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砰砰——
沉闷如擂鼓,这是漠争的心跳。
他脚下生风,丹田处才充盈的灵气疯狂倾泻而出。
金丹修士心念一动即可瞬息千米,但他此时只恨自己还不够快。
世上只有两种人能够在灭顶之灾下存活。
一种澄澈如稚子,又兼具小动物般的直觉,譬如精灵,往往在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就已先嗅到毁灭的气息。
另一种则是人生如棋,多思多虑的上位者,譬如他,见识过雪崩的模样,才会脚下方感到微微震动之时,便远远逃开。
正因如此,他才越发清楚。
来自高天之上的视线,必定伴着随时将落的悬顶之剑。
修士固然讲究逆天而行,漠争剑走偏锋更是酷爱越级挑战,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得低头。
那无中生有的危机感,并不是他收到的唯一警示。
就在前一瞬,他的识海中泛起涟漪——那是远在兰雅雪岭,他下在赤夫人身上的禁制。
容不得细想,漠争迅速斩断了联系。
碍于狂信徒烙印,那晚在苍鹫巢穴,他只粗粗寻到圣树心,就匆匆收了手。因此其余情况,他实是一概不知的。
但正如自古君子往往互为知己惺惺相惜,衣冠土枭总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
他第一眼看那赤夫人,便断言此人定与自己是一路货色,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不可伤及性命,对方又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光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纠缠不休的麻烦。于是他便在她神魂处设下禁制,将其近期记忆封锁。
只是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
半旬不到,那禁制不仅被捏个粉碎,苦主的救兵还循着联系断开前的方向与动静寻了过来。
在风灵的加持下,漠争若粼光掠影,将奔逃的速度又提上去两分。
那视线仿佛只是主人从午间小憩醒来,视窗外飞鸟叽喳时的恬淡一望,接着便没了下文,但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另一头。
公馆内彻夜灯火通明,但这不是令小鬼辗转反侧的原因。
“真见鬼!”
小鬼扒在比他手掌宽不了多少的窗沿上,闭上眼心一横,纵身一跳。
只听“扑通”一声,他嘴里“嘶嘶”抽着气,又回到了这该死的房间。
小鬼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尝试了。
那个可恶的魔法师待他和迪娅倒是好吃好喝,可就是半点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他竖着耳朵,听见几人低声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房间。本以为机会来了,谁知道他根本离不开这见鬼的地方半步!
“想溜?”
“哇啊啊,不是我才没有!”小鬼像只炸了毛的猫,被突如其来的耳语惊得原地起飞。
“你……你出来!你可吓不到我!”
漠争轻哼一声以示尊敬,“废话少说,想离开?可以。桌上的钱财你尽可一并带走。”
小鬼偷瞄了一眼沉甸甸的钱袋子,很是上道,“你想干嘛?”
“‘铁匠铺的加里’、‘鞋店的韦塞’……离开公馆之后,去迎接他们吧。”
小鬼眨巴眨眼:“什么?你在说什么?等等!”
“听好了小东西。”
“‘奥斯顿·赫里斯窃夺硝石矿,触怒光明神殿,招致神罚’。那么——”
漠争的声音越来越轻,“现在就走,他们看不见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除了俩小鬼,马车、连同从苍鹫巢穴带出来的奴仆,都被他留在公馆。眼下情形自然不可能折返,唯有舍弃。
至于奥斯顿,那家伙早在他解除矿工身上的奴印契约时,就一并被放了回去。
哪怕此时苏醒,也只会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待其回神,早已回天乏术。
如此不眠不休,又跑了一天一夜,几乎将灵气耗尽,漠争终于试探着慢下来。
晋升金丹之后,神识处的伤好了大半。他这一路尽绕着城池与商路,但越接近赫玛王城,城池分布越密集,相应的,野外魔兽的实力也约高强。
虽是轻车简从,其实算不得快。
从独眼骑士的记忆中,漠争得知赫玛除王城外还有四座主城。
分别是供奉欺诈之神的西主城,以及供奉智慧之神的北、东、南主城。
其中东主城正是赤夫人所在的卡贝尔家族的封地。
赫玛没有皇帝,或者说曾经有——那个倒霉家伙自从二十年前具有皇家血统的继承人陆续暴毙后,便陷入流言“被诅咒的血脉”的恐惧,短短几年,也跟着撒手人寰。
此后,智慧神殿没有重新扶持一位傀儡皇帝,而是在神明的授意下,重建皇宫,设立议会为最高权力机构。
其名为“舍希尔庭园”。
舍希尔庭园由十二金席位及其统领的众议员组成,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在这十二金席位里,除去三位占据主导的神殿势力,其余九个席位分别被四大主城分据……而这其中,卡贝尔家族独占两席。
事实上,以奥斯顿的本性,若是没有足够多的利益,绝不敢做出杀人夺矿的事情。
这么看来,果然如此。
搭上天子近臣,说句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唔……”
漠争回过身。
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精灵躺在林地上,迷茫睁眼。
精灵不比漠争,至后半程时,魔核早已枯竭,他便将人丢给傀儡扛着。
哪料稍一停歇,傀儡就撂了挑子。
这厮袖着手杵在一旁,见他看来,略一歪头,仿佛也跟着惊讶——“这家伙怎么躺到地上去了?”
“我睡过去了……”精灵偏还仓惶道:“啊,呀,现在这是……我们在什么地方?天上的眼睛还在吗?”
漠争:“……”
“眼下暂且安全,你可在此稍作休整。”见人醒了,他丢下一句话,便拘着傀儡进了林子深处。
树木高大,却并不繁盛。
才下过雨,腾升的雾将泥泞温床中枯败枝叶的腐朽气息翻掘而出。
“砰!”
高大傀儡即使被粗暴推按在树干,也依旧对主人妥首贴耳。
漠争执起它一只手,从腕子内侧勾出一根丝线,捏在指间轻轻捻动。
他曾苦修多年以磨灭秉性,不想却适得其反。他骨子里仿佛流着饕餮的血,遇见机缘便要争,瞧上资源亦要抢,便是天命和常理也觊觎着要咬上一口。
浩渺灵气同他仅一线之隔。
这时候本应稳固修为,奈何丹田灵气实在亏空得厉害。可有什么比刚得知自己身负金库,眨眼又发现这些金子来路不明,恐暗藏祸端更天意弄人呢。
他已打定主意,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再动用傀儡体内的灵气。
真是叫人为难。
漠争掐断丝线。
没了这吊在眼前惹人垂涎的恼人的“肉骨头”,他思绪也跟着清明不少。
在赫玛,只有智慧神殿拥有觐见神明的权力,旁人若想获得神的垂怜,寻求诸世智慧的点拨,唯有一条途径。
弥弥学塔。
三年一度的争霸赛事,盛会的热枕狂潮不仅仅在智慧的国度流淌。无关国籍种族,无论贵贱高下,无不歇斯底里,瞠目切齿,争相抢夺这为数不多的胜果。
上至成圣成神的奥义,下到市井愚庸的阴私,只消叩问——弥弥学塔!
太多了。
距离上一次学塔开放已过去两年又七个月。今时今日,参赛者、商人、佣兵、窃贼……有太多的人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赶来,涌向四大主城,好在这场盛事中分一杯羹。
漠争耳尖微动,足已点上高枝。
起落间,穿林拂叶,风波不扬,傀儡紧随其后。
鹬蚌相争的戏码已然上演。
银甲披身的骑士斗气光正,招式亦磊落,一劈一斩雪锋相叠。
他脚下踩踏敌人的血骨,公允、正义、牺牲在剑中淋漓尽显,每每挥出必带着守卫决心。
而被护持之人也绝非那等身单力薄的菟丝花,少女神色从容,仪态得体,必定出生于良好的世家,哪怕即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也毫无异色。
【夜之华光,吾之威严——战栗吧,哀叫吧——】
她法杖高举安如磐石,低声吟唱短促而有力,眼中盈着斗争的意旨,心之所向也似战旗。她说——
【——恐吓术!】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黑暗与恐惧已降临在每个人的心头。
恐吓术,暗系魔法的初级法术,利用暗元素的特殊属性勾起潜藏的恐惧,以达到震慑人心的效果。若是中术者心志坚定,这个法术便不会奏效。
她的对手显然不是。
生死搏斗中,胜负仅在一念之间,瞬间的迟滞足以致命。
光明骑士的剑光眨眼又送走几个悖逆的劫掠者。对方显然没有料到,看似陷入颓势的猎物还有挣扎的余地,一时竟无人胆敢上前。
只有一人除外。
他身披猩红斗篷,半张脸被银铁铸成的獠牙面具所覆。
“这究竟是吾神予我的玩笑,还是圣城的丧钟即将敲响。”他笑声沙哑如同嘶嘶示威的毒蛇。
事实上,他的动作也像毒蛇。话音未落,整个人弹射而起,淬血弯刀从袖中滑出,仿如两颗蓄势待发的毒牙。
此人走的是刺客的路数,却极尽张扬,他的杀心毫不掩饰,他的利刃非渴饮不罢休。他快,他的弯刀永远比骑士快上两分;他亦狠,挥舞的赤色顷刻间击碎防护。
骑士倒飞出去,与断裂的长剑一道落在少女脚边。
“真是稀奇啊,光明帝国的三皇女,竟然是个暗系法师。”
少女面色发白,却仍是语气冷然,厉声说:“吾虽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你既已知晓了我的身份,又怎敢犯下如此罪行?死神的奴仆,你究竟有何目的,又是为谁指使?”
“放下您手中的卷轴吧,公主殿下。”刺客踱步上前,朝她伸手,“我想您应该清楚,在您撕开卷轴之前,我就能割断您可怜的喉咙,让您长眠于此。”
他说的不错。
但在一个动了杀念的人面前,再多的妥协也不过是让自己死得体面一些。他之所以还没动手,是因为心存疑虑……
他在忌惮她的底牌!
就在她想明白这一点的同时,面前斜挑出一柄长剑。
骑士银亮斗气在断剑处凝出剑锋,斩向刺客的手。
“你为什么不呢?”少女冷笑,不再犹豫,“刺啦”撕开卷轴。
温暖、和煦、圣洁……世间有诸多优雅柔软的词汇,都是“光明”的代言词,可创造它们的人何曾见过此等景象?
光辉组成的行刑者身负六翼,手持命运之矛,它看向何处,处于注视下的生灵便要涕泪交加,继而忏悔自己的罪过。
它审视,审判,接着降下惩罚。
【光系禁咒·大惩戒术——】
那光是冰,无处不在的光亮,让一切攻击都无所遁形。
那光是火,照得人皮、肉、灵魂都要消融。
刺客在少女撕开卷轴的瞬间接连出刀,刹那残影犹如盛放的莲花——但他还是太迟了。
他的斗篷起火燃烧,他的脸颊融化脱落,他的灵魂瑟缩发抖,长矛已被高举瞄向他的心脏!
逃!
他惊疑不定……他要逃!
刺客夹着尾巴,他逃走了。
在遍地尸骸中,少女失神瘫坐在地上,直到有人将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她平静的面容才终于浮上后怕。
“救他……”她丢开被割坏的卷轴,惊叫一声,扑向浑身是血的骑士,“他没有呼吸了,求求你……快救他呀……”
“嘘、嘘——我知道,听着……”来人将她扶起,又去查看骑士的情况。
“我的小把戏并不能骗他太久,所以尊贵的小姐,请快些随我走吧。”
没人察觉林地中发生的一切,透过交叠枝干,被一双眼睛尽收眼底。
漠争搓了搓从脸上抆下的血渍,眯起眼。
“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