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零]短篇合集》夜潭落花

18、【景零】今夜月

　　夜晚也分许多种。春季的夜，落花悄无声息地落下，被雨水嵌入地面，色彩褪去，如同破碎的纸张，让人憎恶；夏季的夜，都市没有萤火，蝉鸣声粘附在树木上，行人行色匆匆，盼望着结束这段燥热；秋季的夜，凉风吹乱枝叶，路人也愈发稀少，疲惫不堪地走在街上，再没人想得到什么玩趣。

　　现在正是冬夜，周遭一切寂若无人。偏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打破这份月夜的静谧。

　　枪声突兀地将月夜的平静彻底毁去，与惨叫混合在一起。好在此处远离住宅区，偏僻荒废的楼房哪还有普通人。

　　诸伏景光闪入破碎的砖瓦之间，迅速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逼迫自己安静下来。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只要一点动静都会让他暴露。

　　杂鱼都被他用枪打伤，暂时不会再有什么会追上来。但他拖不久时间，莱伊已经出动，而诸伏景光身上并没有子弹补给，手上的枪如同摆设，除了威慑起不到半点作用，还不如一块砖头来的实在。

　　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手机还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诸伏景光抚摸着冰凉的电子设备。他刚才已经顺利地将短讯发给Zero，以Zero的性格，他一定会忍不住赶来支援自己。

　　诸伏景光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信息发出不久，哪怕Zero在看见短讯的那一瞬间赶来，时间也必然来不及，降谷零赶到后也只能看见自己的尸体，那Zero就不会因为救自己而暴露，而在大局面前，Zero肯定能以围剿苏格兰为借口顺利脱身。

　　虽说是发出告别的话语，诸伏景光也不忍心对降谷零说一句“さようなら”，即使这一次注定是诀别。

　　真是抱歉啊，身份暴露一定会让还隐藏在黑暗里的Zero更加举步维艰吧，要是能够早点发现其中的问题，早一点把内鬼抓出来就好了……

　　诸伏景光仰头，在这样紧张的关头，他却欣赏起了月。天上的月也是圆月，只是边缘隐于黑暗，算不上圆满。

　　他忽然觉得有些惋惜，第一次和Zero一起赏月，也是这样的月亮。

　　好像总是这样，他的生活里总有那么一段光芒被无尽的黑暗遮住，他的月亮总是差一点圆满，先一步被遗憾填满。

　　诸伏景光记忆里有两轮满月。

　　一轮出现在他年少时。他和兄长一起挤在沙发上读书，有许多汉字他还不认识，兄长就将书里的内容念给他听，他还记着兄长当时念的内容，那夜出现在梦里时，似乎都有着数不清的桃花瓣。

　　母亲推开帘布，从厨房端出一盘雪白可爱的月见团子，放在赏月的小几上，招呼孩子们坐到小几前赏月。父亲坐在小几前，耐心地剥着栗子。见妻子和孩子们都聚到这里赏月，父亲将栗子仁分成三分，分别摆在妻子和两个孩子面前。

　　当年的月亮皎如日星，兄长念了一句什么诗句，幼年的诸伏景光听不太懂，只觉得提到月亮的诗句高深莫测。他心里还记挂着兄长讲了一半的故事，央求着诸伏高明再继续讲下去。

　　诸伏高明毕竟要比诸伏景光年长六岁，这六岁的时间差在上学后格外明显。一本书断断续续地讲着，故事从仲秋一直讲到了第二年的初夏。念到关羽水淹七军之后，兄长去了夏令营，临行前将书签夹在那一页，说回来后再念给景光听。

　　可惜他没能听到兄长念完这本书。在诸伏高明回来的前一天，无边际的血色降临至家中，骇人的小调似利刃顺着缝隙刺进衣柜，将幼小的孩童戳得鲜血淋漓。

　　一夕之间，诸伏家支离破碎。

　　七岁的诸伏景光被迫听懂了兄长在葬礼上，心怀风木之悲念的那句诗。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

　　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诸伏景光见到的第二轮满月，是和降谷零一起。

　　或许不该这样介绍。自诸伏景光七岁那年的盛夏开始，一直到二十二岁的仲秋，他的身边从来都会有金发深肤的混血儿的身影。

　　可那年的月还是有所不同的。

　　初春时节，天气逐渐转温，连夜晚也慢慢褪去寒意。

　　路边樱花如云霞般绽放，毋须触碰，只需一阵清风，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就成了最美的景色。一片花瓣顽皮地落在降谷零的金发间，在他回头看诸伏景光时，花瓣随着飘起的发丝移动，嵌入金发的更深处。

　　“Hiro。”降谷零唤他。

　　繁茂的夜樱与满月相互映衬，连月光也仿佛成了暖色，落在降谷零身上，诸伏景光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似乎快要跃出胸膛。

　　诸伏景光早习惯了自己被幼驯染吸引这件事，他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看着降谷零：“Zero，怎么了吗？”

　　降谷零伸手，接住一片樱花瓣，他微笑着感慨：“月色下的樱花真美啊。”

　　诸伏景光了然，他放纵了自己的那份悸动，说出在心中已经感慨过无数遍的那句话：“现在的Zero也很好看。”

　　月色与樱花皆不及他。

　　降谷零放开手，樱花瓣轻轻飘落，融入地面上无数的粉白中。金发的混血儿看向诸伏景光，紫灰色的眼睛在月色下仿佛闪烁着宝石的光辉。他问：“Hiro这是告白吗？”

　　诸伏景光答的坚定：“是。”

　　“Hiro知道吗，现在的你也非常好看。”

　　诸伏景光在微风和花瓣中开口：“我想……”

　　他没说完。

　　樱花柔软的花瓣飞舞，环住一对拥吻的恋人。

　　即使是卧底在组织中的这四年，从二十二岁的秋冬到二十六岁的冬日，他们也会竭尽所能地避开组织的眼线见面，在小巷的阴影下牵手、亲吻，再默契地在不同的时间里出现在月光下。

　　那些年的圆月近在咫尺，清辉映照在这对依偎的恋人身上，为他们送上温情脉脉的祝福。

　　诸伏景光曾拥月入怀。

　　今夜的月，遥遥在望，不可向迩。

　　有人接近。诸伏景光冷静地倾听着来人走路的细节，辨认出这是属于莱伊的脚步。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他安静地停留在这窄小的一隅，在莱伊靠近后迅速出手，于争斗中缴获莱伊的配枪，转身登上破旧的楼梯，去往冷寂的天台。

　　在这样紧迫的气氛下，诸伏景光又一次想起降谷零。幼时于芒草前开怀地笑、稍大一些握着自己的手豁朗地笑、在告白那夜羞赧的笑靥、自警校毕业那日朝气蓬勃地笑……

　　心里最后一点忐忑也因此烟消云散。

　　废弃大楼的天台并非逃亡的好地点，诸伏景光也并不打算继续逃亡。

　　做个了断吧。

　　为了明夜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