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红杏尚书

25、（二十五）

　　这世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聪明人。芸芸众生黎民百姓，聪明人多了，天下就不太平。
　　聪明到能问鼎天下的人，其命运又各不相同。有的绊于出身，有的困于时局，有的陷于情欲，有的则纯粹输给了运气。所谓天妒英才，大概老天爷也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
　　连云寨的现任寨主穆鸠平显然不是个聪明人。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眷顾他的傻里傻气，总之穆老八又捡回了一条命。
　　戚少商一个人坐在桌旁，面前是摊开的一本《七略》。自己的字迹，看得眼熟到陌生。他反复思索，顾惜朝不是说《七略》他一直带着身上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八怀里？先前以为他那句话是叫自己相信他，可是如果理解错了呢？留书杀人，是不是在说恩断义绝今后为敌……
　　落凤掌……为什么偏偏又是落凤掌？！
　　一只手抽走了戚少商面前的书。他抬头，发现息红泪已不知何时来到桌旁，随手翻了几页，问：“这就是他说的那本书？”
　　“是。”
　　“这是你的字。”
　　“是。”戚少商承认，“是我送他的。”
　　息红泪合起书，微笑道：“你都没有送过我书。”
　　戚少商自她手中取过书，抚着封面说：“这是他的心血，我不过照抄了一本。”
　　“老八差点没命，顾惜朝把书留在死人身上，是要和你翻脸吗？”
　　息红泪问的问题正是戚少商的纠结所在。他摁着额角，问息红泪：“你见过他，他好吗？”
　　“你是想问，我认为他会不会再次叛你？”
　　面对着个既聪明又了解他的女人，戚少商只能点头。
　　息红泪却笑了，“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一旦认定，理由总是能找到的。”
　　“红泪……”戚少商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去描述他的感受，“我知道，不会是他。会落凤掌的还有一个女人……”
　　息红泪打断他，“少商，顾惜朝是被嫁祸也好，是真的叛你也罢，你都要看清你自己。”她轻蹙着娥眉，声音里满是忧虑，“这次见到你，我很担心。因为你的心是慌的，比起当年的千里追杀时的无惧无畏，你变了。”
　　戚少商低头苦笑，红泪说得对。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多了计较，多了牵挂，走一步须得想三步，他早已不是当年纵性驰骋的九现神龙。
　　郝连春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红泪！戚少商！快来，穆鸠平醒了！”
　　真正在意一个人，不会要求其过去，只会看到其现在，并希冀其未来。
　　顾惜朝立在窗前，目光追随着山间的云雾，白烟缭绕中隐约泛出朦胧的青色，是那般的虚无飘渺。那句话是一个青楼女子所说，只可惜她到生命的最后，才发现她以为那个真正在意她的人，根本从未放下她的过往。
　　“顾公子？”
　　顾惜朝内力已恢复，早在灰鹤接近时已经察觉。他身形未动，仍对着窗外群山白云，清风拂起他耳边卷曲长发，如谪仙临世。
　　“带我去见王爷。”
　　书房里，瑞王正在赏画。闻得灰鹤通传，便邀顾惜朝同看。
　　图是山河图。天下锦绣，四海归一。
　　顾惜朝说：“王爷欲得天下，可有九龙杯在手？”
　　瑞王摇头。
　　“那王爷知不知道九龙杯在哪？”
　　“在戚少商手里。”
　　“不错，是戚少商。”顾惜朝道：“我有一计，可得九龙杯。”
　　“顾公子有何妙计？”
　　沉默半晌，顾惜朝开口：“以我为饵。”
　　瑞王笑道：“顾公子难道仍心心念念着回金风细雨楼？”
　　“王爷可知，戚少商最恨人背叛。我已叛过他一次，而今又叛他一次。王爷只需放出消息说我归顺了您，那戚少商如果还不想亲手杀了我，算我看错了他。”顾惜朝笑容里掺了邪气，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接着道：“不出所料的话，戚少商现在应该已经从息红泪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在下猜得可对？”
　　瑞王避开问题，接着前面的话说：“让戚少商交出九龙杯，条件是你的性命任他处置？顾公子，在我老头子看来，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价值，远远大于那九龙杯。”
　　顾惜朝行了一礼，“承蒙王爷看得起在下。顾惜朝贱命一条，别人看不起，自己总得爱惜。我自然不会轻易被他杀了的。”
　　匆忙之间来不及细密筹划。顾惜朝赌的就是他托息红泪带去的一句话，如果戚少商信他，自然可以里应外合一举杀出。可若是息红泪根本没把话传到，或是戚少商不信他，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根本都没有意义。
　　精明如顾惜朝，也算漏了一个人。先前息红泪有提醒过他，那个名字随着纸条的毁掉被他抛在了一旁。而现在这个人成了横在他与戚少商之间的一座山。
　　“大夫说他现在已性命无虞，只是这内伤怕是要跟着他后半生了。”小妖在门口时已经跟他们说明了情况。落凤掌下能活命已是不易，现在的穆鸠平比当初的墨冲伤得还重。
　　戚少商来到床前，看着昔日里生龙活虎的老八此刻惨白了一张脸，心情沉痛道：“老八，你怎么样了？”
　　“大，大当家的……”穆鸠平的声音里透着虚弱，“我没事……”
　　小妖惊讶：“中了落凤掌还说没事，你们连云寨的都是铁打的吗？”
　　穆鸠平喃喃自语：“落凤掌……”
　　“老八，”戚少商沉着声缓缓问：“伤你的人是谁？你有没有看到？”
　　穆鸠平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戚少商，眼睛眨了眨，然后回答：“是顾惜朝。”
　　戚少商觉得心口一紧，像是被谁用绳子提着拽了一下。喉咙动了动，再问一句：“是你亲眼看见的？”
　　穆鸠平又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想。
　　息红泪说：“别急，慢慢想。”
　　穆鸠平慢慢地吐出一个字：“是。”他不需要再说什么，若顾惜朝要置他于死地，他的大当家这次一定不会再放过他。穆鸠平知道，自己是戚少商最后一个兄弟。
　　戚少商的脸色很平静，一语不发地离开了房子。息红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人之间有无数种关系。可是有谁和谁之间的关系能比戚少商和顾惜朝之间更复杂更叫人难以捉摸？
　　如果没有当初的那场遇见，是不是就少了今天的种种折磨？
　　戚少商总以为，他们的心挨得很近，可是下一刻顾惜朝就用行动告诉他，他们根本是站在世界的两头。他们之间的间隔，如天地般遥远。不是因为戚少商不了解顾惜朝，恰恰是因为太了解他，太了解那个人的骄傲与才情、孤独与执拗，却无法认同，亦无法改变。他有点体会到顾惜朝每次面对他时都忍不住多说两句的心情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少了，少到说什么都觉得总有话还没说完。
　　戚少商想起自己还欠他一场酒，一场醉。可是，大约是等不到了……
　　杨无邪找到戚少商的时候，戚少商正在月下独酌，白森森的月光洒在白森森的袍子上，散发出浓浓的孤寂清廖，快要将人吞没。
　　“楼主。”杨无邪递上手中的信。他知道，戚少商清醒得很。
　　来信竟是顾惜朝所书，而且还是一封战书。信封上五个大字：“戚少商亲启”
　　内容更是简洁：
　　“本月初九，千丈崖，决一死战。顾惜朝”

作者有话说

　　尚书公曰：大当家，是男人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