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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珍珠蝴蝶卡 ...

  •   “你很适合青色。品位不错。”蓝伯特伸手撑着头,戒指在下巴上轻轻摩挲。

      他在回想那间大理石浴室的金色衣架上挂着的一排名牌裙衫,按照七色渐变整齐排好,全都是他钟爱的淡雅色调。对于这个常年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女孩,他的安排并不算用心。只是让仆从去买来了当季的成衣让她自行挑选,根本就没有费那个心思为她定制。然而她径直就挑中了青色。

      这个女孩决计不可能知道他最喜欢蓝色系的服饰,而青色是他最满意的颜色。偏偏它极称她的肤色。

      佟恩提起裙摆屈膝,歪头笑了笑:“我知道。”

      “哼,”他忍不住被她逗笑,张开双臂,“到我这里来。”

      她的毛绒拖鞋没有动。

      “为什么?”

      “过来。”蓝伯特的笑容冷了下去。

      佟恩快步走了过去。靠近蓝伯特的时候,直接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坐在膝上。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宽阔的弧形玻璃,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照着幢幢人影。

      她挣扎了一下,但蓝伯特没有放手。指节顺着她眉骨的弧度轻轻描摹。肌肤接触的地方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镜中的女孩一直在往后缩。他低头看了一眼,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你这害羞的毛病得改改。有什么好躲的?多漂亮啊。”

      他说话的语气像在和她调笑。

      身旁的火焰从柱形玻璃中蹿升出来,摇曳了片刻。仿佛幽灵眨了眨眼睛。

      她也眨了眨眼睛。

      “我没害羞。就是……有点过敏。“

      女孩被迫仰着头,粉色的血丝清晰可见,大大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他笑了一声。

      “我一百一十八岁那年发现自己喜欢火,为了弄清烧伤的不同程度,特地去进修了皮肤性病学。我分得清什么是过敏和害羞。”

      不少世族和人类也有类似的毛病,一和人说话耳根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泛红。对于一个可爱的女孩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对于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的继承者来说,这足以致命。这些年来由于城堡颁布了平权法案,哪怕是血统问题,兴许都算不上大事——至少不能当作明面上的淘汰理由——然而,从来没有,也不会有哪一个平权法案支持“害羞”。世族的最高领袖注定要时刻行走于聚光灯之下。这世界早已不再赞颂沉默。

      一阵风从窗帘吹过,火焰渐渐没落。

      “那我也得这么说,”她说,“如果他们没看破。”

      蓝伯特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将她松开了,玻璃后的火焰重新蹿升起来。“很好。在这世上不会掩饰可怎么活?”他低声说着,挪开视线,按了一下茶几旁边的感应钮。

      “那是……什么?”

      她坐到了他身侧,面前的茶几上冒出两只草帽盘,里面盛着亮晶晶的米粒和生血块。上面撒着腌好的海苔、梅干,还有清爽的柠檬汁。圆勺和叉子趴在餐布上闪闪发亮。

      “你真正该吃的东西。”蓝伯特叉起一片血块,反手递给了她。

      女孩咬到第一口血后却也没有狼吞虎咽,只是腮帮子鼓圆了一些,小口小口地动,一点也不急促。可按理说她饿了许久,长年在马戏团吃的也只有豆子和黑面包,应该感受得到血液里涌动的渴望,对这样的食物迫不及待才是。他敲了敲桌:“我得让他们换个主厨。这是A5级的血,人类放血的时候旁边放着交响乐。味道比寻常的都甘甜许多。”

      “并不是不好,”她放下了刀叉,“就是不太习惯意式和日式的做法。”

      “什么?”

      佟恩摇了摇头:“我是说……米兰公国和西邦戈。原来马戏团巡演的时候去过。您知道赛里斯,或者桃花石吗?”

      “当然,那个东方国。你也去过?”

      “不。那是我父亲的家乡。他们会用五格濡鼎煮沸东方香料,熬成汤,往里放各式生食,边煮边吃。那滋味儿绝了。”

      “想吃熟的?这里没有。除非你用我昨天教的火球术。”

      她叹了口气:“自己加热吗?”

      蓝伯特笑了。他很自信,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她不可能真的领会火球术的精髓。那是连一般的纯血世族都要一周左右才学得会的技艺。

      在他俯视的目光中,佟恩托起碗来。轰一声,掌心冒出了一簇火。

      “我去。”

      蓝伯特瞠目结舌地看着佟恩用那小小的火团热好了那盘烩饭,扯下餐巾擦擦汗,然后就拣起勺子,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难不成,她是一个变异的混血?

      他耐着性子等佟恩吃完,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刚才你有没有控制过?试着召唤更大的火,点燃那座壁炉。”蓝伯特的手微微一动,壁炉里翻腾的火焰就跌落下去,在煤堆中销声匿迹了。

      她慢慢地翻开手,轰一声,掌心里冒出的还是一簇小小的火。煤堆被火苗砸中,微微泛红,很快又变得闷黑。

      “嗐!”蓝伯特抱着肚子咯咯大笑起来。

      搞了半天,是只有这么小的火啊!

      佟恩端起他的那碗汤饭,嘟囔:“那又怎么样?够用。”

      他将它抢回来,拿餐巾擦了擦她的嘴。

      “知道了。你学得挺快的,可是没办法,你这个血统……得换一条路线走。”

      蓝伯特拿手杖在手中转了一圈,朝地上轻轻一点,身后就走来了一名拿着剪刀的女傀儡。

      刀尖的寒光亮得耀眼。它微微笑着,无神地望向镜中佟恩的头颅,雪白围裙的滚滚荷叶边和一板一眼的脚步嘎吱嘎吱地扫过了地面纯羊毛的棕毯。佟恩顿时忍不住朝他怀中缩去。

      “那又是什么?”

      他挑了一下眉毛,重新搂住她温热的腰肢,笑道:“家族的机械傀儡。像这样品质的仆从在世族世家也罕有。”

      “傀儡?”

      “嗯,不是活物。放心吧,苏茜的手艺不错。”

      剪刀的刀尖吻上了她湿漉漉的碎发。额前的遮挡在冰凉的咔咔声中片片凋零。蓝伯特将佟恩固定在怀里一点点收紧。

      他感觉到她在止不住地颤抖。

      “干什么,剪个头发都害怕?我还没说你原来的发型有多丑。”

      “我当时只是想挡住眼睛。”

      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他骤然住了嘴。因为佟恩很快又微笑起来,即便她露出的眼睛在镜中被照得晶莹剔透。

      有一对漂亮的蓝色眼睛的蓝伯特并不能理解。无论是在这短暂的十四年、还是在她曾经活过的一千多年里,这双眼睛都罪孽深重。

      她出生在一座荒僻的小渔村。并不记得村子叫什么名字,但她始终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眼睛曾受到过的质疑。“你怎么会有双这样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的母亲。从小到大我只有父亲……但他的两只眼睛都是棕黄色的,也不允许我问起母亲。““真古怪。”“是啊!不过人既然有两只眼睛,都是同一种颜色多少有点浪费。”“那是诅咒,魔鬼的标记!怪物!”“可我们明明说着一样的语言……”最后佟恩通常会被害怕她的一些同学推到地上拳打脚踢,然而,她无从对抗自己真正的仇敌。

      将眼睛抠下来,就看不见了;眼睛这一缺陷,也远不如其它的缺陷方便隐藏:屁股上的一颗大痣,或者肚子上的赘肉,平时都可以用衣服遮去。但眼睛不可以。当时别说是美瞳,村里连墨镜都还没有普及。如果用黑色纱巾裹住,又显得更加怪异。她只好选择用头发盖住眼睛。

      因为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后来佟恩不得不退学,开始在父亲的工作坊里学习制造机械的手艺。他开了一家傀儡店,专卖当地的村民用来祭祀的木偶。但直到佟恩去到城堡后才明白,实际上他应该还做着另外一门不为人知的生意。天知道她在第一次打开世族家里那些傀儡时的欣喜——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总之,当时他有一阵子变得很忙,不得不让她分担一些零件的组装工作。她也就越来越少地出门。直到有一天听说村里来了一个巡回马戏团,才难得出门逛了逛。

      到处都很热闹,也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见到一个陌生人,都使劲去看他们的眼睛。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和她一样颜色不一样的。结果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她凝视别人的眼睛,别人同样也会凝视着她的。

      费奇就是在马戏团离开以前找人将她绑了去。靠着这双眼睛,佟恩演了七年的节目。在被蓝伯特送到世主的城堡以后,它们也并不能受到世族的欢迎。纯血世族和人类的混血才会有异瞳现象,这意味着她的速度和力量远比纯血世族差劲。这双眼睛就相当于猪不合格的质检证明。因此在世族继承者考核、还有后来的宫变中,她一直充当着相当于背景板的角色,和尤金以及其他继承者们相处了五百多年,也并不亲近。

      可以说,尤金在那种情况下还敢信任自己、将她接回城堡去,简直是个奇迹。

      后来佟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待在房间里研究机械傀儡。那种孤寂会让她忘记时间的流动,反而不再感到孤寂。她把城堡里每种智能化水平的傀儡都研究了个遍,然后就开始渴望做出一台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时间机器。她觉得它可以帮助尤金弥补他的遗憾,回去挽救他钟爱的葛罗瑞雅。她名义上的姐姐。

      谁能想到最终尤金也和葛罗瑞雅一样选择了自杀,倒是她靠时间机器回到了过去。这真是一件无论怎么想都相当荒谬的事情。

      蓝伯特当然不可能有机会听到她后面的经历。不过,他缠绕她耳畔的嗓音禁不住渐渐变轻。

      “都过去了。今后无须再对他们在意,我会让你知道他们在我们眼中如同蝼蚁。”

      苏茜放开了手,佟恩望着镜中女孩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还有被编成一穗一穗的辫子盘起来的头型,扯了扯嘴角:“谢谢您。只是我常想,问题的关键真的在那些人本身吗?”

      “从今天起我得教你一条规矩,”他接过一只蝴蝶珍珠夹子,随手别上她的发鬓,“杀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没必要追根究底。”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培养的继承者。”

      “继承者?”佟恩一脸茫然地望向他。

      蓝伯特看着镜中的她笑了起来。

      蝴蝶在她的发间翩翩起舞,翅尖珍珠柔和的光泽衬得她那只蓝色的眼睛愈发闪亮。他们的眼型其实极相似,都是弧度柔和的上扬眼睛,看着精神又温和。

      “我们并非没有血缘关系。你是我远房堂姑的女儿,可惜她为了你的父亲早就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和卑贱的人类结合会导致孩子变成孱弱的混血,她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我们的父辈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再想起来时,就是前些年城堡宣告要举行五千年一度的继承者大选的时候。三年后,有名有姓的家族都要送孩子过去,竞争下一任‘世主’的位子——就是我们世族的君主。我去了你父亲最后长待的那座村落,没找到你的父母,倒是查到了你被马戏团掳走的消息,然后就找到了安镇。”

      "我接任族长后也没有后代。家族中这一代人丁凋零,不过到底还算富庶,可以去城堡争一争这权力。目前家族能找到适龄的继承者就只有你。怎么样,刺不刺激?刚刚从污泥里捞起来,就要被送到金字塔顶。这变动可谓是翻天覆地。”

      女孩却偏偏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似的:“那么,如果我和您一模一样,才更不可能登基。”

      “你什么意思?”他眯起了眼睛。

      回答他的是那只蝴蝶夹子“啪嚓”一下被她摘下来,嵌到苏茜腰间的声音。佟恩的手腕转了一下,不知道动了那里,忽然就让它的腰部打开来,暴露出了仿真肌肤下面的一排彩线和组件。淡粉色的皮肉下黑黢黢的一堆零件精密地排布在一起,连累得哪怕是上面那张脸上正极自然地露出的惊讶神情也显得分外僵硬。

      佟恩瞥了他一眼,严肃地看着它说:“倘若不对生命追根究底,谁能造出这样的机器?”

      当啷一声,女傀儡手中的剪刀掉了下去。

      “你难道不会反击?”蓝伯特皱起眉头,拿手杖猛地敲了一下它的肩膀,“他们明明刚刚给它提升了攻击性——你对它做了什么?”

      “如您所见,我的父亲是个‘卑贱’的人类,可他除了这双眼睛,终究还是给了我别的东西。”

      她捡起剪刀,一抬手就将苏茜的皮重新安了回去。摇曳的火焰和她眼中的顽皮交织在一起。蓝伯特望着她怔愣了一秒。某一瞬间,他竟然觉得他被这个年轻的女孩迷住了。

      直到苏茜恢复清醒,一拳就将佟恩捶倒在地。

      “停下!”他拿手杖横在前面阻止了它,看着女孩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抬起头,眼周已经漫出了一团深深的淤青。

      “殿下恕罪,刚才是我疏于防范了。”苏茜说。

      佟恩咧着嘴笑了笑,在他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沙发,举双手将剪刀还给了苏茜。它看着蓝伯特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去。

      蓝伯特斜睨她一眼:“疏于防范了吧?”

      “我的父亲也不是万能的。要是时间允许,麻烦您为我买一些现存的世族傀儡古籍来。我还需要学习。”

      她说这话听起来谦卑,可顶着这一脸难看的淤青,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在你返厂维修前,照她说的去办。”

      苏茜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不经意间扫了佟恩一眼,忽然皱眉,拽了拽她空荡荡的衣袖:“喜欢什么运动?”

      原来他就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的佟恩对于前路一无所知,随口说是游泳。她喜欢那种在水中拍打出浪花、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的静谧。然而现在她回想起后来的惨痛经历,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骑马。”

      “你还知道马术?既然如此,这一门我亲自教你。”

      佟恩微微睁大了眼睛。

      蓝伯特将她的手牵给苏茜:“带她洗漱休息,让那两个家庭教师后天再来,明天我来教。还有——给小姐找几个女装裁缝,好好挑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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