静的铁门终于被打开，陈舟挺着一身严肃的警察制服沉默进场。这里是[摆渡所]，存在于阴阳之隔，顾名思义，就是阴间和阳间的界线。这里人魂可以相触，灵魂也不会穿透万物。
“怎么样？关于我爸。”声音来自空间的正左侧，惨白的灯光在莫晚帆的脸上生长，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陈舟只是低着头，不停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刘海的阴影藏匿了男人的双眼，人们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感到不寒而栗。似乎在那片仄仄的阴影里，有猛兽在低吼。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这帮当警察的怎么阳间阴间都那么不靠谱？”空间的正中心，是被戴上镣铐的胡国庆。愤怒放大了他岁月的痕迹，震动了无法分离的座椅。
“你——”陈舟抬起了头，双眼褪去了阴影，射出冷峻的光芒，“没资格在这狗叫。再叫，就按规矩行事。”
虽然莫晚帆不止一次地见证过陈舟工作时严肃的模样，但像今天那么可怕，她还是第一次见。
“据目击者胡国庆阐述，被害者莫朝阳于2022年7月28日在前往自己葬礼的路上被人杀害，请对方告诉我，你是怎么看见的？怎么确定被害者死亡的？”
“那时我和他在一块走的。他就在我面前，突然......就消失了。”
空间的正右侧，是胡文轩。他有一整天没说话了。
“消失？”
“对！就是......像沙子一样，灰——飞——烟——灭——了？是叫灰飞烟灭吧？”
“嗯......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和他在一块走？”
“我跟他是同事啊！朋友！”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什么时候跟他碰的面，在哪里。”
“就他消失的前一天晚上！在......泰祥博物馆附近的那个坟场，叫什么——”
“无忧陵园。”
“对！无忧陵园！”
“从碰面到案发，有接触到什么[人]吗？当然，我说的[人]，指的是灵魂。”陈舟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我的话......倒是谁都没接触。老莫倒是一路上跟不少人打过招呼。”
“不少人？是多少？性别，体征，都说出来。”
“六......五个。”
紧接而来的，是胡国庆磕绊的描述。
“目击者胡国庆，以上信息，可有错误？”
旋涡的中央，一颗垂下的头颅左右摇晃。
胡国庆自杀的时候，太阳正在落山。
巨大的心脏在早晨苏醒，在傍晚沉睡。血液冲刷了它的痕迹，在空中肆意蔓开。男人艰难地从他的尸体中爬起，一具瘦削单薄的身躯在血液的笼罩下缓缓生长，摇摇晃晃。
“投胎规矩......”胡国庆低头看着手中的字条，身后响起了救护车的笛声。
男人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去哪，七天的时间，他唯有回家看看的选项。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没脸回家。哪怕是以一只灵魂的身份。
胡国庆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在城市游荡，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穿透万物。穿透人群，穿透建筑，穿透喷泉。走累了，却只能坐在地上。夜深了，也只能睡在地上。好像灵魂在人间就只能游荡，不能歇脚，不能睡觉。
男人悲伤地望向远方，黑夜中已然点起了万家灯火。
他询问人间，灵魂为什么不会穿透大地？人间没有回答。
直到他来到了一片坟场。一望无垠的坟墓铺展在他的眼前，那一刻，胡国庆听到了脚下的土地在呼唤，以母亲的口吻，告诉他孩子该回家了。
因为大地本就是灵魂的家，那是他们的安葬之地。死亡给了男人答案。
或许，自己真正的家在这里。
“不可能。”女人摘下警帽，被汗沾湿的碎发在帽子的扇动下悄悄晃动。
陈舟没有说话，将一摞资料放在对方的桌前，对称的嘴角在男人的脸上勾起乖巧的弧度，“胡国庆的说辞当然是漏洞百出啦......但是，李危同志——作为一名阴间的警察，最好不要轻易说出‘不可能’三个字哦。”
李危垂下眼眸，整理着被警帽压乱的刘海，干练的发尾略过锋利的下颌线，处变不惊地悬在肩上，“就你废话多。那你告诉我，现在的人间，除了我们，还有谁有能力伤害灵魂？那些灵魂连自己都碰不到，要怎么去伤害别的灵魂？”
“啊啊啊......可如果胡国庆没有说谎的话，他说的[消失]要怎么解释呢？”陈舟有些绝望地挠挠头，原本蓬松的卷毛变得更加杂乱了。
“[生死簿]上怎么说的？”
“莫朝阳的名字后，打了两个叉叉。”
“前所未见。”
胡国庆死后第一次见到王小兰，是在无忧陵园。
男人看到女人捧着一束纯白的菊花，牵着胡文轩，进了陵园。胡国庆只是刚好路过，他原本打算继续这么路过下去，但还是停下了脚步。思念驱使着男人追上王小兰，追上胡文轩，如果可以，他想用力地抱住两个人，说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男人，说自己真的好想他们。
胡国庆之墓。那是男人的家。
男人正想走上前看清石碑上的小字，王小兰率先蹲了下来。女人埋着头，身体止不住地抽搐，似乎是哭了。
胡国庆着急地趴在地上，将头探进对方的影子里。没等他看清王小兰的脸，一滴硕大的泪珠穿透了他的身体，掉落在地。紧接着，是一连串。
胡国庆还在世的时候，也曾让王小兰流过泪。他在一次工厂的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厂里有人升职了，但不是他。女人搀扶着醉酒的男人回到卧室，正准备解开他的外衣，却被男人的一声“为什么”吓了一跳。
昏暗的房间里，一只瘦弱的身影摇摇欲坠。那只身影指着自己的胸口，喉咙不断有呜咽在翻滚。“我拼死拼活干了那么多年......凭什么！凭什么升职的不是我！”话音刚落，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在他的脸上响起。胡国庆扇自己巴掌了。
“我真没用，真没用，真没用......我真没用啊......”
或许是被对方的举动吓到了，王小兰在胡国庆连扇十个巴掌后才想起去劝阻。她颤抖地抱住男人，哭着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要什么大富大贵！我们一家团团圆圆的不好吗？”
“可是，你们娘俩真的好，这个家才算是好啊......”
胡国庆自杀没多久，王小兰就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是来取胡国庆的意外保险。
[摆渡所]的面积很大，莫晚帆逛了两个小时才把这座压抑的阴间警察局逛完。实际上[摆渡所]与人间的警察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前者面积要大得多，房间自然也多得多。也是，毕竟整个阴间就这么一个警察局。
“诶？嘿！”莫晚帆还没踏入大厅区域，就看到陈舟热情挥舞着手臂。要是他有尾巴，此时尾巴应该要摇得飞起了。
少女不紧不慢地出现在男人面前，小猫一样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情绪，“这么开心，是凶手找到了吗？”
陈舟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他只好挤出更夸张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话说，你们把胡叔叔关起来就算了，胡文轩为什么也要关起来？”
“因为他们是父子关系啊！既然胡国庆存在嫌疑，那他的儿子......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啦！”
陈舟只把话说了一半，不只是因为他们存在着父子关系。即使胡国庆不是胡文轩的父亲，胡文轩也躲不了关押。
“胡文轩？从监禁室的监控上来看，这个小孩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对自己父亲的表现也无动于衷，怎么看都很可疑吧？哎呀——先别管他具不具备作案条件了，不是你说的吗？身为一名阴间的警察，不要轻易说出‘不可能’三个字。总之......只要有嫌疑的，都先关起来再说。”这是李危的原话。
村庄的桥上，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正静静地站着。红艳的包臀裙缠绕着她娇嫩的肌肤，勾勒出性感的曲线。一辆汽车从桥上驶过，穿透了她的身体。惆怅爬满了女人浓妆艳抹的脸蛋，寄居在她的眼里。
女人名叫姜莱，曾经是个陪酒女。她在这里等人，等一个，永远不会等到的人。
但等人的途中，她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哭啼。是男孩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我找到了我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