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红杏尚书

21、（二十一）

　　这一晚郝连春水睡得并不好。跟金风细雨楼的床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任谁不见了心爱之人恐怕都睡不踏实。他心忧如焚辗转难寐，已有好些日子。
　　夜里睡不好，早上倒醒得早。郝连春水面容憔悴地飘下楼，看到凉亭里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的两人，一时目瞪口呆，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他莫不是在做梦？那两个人是戚少商和……顾惜朝？小妖觉得自己需要回去补补眠，免得头晕眼花容易出现幻觉。
　　其实郝连春水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真相。他离得太远，只有画面没有声音，难免理解偏差。
　　戚少商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息红泪对他如何他心里清楚，可他又是怎么对人家江湖第一美人的？这个女人，是他一生都亏欠的。就算她拿把剑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都是理所应当的事，现在她不见了，戚少商自然担心不已。他一早请了顾惜朝来吃早点，顺便听听他的想法。
　　顾惜朝慢条斯理地吃着粥，什么建设性的看法都没提。待把一碗白米粥吃完了，才目光一转看着戚少商开口：“戚大侠是不是从来说话都不作数？”
　　什么意思？戚少商茫然，九现神龙名震天下，是出了名的一诺千金，怎会说话不作数？当然，除了两件事他办得不干催，一件是娶息红泪，另一件就是杀顾惜朝。这两件事原本都是简单的事，却都让戚少商生生地拖复杂。更让他不知是幸是衰，是喜是悲。
　　“顾公子何出此言？”
　　顾惜朝抚着碗边的花纹，说：“戚大侠曾说，探过鲁门之后就给我酒喝。怎么，炮打灯换成了白米粥？”
　　戚少商不禁莞尔，原来是要酒喝。只是这大清早的喝哪门子酒，醉了可不好办。当下狡辩道：“我答应的是办完事再喝，现在红泪失踪这事没办，我跟你的事也没办，当然不能喝。”
　　这话意有所指，陷阱颇深。顾惜朝觉得自己吃了个大亏，竟然连戚少商都能钻起话里的空子了，似乎有必要反省一下，为什么他老是在戚少商跟前吃亏……
　　“我只是想醉一场，戚大侠一向成人之美，为何偏偏不成全我？”
　　想起他说，再也没醉过，戚少商敛了笑。他自己是海量，难得一醉，顾惜朝不醉的原因却不是因为酒量好。戚少商脸色一变，笑着朝顾惜朝伸出手，“等找到红泪，我陪你醉一场可好？”
　　顾惜朝看着半空中那只手，满满的诚意满满的期待，犹如那一年旗亭酒肆外，那只手伸向自己，还配合着那句非兄弟是知音……记忆与现实重叠在一处，顾惜朝不由自主地伸手，快碰到时却忽然瑟缩。戚少商没有犹豫，手往前一伸直接握住，“答应了就别反悔了。”酒窝里盛满笑意。
　　这样一幅和谐的画面落入郝连春水眼里，让他本就少眠的大脑迟钝了一会才缓慢地运转起来。戚少商和……顾惜朝……无法理解难以想象……等等，真的很难想象吗？
　　郝连春水原地站了一会，苦笑，好一场千里追杀……如果真是如此，红泪该怎么办？
　　“郝连！”戚少商看见他，“过来坐，我和惜朝正在商量如何救红泪。”说着十分自然地放开顾惜朝的手，站起身给他让座，自己坐到顾惜朝身边。
　　两道目光射向戚少商。惜朝……这个称呼是不是太过亲密了点……小妖的目光幽深，顾惜朝则不露痕迹地警告了戚少商一眼。始作俑者摸了摸自己的脸，装作混不自知。
　　“顾惜朝，你愿意帮忙找红泪？”
　　“在下救郝连夫人不是第一次，但希望是最后一次。”顾惜朝将一只酒杯放在桌上，“这个就是墨家的九龙杯，若真与此有关，在下愿效绵力。”
　　与那杯子有关，更与你有关！郝连春水皱眉看着顾惜朝，手里紧握息红泪的发簪，话却是向戚少商说的：“这么说，打上你盗走东西的人是顾惜朝？”
　　戚少商解释：“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很复杂，一时不好解释。我们还是先看看现在有什么线索，我已经让风雨楼的弟子……”
　　郝连春水忽然打断他，“戚少商，你和顾惜朝是什么关系？”他歪过头打量戚少商，未休息好的双眼中布着血丝。
　　“我……他是我……”戚少商口讷，不由看向顾惜朝，那人也正看过来，似乎很感兴趣他会说出个什么结果。头大，他们能是什么关系……朋友？兄弟？都不可能，戚少商曾经的兄弟和朋友差点被顾惜朝杀光……仇人？冤家？这倒是事实，彼此都是心里发起狠来恨不得咬死对方，但明明又总是杀不死……情人？恋人？笑话，戚少商放不开他是事实，可若要让他亲口说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话，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这个也很复杂、很难解释清楚？”郝连春水看戚少商皱着眉头想得很辛苦的样子，给他个台阶。
　　“我觉得眼下先找到红泪比较重要……”
　　想绕开？没门！小妖回绝得干脆：“顾惜朝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掺和进来我实难放心，戚少商，你最好能讲清楚。”
　　“是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顾惜朝挑眉，在旁边煽风点火。戚少商头更大。
　　“他……是我信任的人。”手在桌下搭上顾惜朝膝盖，使了使力，目光沉沉看过去，“我是他的……债主。”
　　顾惜朝表情诧异，料不到戚少商竟然说出这么一个身份，模糊，但恰当，理由足够充分。戚少商继续道：“我早说了，你欠我的，一把逆水寒抵不了，加个九龙杯也抵不了，你……慢慢还吧。”
　　顾惜朝站起，不动声色地让膝上那只手落空，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小妖面无表情，将手里的簪子收进怀里。看来不能明着来，只好走暗着了。
　　下午晚些时候，有弟子向戚少商报告，说是发现了墨冲的踪迹。戚少商思量顾惜朝应该还知道这孩子不少事，遂去找他。走到半路想起早上的话，红泪的下落暂时没什么线索，虽然不能纵情一醉，与那人浅酌一回也无妨，返身拎了一小坛酒前往。
　　甘泉淌，花自流，华灯上，月梢头。
　　一坛酒很快见了底。顾惜朝说得没错，他虽面有微红，人却清醒得很。戚少商几次想套出他跟墨冲之间有什么交易都没能得逞，最后无奈道：“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告诉我，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一个人快。”
　　顾惜朝只是沉默，摇头。
　　戚少商有心无力，只好叹气，哄女人要容易得多，买个讨人喜欢的小物件足以讨得她们欢心。可是让堂堂九现神龙又恨又爱却始终不愿错过的人偏偏是顾惜朝，一个男人，还是个很出色的男人。戚少商不是不想与他亲近些，只怕他觉得屈辱。那人好面子得紧，偶尔口头上沾个便宜都要变脸色，被另一个男人拥在怀里卿卿我我，不用上神哭小斧才怪！
　　男人之间，还是喝酒最好，解决一切问题。红泪的事情一了，定要陪他好好醉！戚少商暗自决定。
　　“派人暗中留意就好，他迟早要回来找我。”顾惜朝这样处理墨冲的事。
　　“好。早上忘了问，你身体全好了么？”
　　“没事了。”
　　“那就好。”起身准备走。
　　“戚少商——”
　　“嗯，什么？”
　　“逆水寒在你手里才值，这样一柄伤过我也伤过晚晴的剑，在别人手里我会难受。”
　　“我知道了。其实它饮血太多，我也不喜欢，是以当初扔了它。”再次动身。
　　“戚少商……”
　　转过来看着他，他还有什么想说？
　　“你真的，信我？”
　　再三喊他原来是为这个。露出酒窝一笑：“真假遑论。我做，你看。”戚少商发现，想让顾惜朝高兴其实也没那么难，给他信任就好。幸好，这个他还给得起。
　　然而，第二日，顾惜朝不见了人影。人去屋空，留给戚少商的，是逆水寒与九龙杯。戚少商在他床下找到顾惜朝的鞋。
　　连鞋都没穿，能是他自己走掉的？何况他有什么理由要走？
　　戚少商虽急却不乱，前后联系一想，红泪尚不知下落，现在顾惜朝也不见了，还是在金风细雨楼里不见的，事情很蹊跷。
　　郝连春水冷冷看着戚少商上下来回询问风雨楼的弟子，支了枪挡住他去路，懒洋洋道：“不用问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