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红杏尚书

29、（二十九）

　　戚少商眨了眨眼睛，看看灰鹤又看看顾惜朝，问：“你背叛了辽国王爷？”
　　顾惜朝默然不语，垂下眼。地上黑鸦心口的血迹渐渐干涸，显出一团褐色的阴影。一旁的灰鹤不由自主地想，这不是摆明了多此一问么，用王爷赠的宝剑一剑把王爷的属下刺了个透穿，这不叫背叛还能叫什么？
　　他动手拔剑之前想跟那人要什么？解药？他中了毒？戚少商双瞳微缩，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条绳子绑着拽了一下似的。他默默无言地看着顾惜朝的侧脸，眼中沉淀着黑曜石般的光芒，仿佛能把人吸进去。顾惜朝却不看他，偏过头深吸一口气，对灰鹤冷冷地道：“所以，灰鹤使者现在是要挡路还是如何？”
　　摄于他手中凛冽的剑气，灰鹤退后两步，直条条地杵在地上，阴沉着脸说：“顾公子，王爷对你一片厚爱倚重有加，你今日如此这般，可是你自己要自寻死路，怪不得旁人。”说完伸手一招，千丈崖接连三面的峰峦边上隐隐冒出数百□□手，全都拉弓搭箭对准他二人。
　　戚少商握剑的手一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错身上前，将顾惜朝挡在身后。顾惜朝看在眼里也并不拦他，只低着头低低地笑了一句：“灰鹤使者何必要赶尽杀绝呢？如果我没猜错，白灵儿就是黑鸦使者的姐姐，服了与我同样的药，功力大增使出必杀一掌，而后自身反噬而亡。我可有说错？”
　　“顾公子料事如神。”
　　顾惜朝看了戚少商一眼，后者明白穆鸠平乃是被白灵儿打致重伤，亏得她先前受伤太重，不然老八可能早就去见阎王了。
　　只听顾惜朝慢吞吞道：“只怕你家王爷对我的不放心还不是一点！此药助我功力大增，如我反水一击则由你和黑鸦率□□手射杀于我；如我全力击杀戚少商拿回九龙杯，到时我受自身反噬，想不想留我一条性命，也全看王爷的心情。只要解药在王爷手里，我迟早逃不过一死。灰鹤使者如此心急，可是急着赶去投胎么？”
　　语毕不等灰鹤开口，一道银光便从戚少商身侧闪出，只见一个青色的影子刹那间便如清风般吹至灰鹤面前。那道银光奇快无比地贴近，灰鹤在它送至面前时才看清剑身上古朴的花纹，心下大骇顾不得其他，急忙脚下一挫狼狈避开，冰凉的剑气贴着他的身体划过。
　　戚少商在一旁看得也是头冒冷汗，适才二人决斗之时自己是未尽全力，现在看来放水的绝不止他一个。
　　灰鹤站定先喘了口气，被药力激发的顾惜朝身法犹如鬼魅，又手持锋利无比的不世宝剑，要是翻起脸来怕是自己带的这些人要全折在这里……
　　“王爷惜才如金，顾惜朝若忠心无二，王爷岂会要你性命！着我二人在此便是……”
　　灰鹤突然打住。戚少商闻言眉峰一振，灰鹤话中的意思是他二人身上带着解药？如若顾惜朝按照计划杀了自己，便会救下他性命么？
　　顾惜朝却恍若未闻，适才一剑未刺中灰鹤，索性剑锋回转，撤剑出掌，看似平平常常的一记掌风又徐徐拍向灰鹤门户大开的前胸。灰鹤见他只顾开打并不听自己言语，虽是愤恨却也知道不敢大意，匆忙运起十成掌力欲与顾惜朝对掌。
　　顾惜朝瞧破他心思，嘴角绽出一个冷笑，继续运掌向前，只有戚少商看出，这貌似平常的掌风中夹着阴寒之气——正是落凤掌！联想到之前他们话中的“反噬”，顿时浑身冰冷，脑中未作他想便直冲过去欲拦下顾惜朝的一掌。
　　“戚，少，商！”顾惜朝见到横插进来的戚少商，咬牙一字一字恨道，“你敢再拦我！”手中古剑一挥，与逆水寒相抵发出一声清吟。戚少商心下急怒交加，反手持着逆水寒迎上，与顾惜朝手中宝剑一路相擦，火花四溅声中戚少商低吼：“你想死吗！”
　　电光火石间，顾惜朝一双眼眸沉静如水，直看进戚少商双眼。戚少商瞬间明白了顾惜朝的意思，有人胆敢胁迫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惜朝，便要有被他捅破天的觉悟！
　　谁管他天地人世间多少束缚，他只想畅快淋漓地一战！
　　逆流而上，迎风而去，佛挡杀佛，神挡弑神！
　　可是，戚少商不能让他这样做。灰鹤出现前，顾惜朝曾说“他认命了”，戚少商偷偷趁两人后退时飞快地把一句话送进他耳朵：
　　你的命是我的，既然认了，就要听我的话。
　　所以，他怎么能让他置己命于不顾而为所欲为呢？先拿到解药才是正事！
　　戚少商跻身两人之间，想逼顾惜朝撤回掌力。可顾惜朝不管不顾，继续送掌向前，堪堪挨上戚少商心口，右手长剑一抖劈开逆水寒，反手就向戚少商刺来。
　　戚少商不躲不避，一掌一剑迎面而来。
　　那一掌看似凶猛实则为虚，顾惜朝根本就没注半分内力在掌中，倒更像是一把抓起戚少商前襟，拿剑捅穿了他一般。
　　这一剑穿过戚少商，刺穿了他身后的灰鹤。
　　戚少商面色转白，低头吐出一口鲜红。
　　顾惜朝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剑是自戚少商腋下穿过，他不可能刺偏！
　　戚少商一手撑着逆水寒，一手拂去嘴边血迹，咳嗽一声抬头对顾惜朝道：“我没事。”顾惜朝的剑的确没有伤到他，只是背后挨了灰鹤十成功力的一掌，受了内伤。
　　顾惜朝心头五味杂陈。他本已认了，这苍茫天地间，到哪儿也只有他茕茕一人，无人可依亦无人陪伴，才华不被赏识冷暖无人相问，顾惜朝是死是活有谁关心？还有谁敢把性命托付到顾惜朝手上？
　　除了戚少商。只有戚少商。
　　顾惜朝仰头闭上眼，复又睁开，将剑抽离灰鹤的身体，上前扶住戚少商，“你这是何苦，我即便此刻不大动内力，总是要慢慢承受反噬的。”
　　听惯了他冷言冷语，几时听过他这般语气低缓的说话？虽不是绵绵情话，倒更让戚少商心里柔软起来。靠着人顺手就把胳膊揽到腰上，脑袋靠过去低低地道：“不是认命了么，怎么不听话……”
　　果不其然立刻被脸色变了的某人甩开，戚少商捂着胸口笑着咳嗽两声。
　　顾惜朝提着剑走至灰鹤身边。他竟还没死透，胸前一片暗红，血还在不断流出。顾惜朝用剑指着他的咽喉，灰鹤慢慢曲起手臂，缓缓抬高，然后手指突地一缩。顾惜朝猛然一惊，待要阻止已是来不及，耳畔传来破空之声，数支利箭已朝他们所立之处射来！
　　以他二人本事本不惧这些箭簇，可是戚少商受了灰鹤全力一掌，真气不济。顾惜朝替他挡下第一波箭势，忽听得远处一声娇叱：“住手！王爷谕令在此，不得放箭！”
　　一身红裙裹出纤丽身姿，正是红凤。她遥遥地看着千丈崖顶的顾惜朝，仿佛看着天上遥不可及的白云，眼中一痛，语气中却不带感情地念起手中黄绸：“顾惜朝必死无疑，念其与我主仆一场，现放其自行离去。”
　　顾惜朝与戚少商同时看去，眼中微有诧异。
　　红凤收起“谕令”，冷冷道：“还不走？”
　　戚少商还不甚明白，为何刚刚还要赶尽杀绝眼下又要放他们走，顾惜朝已还剑入鞘，将剑平平举起冲红凤一拜，搁在地上。然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对戚少商道：“走吧。”
　　“那个，解药……”
　　顾惜朝还未说话，就听到那边另一个声音响起：“吃里扒外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接着只听到红凤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一只箭羽正扎在她后心，黄雀使者手持□□，一声令下：“放箭！”
　　伸脚一勾剑已回到手中，顾惜朝眯起的一双鹰眼紧紧锁住黄雀使者，目光冰冷得像看一个死人。
　　黄雀搭箭上弓，瞄准的却非却非戚顾二人，只见他灌着真气的一箭直射中黑鸦尸体，将尸体带得飞向崖边，眼看便要落入这深垂千丈的崖下！
　　解药就在黑鸦身上！戚少商瞬间反应过来，飞身而上堪堪抓住黑鸦脚踝，逆水寒向身后挥了个圆挡下乱箭。才要搜他身上解药，另一支箭已呼啸而至，大力贯入黑鸦尸体后，竟发出嘶嘶响声。顾惜朝黑白分明的眼一扫，一步踏过去毫不犹豫挥出一掌，将黑鸦尸体击落崖下，即刻传来一声爆炸声响，转头怒道：“你不是雷门出身么，看不出那是雷火箭？！”
　　戚少商尚自惋惜没拿到解药，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顾惜朝。顾惜朝在他目光注视下撇过脸，适才心中胀满的怒意说不清有几分是真对着戚少商的。
　　又一阵箭雨飞至，顾惜朝眉峰一扬，身形已动。如一阵青色的风，带着锐不可当的剑气袭向黄雀。黄雀连连搭箭射出，那阵青风却如穿花绕树般轻轻巧巧地避开，黄雀似乎看到地狱之门正缓缓向他打开，地府阴冷的寒气已至鼻端。

作者有话说

　　尚书公曰：坏人都死光光吧，下一章大结局了。小顾你既然认了命，这辈子就别想翻身把攻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