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之城》希伯莱

6、吞噬

　　露西娅离开以后，艾格莎仿佛失去了半个灵魂，整日没精打采，不久便病倒了。
　　库尔恩每晚都会翻开妹妹离开前那本并未读完的书，可母亲病倒后，他变得更加悲伤。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气馁，更不能倒下，既然答应了露西娅要好好保护母亲，那他便一定会做到。他也坚信在不远的将来，他和露西娅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重逢。
　　艾格莎起初只是有些头痛，可因食欲不振很快便卧病在床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库尔恩只身前往巷子里的诊所请来了医生，医生开了些止咳和头疼的药，强调一定要让艾格莎吃东西。库尔恩将政府兵补贴的大米熬成了粥，悉心照料着病中的艾格莎。
　　可库尔恩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去过学校了，老师让同学给他捎话，若还是不来学校的话就会被取消期末考试的资格。
　　菲利普也听闻了库尔恩家中的事，上门想来给他帮帮忙。可是艾格莎的药要用完了，买药就要花钱，请医生也要花钱，眼下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钱了。
　　菲利普望着大厅里摆放着的装满大米的麻布袋子，说道：“要不把这些大米拿一部分出来去菜市场换成钱，再留一部分吃，怎么样？还有这些红薯，这些都可以换成钱的。”
　　库尔恩恍然大悟地回答道：“好主意啊菲利普，你真聪明！眼下这么多大米定是吃不完，还是母亲的病要紧。”于是两人拖动着麻布袋，一包一包的搬去了菜市场，换成了钱，然后再去诊所给艾格莎买了药。
　　病中的艾格莎虽迷迷糊糊，但她也知道库尔恩为了照顾自己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催促着他明天必须去上学，否则她便不再吃药。库尔恩犟不过母亲，只好乖乖听话。
　　早晨库尔恩将昨日提前买好的面包和母亲需要进食的药放在了她的床边，也烧好了开水倒在了保温瓶里，准备好一切之后锁了门便离开了。
　　当下午来临，库尔恩一下自习便飞速的往家里奔去。连路过的布朗也感叹库尔恩突然不找自己麻烦了，竟有些不习惯。库尔恩忙碌着，在每一天的清晨都强迫着自己振作起来。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眼看着艾格莎的病就快好了，意外却发生了。
　　这天库尔恩放学后刚走到家附近，心想明天便是周末了，就可以好好陪陪母亲，也可以试着给露西娅写信寄到城里去。可巷子里却意外的堆满了人，两旁的路人都神色紧张，嘀咕着说道“太可怜”之类的话。
　　库尔恩不知为何心里也紧张起来，离家越近，周围的人越是向他投来不自然的目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条路他不再往前走去，如同希望下一刻永远不要来临。
　　政府兵的人站在库尔恩的家门口，房门已经敞开，一名穿白大褂的人看到库尔恩回来了，以一种安慰的步调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艾格莎的孩子吧，很不幸，今天家里发生了抢劫，我赶到的时候你母亲已经身亡了。”
　　库尔恩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好像不知道，他好像失去了感知周围一切的能力，所有人的声音都在瞬间变得十分遥远。他只想回到家中，打开门，看见母亲，坐在椅子上也好，躺在床上也好，他只想跨过这道门槛，像往常一样，走进去，便会听到母亲的声音。
　　时间是往前流逝的，库尔恩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母亲，以及散落满地的大米、红薯。
　　刹那间，库尔恩感觉两眼发黑，窒息感淹没了他，不真实的打击感让他难以呼吸，很快，他晕倒了过去。
　　政府兵的人将他送到了平民窟的大医院，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自那以后，接连好几天，库尔恩都是一言不发，只是闷闷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
　　学校派了老师过来慰问，护士说：“听说这孩子家里发生了抢劫，劫匪就是两个饿了四五天的乞丐，去他家抢夺粮食，但被他母亲发现随后起了争执，最后......唉，不过劫匪已经被政府兵的人抓走了，说是判了枪决。可这孩子家里好像就他一个人了。”护士说着，露出了怜爱的眼神望向了库尔恩。
　　第二天，老师将学校募捐活动收来的资金放在了库尔恩的病床旁，可他依然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望着窗外，老师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库尔恩，我带了家里新买的苹果派，他们说这是城里才有的东西，我带来给你尝尝。”
　　原来是菲利普来探望库尔恩了。
　　菲利普其实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有些自责，他觉得若不是自己出主意将大米拿去菜市场卖掉，劫匪说不定也不会注意到他家里有这么多粮食。
　　菲利普心里是愧疚的，但他对库尔恩的遭遇更是同情的，但他却不想以同情者的姿态来与库尔恩对话。
　　菲利普将苹果派拿了出来，自顾自地说了好多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邀请库尔恩和他一起上学，他讲起了前两天新学会的卡牌游戏，讲起了布朗在班上发生的糗事，讲起了来的路上遇见的橘色流浪猫，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好久好久，菲利普不知道库尔恩有没有听进去，虽然他一直望着窗外，但倘若自己说的这些能让他打起一点精神，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菲利普继续说着，可他突然发现库尔恩不知道什么时候眼里含满了泪水。
　　菲利普安慰似的笑了，说道：“库尔恩，从今以后你也不会是一个人，我会一直是你的好朋友！”好奇怪，菲利普说完自己也哭了。
　　这一刻库尔恩再也承受不住，他终于肆意地大哭起来，怀抱着对母亲的伤逝，对命运的不公，对露西娅的失信之心。
　　他的脑子里无数次闪过，责问自己为什么要去学校，为什么不陪在母亲身边，他想起母亲那台最爱的纺织机，想起路灯下的窗前，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想起露西娅离开前母亲追出的身影，想起躺在地下母亲那破碎般的眼睛，那本应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可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库尔恩仿佛置身炼狱里，却又再次缓缓地爬了起来，从这以后，菲利普也继续来每天陪他说话，库尔恩渐渐的也会回应着只言片语。
　　这天菲利普拿来了一张招兵的告示，上面写着“只要参加士兵选拔，经过两年训练总成绩达到前十，就能进入泽维尔之城的守卫兵军团。性别不限，年龄限25岁以下，入队之前会进行身体检查。”菲利普说道：“要不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去参加士兵选拔吧！反正这个书我是一天都念不下去了，你不在学校，布朗总是耀武扬威。而且我听说你妹妹不是作为侍从进城了吗，你要是通过了选拔赛，不就可以去城里和她团聚了吗！”
　　库尔恩似乎有些兴趣，将菲利普手里的告示拿了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
　　菲利普继续说道：“而且，大家都说泽维尔之城里面温暖无比，有阳光，有花朵，有七彩斑斓的建筑，连空气都是香香的。而地下城每天灰蒙蒙的，出门都要戴个口罩，但好多人还是得了肺病。要不我们一起去试试吧！”
　　“好。”库尔恩答应了。
　　菲利普觉得有些意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他知道眼下库尔恩无处可去，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家，既然如此，不如放手去博一下。
　　“其实我身边早已无大碍，只是我不知道应该要去做什么，我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你说得对，我可以参加士兵选拔去到城内去寻找露西娅，眼下她是我唯一的动力了。”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真害怕你一蹶不振。库尔恩，我希望你赶快好起来，像往常一样！”
　　菲利普的话鼓舞着库尔恩，虽然他心底也是极其悲伤的，可却拥有了一丝希望。
　　第二天，库尔恩将学校募捐的资金还给了老师，随后和菲利普前往了平民窟地区的政府分部参加了士兵选拔的报名。
　　报名结束后，领队的人将他们带往了医院进行了身体检查，可惜的是，菲利普因为视力不合格被刷下去了。
　　短暂的相聚后，库尔恩最终准备独身一人踏上士兵选拔的漫漫征程。离开之前，库尔恩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灰尘已布满了昔日温馨的小屋，他满心感慨。他再次走进了露西娅的房间，将她之前藏起来的图画拿了出来，带在了身上。
　　库尔恩来到了离别的路口，菲利普再次将苹果派塞进了库尔恩的背包之中。
　　库尔恩望着面前阴暗的街道，零零星星的光斑从上方投射下来，浑浊的空气在眼前晕开，菲利普的模样就像落入水中的油画，他知道这或许是以后只会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就像艾格莎的笑脸。
　　他也知道这不仅是对菲利普的告别，也是对平民窟十七年的告别，他或许不会再回到这里，无论今后他将去往何处，今日送行的只有菲利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