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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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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不能的人是不存在的。神仙也有神仙的无可奈何,更何况是人。
身不由己只是个好的借口。真正不由自主的,其实是人心。
戚少商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可是非分明不代表就能管住自己。明明知道蝎子天生就是要蜇人的,还总想往跟前凑。倒不是他闲着没事爱跟自个儿过不去,因为单就蝎子来讲也分好多种,让戚少商蛰得鼻青脸肿还放不开手的,全天下也只有那一只而已。
所以即使是自己兄弟亲口指正的杀人凶手,想要报仇却也挥不出那一剑。
“你是因为恨我,才杀人?”
“你说什么?”顾惜朝挑眉,杀人?他杀了谁?
戚少商专注地看着他。顾惜朝就站在离他不远处,也许只要靠近两步就能够到。而顾惜朝的身后则是青天如洗,脚下挨着纵深千丈的悬崖绝壁,也许落下去,就再无生还。戚少商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惜朝,《七略》在你那里?”
看来息红泪传到话了。顾惜朝展眉,点点头。想着还须记得从瑞王哪里取回他的书。
戚少商却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隔着不远的距离很容易就看清楚那是本什么书。顾惜朝眯起眼睛,一下子明白了戚少商口中的“杀人”。嘴角紧抿,并不说话,只是紧盯着戚少商,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戚少商举着书没动,也没有说话。顾惜朝如果是被人陷害的,他一定会沉不住气。可是没想到这一次他的耐性出奇得好。
“死的是谁?息红泪?”
“我想你亲口告诉我,跟你无关。”答非所问。
“我问你死的是谁?”
“你是不是很希望有人死?”戚少商皱眉,表情严肃,他对他忍让了很多次,这一次总该先得到答案。只是,也许低估了顾惜朝的固执。
顾惜朝“哗”地一下抽出剑,光亮在脸上反射出一道亮光,明若秋水。
“你不说也罢。我最希望亲手杀的人是谁,你难道不知道?”顾惜朝仗剑直指戚少商,利剑仿佛也知主人的心意般清吟一声,“出手吧,你报你的仇,我了我的愿。”
如果说这场决斗本来只是一个饵,那么此刻顾惜朝是真的想杀人。
杀谁?
是戚少商?还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幕后人?
戚少商好像变成了这山上的一块石头。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吗?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没完没了。
顾惜朝是什么样的人他完全清楚。他的狠绝,对着天下人;他的温柔,只向着他的妻。可即便是他的妻,他的实话也不多。要得到这样一个人的真心话,可谓痴人说梦;而要给这样一个人信任,更是难于登天。
戚少商不出手,顾惜朝也动不起来手。两个人打架好比一场风花雪月,要是一个眉来眼去一个呆若木鸡,那还有什么意思?戚少商瞧着他举剑的胳膊抻得笔直,不知道会不会发酸。
“老八没有死,大概那记落凤掌离心脉差了一点。”
顾惜朝反倒笑了,含着嘲讽道:“他的命真大,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戚少商再次坚持,“顾惜朝你说,不是你。”
顾惜朝落下手中剑,微微偏过脑袋,看起来有一丝狡黠。戚少商固执地一定要他亲口说,这给他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说了,你就信?”
誓言和谎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说的人当真了,一个是听的人当真了。但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一句话罢了。每天说的话不计可数,谁能句句属实?谁又能句句当真?
大顶峰上,入伙的誓言字字句句皆出自他口,说得那般坚定那般不疑。可是转个身,一切就变了样。现在他又站在他跟前,问,他的话,他信吗?
顾惜朝在逼他。戚少商清楚地感觉到,他在一步步将他逼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抓不住他身上的任何东西。
“戚少商,既然你心里对我有疑,又何必再来问我?”受了伤还能用落凤掌击杀穆鸠平,白灵儿能做得吗?如果是她,那么说明墨家之事和瑞王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她,那这世上练九幽魔功的人倒还真不少……顾惜朝一心二用,边和戚少商较劲边暗自思量。
天高云淡,远山如画。戚少商的眉头却挤成疙瘩,明明是很近的距离,明明在金风细雨楼的时候已经走近了他身边,为什么现在却像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顾惜朝,是你真的不在意被我误解,还是又在故弄玄虚……
戚少商举起逆水寒,对顾惜朝说:“来吧。”既然你想打,那我陪你。
顾惜朝眼中一丝光芒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嘴角勾起,似乎很满意地笑了,早该如此了。
这一次,两柄都是传世的好剑,又没有碍事的熊牙,风声清啸着刮过千丈崖顶,却吹不散那里的剑气与杀气。顾惜朝显然很了解戚少商的剑法,虽然在江湖上流离的日子里没工夫好好练剑法,但是他那样聪明的人,吃过一次亏,便会牢牢地记住,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着破解戚少商剑法的路数。而戚少商当然也不落下风,身处京城风云交织的中心,他的剑法越来越沉稳,越来越精妙。
世上的有些事,有时候发生得莫名其妙,好像一场梦。就如同现在,也许连梦的主人都不知道这场架怎么打成现在这样。至于看客,岂不要更糊涂?
“果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远远一座狭窄山峰上立着一个人,灰衣灰帽,不动的时候好像一颗老松树。
“这两人打架倒挺好看的。你看出来没有,戚少商没用全力,他的剑本来可以更快的。”孩童天真的声音,话却说得老道。
“所以说戚少商是个可怕的人,连杀光他弟兄的仇人都可以手下留情,伺机招揽。这样的胸襟,咱们主子大概也做不到。”
“可惜胸襟太广的人,也成了不大事。”
两人看了一会,一个说:“看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我去帮帮忙。”
顾惜朝出剑的路数本是压着戚少商的来着,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在他琢磨如何破解戚少商剑法的日子里,戚少商已经另辟蹊径,也许和他在六扇门的捕快经历有关,他的剑法隐隐透着一股擒拿手的味道。当然戚少商自己也许并不觉得。顾惜朝有点吃亏,他凛冽的快剑每每被戚少商用内力牢牢吸附在逆水寒上动惮不得,越发恨得牙痒。
寻着一个空隙横剑一扫脱身而出,顾惜朝腾空一跃,柔韧的腰线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弯月,长剑在地上轻巧地一点,再翻起时剑尖却不是冲着戚少商去的。山崖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看客,只是这位看客此刻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铮亮的长剑刺过来——
剑尖挨近发出“锵”的一声,另一柄剑后发先至,隔开了顾惜朝的剑。
等的就是这一刻!刚才表情呆滞的看客眼神一变,两只胳膊伸向顾惜朝。天真的小脸,好像在等人来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