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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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总归是要死在江湖里的。
跟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朝堂也一样，当官的不是死在明争暗斗的权利纠葛里，就是死在江湖人的剑下。
寿终正寝？不过是一个美好的、甚至有点儿梦幻的心愿而已。
那天夜里，千丈崖顶峰上落了场大雪。
白色的雪掩盖了一切——打斗的痕迹，深褐色的血迹，以及僵硬冰冷的尸体。
第一片雪花还未落地时，死人已经躺了一地。
提着弓箭的弩手前一刻才觉得眼前一晃，下一刻便莫名其妙一头栽倒在地，倒地后才恍然意感到自己脖颈上的一丝凉意，而那持剑的凌厉身影已出几丈之远。
老奸巨猾的黄雀见状不对，早就带了两个亲兵脚底抹油想逃。没跑出几步远，发现后面的两人没了踪影，回头一看二人已面朝下倒在地上，每人后背上扎着一支羽箭。
顾惜朝的长剑插在身旁的泥土里，手中长弓在握，修长的手指连续取箭搭弓，充盈着真气的箭矢如流星般迎向众人。黄雀心中一凛，瞥见顾惜朝手中箭矢正端端指向他的鼻尖，急忙狼狈地就地一滚。顾惜朝轻笑一声，手中一松羽箭离弦而出，正刺中黄雀右肩，箭上附着的煞气将其直接钉在地上。
黄雀一手捂着伤口，看着顾惜朝提起插在地上的宝剑上前，暗红色的血顺着剑身一滴滴流下，没入地面。黄雀心中不知是怕是恨，面上扭曲得厉害。
不料顾惜朝才踏出两步，却忽地喷出一口血来。
“顾惜朝！”戚少商的声音远远传来。
“咯咯嚓嚓！”黄雀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顾惜朝，你的死期到了！”说着抓住肩上，大喝一声将箭拔出，伤口溅出的血喷在半边脸上，很是触目惊心。
顾惜朝回头看了一眼，身子晃了晃。见黄雀将那支染血的箭搭在弓上，鄙夷地一笑。
黄雀的手激动得有点发抖，“后会无期了，顾惜朝！”
戚少商解决掉身边几个人，一双血红的眼镜紧紧盯着那抹染了血的青影。周旁是吵杂的人声，还有伤患痛苦的呻吟。戚少商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弓弦“铮”的一声被松开，羽箭在空气里飞过的声音如在耳畔！
“顾惜朝！！”
一瞬间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一样，疼得无法呼吸，仿佛那一箭射向的是自己……
顾惜朝忽然原地消失了，瞬息之间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身法。只有黄雀的表情突然变了，他面前出现了顾惜朝放大的脸，惨白无一丝血色的、毫无表情的脸。然后，他尝到了一记实实在在十成功力的落凤掌。
顾惜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结黄雀后，他又吐喷出一大滩血，衣摆被血染成了酱紫的深色。雪花渐渐开始飘落，他的脸和雪是一样的颜色。
戚少商走过来，揽着顾惜朝的肩让他倚着自己，抬起手背抹去他唇边的血，这一抹鲜红在他手背上艳丽至极。
“终究……是我输了。戚少商。”
“这场决斗，本就不是你我在决一生死，”戚少商道，“如果你一定要与我分个输赢，那么从我遇见你那一天起，你就赢了。”
顾惜朝微微笑起来，“可我活不成了，戚少商……”
戚少商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你不要说话，说也不捡我喜欢听的说……来，叫声‘大当家的’。”
“……”
戚少商揽着他的手紧了紧，“惜朝，想让我高兴吗？你一定知道，怎么让我高兴。”
“……”
戚少商唇边勾起一抹笑，起身背起顾惜朝，边走边侧着脑袋跟他说话：“你看，我受了伤，你也受了伤。顾公子一向都争强好胜，可不能死在我前面。”
“惜朝，想让我高兴，就活得比我久一些。”
“等你好了，一起喝炮打灯，这次不小气，想喝多少都可以。”
“惜朝，你那小徒弟那么顽劣，又那么有来头，我可管不住。”
“不叫‘大当家的’也可以，我想听你喊一声‘少商’。”
“……”
“顾惜朝。”
“我爱你。”
半年后，金风细雨楼白楼。
桌上摆着的正是九龙杯，桌旁站着的则是墨家年轻的新门主——墨冲。
“瑞王逃了。”墨冲从桌上抄起杯子，一边观赏上面的龙纹一边说，“他之前撺掇辽王攻宋，再计划以墨家的机关术暗杀辽王，想要趁乱篡权。事情在千丈崖决斗前夕败露，他便逃了。”
戚少商点点头，“现在辽、宋都不能容他，只怕这个王爷的日子不好过。”
“楼主的日子看来过得不错，还有心情操心别个。”墨冲淡淡一笑，放下杯子，“瑞王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戚少商忍住想打这个死孩子的冲动，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是跟救命恩人讲话的口气吗？！自己现在有求于他才给个好脸色，他倒学会揶揄别人了，那人是怎么教徒弟的……
“你师父……”
“停！”墨冲挑着眉毛打断戚少商，“他不是我师父，我只帮忙带个话。这个九龙杯原本是我的，后来是他的，现在是你的。你什么时候参出了九龙杯的秘密，就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他。”
戚少商疑惑，“你们墨家的令符，就这么送给我了？”
墨冲把杯子推到他面前，道：“墨家的令符才不是这只杯子，只不过顾惜朝一早就从我这儿要过去了，作转移视线之用。”
“那条木坠项梁……”戚少商马上想到他和顾惜朝从鲁家墓中找到的东西。
墨冲表示赞赏：“脑子挺好用的嘛！那你不如好好猜猜九龙杯的秘密。”
戚少商皱着眉头看向那支引起腥风血雨的杯子，顾惜朝第一次把它交给自己时就已经研究了一番，没发现任何机关和密符。后来到了风雨楼，又让杨无邪请人私下看过，都找不出九龙杯的特异之处。
“怎么，想不出？”墨冲挑着眉毛笑，一脸得意，戚少商不禁想到了另一个人得意之时笑得满面春风的模样。
戚少商低声笑了起来，抬起眼盯着墨冲瞧，眼中的神色分明是胸有成竹。墨冲被他的木光看得有些发毛，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这土匪寨子里出来的楼主道：“我想不出又如何？既然这原本是你的东西，现在你落到我手里，我还愁不知道答案吗？”
不可置信的神情出现在墨冲脸上，面前的这个眼睛大大酒窝圆圆的不是京城白道的首领吗？不是人人口中传诵的大侠英雄吗？他不由得有点后悔，应该听顾惜朝的话，说完该说的就离开，不要与戚少商多说一句话。
墨冲很快镇定了下来，因为顾惜朝已经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你大可以试试，看是你最后要了我的命，还是我在你这里蹭吃蹭喝活活气死你！不论是哪一种，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戚少商脸色很难看，他本来也只打算吓吓这倒霉孩子，还以为自己差点成功了。没想到这家伙一眼就看出来他根本不可能对他怎么样……等等！一定不是这孩子，他对自己还没那么了解。除了顾惜朝，还有谁会对自己了如指掌呢？看来这番话也是顾惜朝教他说的。这小破孩，竟然还不承认他们的师徒关系……
九龙杯，九龙杯……杯身上只有一条龙，何以叫九龙杯呢？
戚少商往里面倒过水，倒过油，倒过各种各样的酒，从最便宜的烧刀子到他能买到的最名贵的酒，通通都试过，连皇帝的贡酒也搞来往里面倒过，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生。
闷闷地想了几天，还是毫无头绪。打门口路过的墨小门主看他实在可怜，忍不住走进来，同情道：“要是你把我关起来，不给我吃饭，饿我几天保不准就叛变了。”
长身体的少年，正是能吃的年纪，最经不得饿肚子。
苦笑着摇摇头，戚少商说：“他早就料定，我不会威胁你。”
少年门主终于惊诧了：“你知道？”
“他一定还跟你讲过，当你要求人帮助的时候，找救过你的人比你救过的人要靠谱得多。”戚少商趴在桌子上，手里晃着杯子，“我救过你的命，所以我自然盼着你好，不可能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
墨冲冷着脸站起来，走到门口背着身子说了一句：“现在不是时候，你等冬天吧。”
戚少商立刻直起身子。
早就该想到啊！顾惜朝早就通过这只杯子告诉自己他的所在了，怪只怪自己没想明白，枉自浪费了许多时间。他要找个东西引人耳目，找什么不行，偏偏挑了这只九龙杯，然后被一群人追着跑到自己跟前，送给自己……
原来一早就把他戚少商圈进去了，九龙杯……九现神龙……之前想得不错，应该是杯子里倒入什么东西会就会呈现出九条龙来，只是一直没找到这种东西。就在刚才，墨冲告诉了他。
顾惜朝的所在，便是那个一年四季都有雪覆盖的地方。
半年前，重伤的戚少商背着奄奄一息的顾惜朝走下千丈崖，半路遇到了墨冲。墨冲将顾惜朝带上马车时，戚少商沉默地握着顾惜朝的手。
“再不救他，会死。”墨冲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
戚少商点点头，松开手。墨冲心里松了一口气，扬起手中鞭子，又被戚少商拽住，持着鞭子的手被他快速地握了一下，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墨冲咬着牙把鞭子换到另一手，在马背上狠抽了一记，绝尘而去。
半年后，某处屋外的桌上，搁着一只青瓷龙纹杯。
屋里的灯点起时，细碎的雪花刚落满一杯。
暖光透过窗，照出九条神气活现的小龙盘在杯中雪，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