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 ...
-
戚少商又做了一个梦。之所以知道这是梦，是因为梦里的场景太不真实，虚无缥缈得让人害怕。
在梦里，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雪，铺天盖地的白。他站在雪地中央，周围寂静无声，连雪花飘落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他独独一人。他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他发足狂奔，却发觉到处都一模一样。最后他无力地蹲下来，却看见自己脚下一点被白雪覆盖的青色。
于漫天白色中看到一点不同的色彩足以令人欣喜，可是这颜色却让戚少商莫名心惊。他开始用手使劲地刨开积雪，手脚都冻得冰冷依然不停地刨，越刨越冷，越冷越不能停止。最终他拿到了一件冻得硬邦邦的青色袍子，他把它抱在怀里，怎么也暖不热……
冰冷的梦。
想醒过来却无能为力。
睁开眼睛的时候，戚少商心里被说不出的悲伤填得满满的。他缓缓地坐起来，发现被子不知何时被踢下床，手心凉得厉害。盘膝而坐催动内息，真气在大小周天运行一周，全身才渐渐转暖。箱子燕不愧是天下至寒的奇毒，竟然让人在梦里都能冻得透心凉。
夜正浓，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戚少商重新躺下来，微合上眼，叹一口气。漫天的白，无边的静，属于死亡的符号。生命的结束本不是一团漆黑，而是静下来的一整个世界的洁白……他想，他总是梦见与顾惜朝有关的这些不详征兆的梦，到底是因为什么？仇恨？愧疚？情谊？到底是什么狗屁他妈的东西，让人张口半天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戚少商忽然莫名地有些发怒，一牵扯到他和顾惜朝两个人之间，他就开始烦躁。可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心里像有一头困兽。他蓦地睁眼，试图理清纷乱的心绪。
对，我心里暗暗希望他死！不然对不起那帮追随我、为我牺牲的弟兄。所以才会有这些梦。
可我若能下得了手他又怎会活到今天？我到底不愿意杀他。
那为何梦到他死，我会如此悲伤难受？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仓惶，握紧拳头却无处着力的无奈……
戚少商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吐出。顾惜朝，你好本事！白天算计我，晚上连做梦都不放过我，生生地折磨我，你这次，到底要什么……
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点上灯，坐到桌前处理起楼里的事物。戚少商安慰自己，也许那些梦只说明他害怕顾惜朝是死在自己手里，而他实际上又不会出手，这样想来就没什么好烦的了……
处理完那些杂事天还没有亮。戚少商伸了个懒腰，顺势靠在椅上，回顾起昨日顾惜朝与程冲的话，再推敲一遍。
戚少商捏捏眉心，努力回想。顾惜朝问程冲为何在此，他告诉他说，那孩子中了落凤掌，被他所救。
顾惜朝一听面露惊疑，转身直接问程冲：“落凤掌？你怎么会中落凤掌？谁伤的你？”戚少商细想顾惜朝那时的神情，既惊且疑，不似作伪。他原先本以为程冲是顾惜朝打伤的，毕竟世上会九幽这门功夫的据他所知只有顾惜朝一人。
显然顾惜朝也是这么想的。他转头看向戚少商，眼中狡黠的光一闪，说：“戚大侠是不是以为是我？所以叫我过来对峙？”
“是，”戚少商老实承认，“我本以为是你。可是你替我解箱子燕之毒，纯正浑阳的内力一输进来，我便知不是你。少林心法可是九幽魔功的克星。”
“哦？那可未必。”顾惜朝习惯性地勾起嘴角。想起他那个表情，戚少商忍不住又按了按额角，这个人什么时候能知道点好歹，懂一些收敛啊……
程冲并没有回答顾惜朝的问题，他目光冷清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又在这？”
顾惜朝半低下身子对上他眼睛，说：“我在哪里，需要向你报告吗？”
少年不躲不闪，冷静开口：“九龙杯在他手里。”说着一手抬起，指向戚少商。
顾惜朝笑开来，直起身道：“所以你就用从我这偷去的箱子燕，给他下毒？”
“我并不晓得那是箱子燕，只知道是毒不是补。”少年撇过头，神情不屑，“只能说这里的人很傻，见我是个伤重的小孩，连我出入厨房都没人管。”
“没办法，谁叫他们跟了个缺心眼的楼主。”顾惜朝笑过之后正色问：“谁用落凤掌伤了你？”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顾惜朝眯起眼睛，似乎在思量这个交易划不划算。戚少商现在想来，其实顾惜朝对于谁伤了程冲并不在意，关键是会落凤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巧合或者栽赃的成分在里面。
“你知道，九龙杯在这里。所以，我来拿。”
少年面上浮起一丝赧然，小声说：“我并没有看到那个人，他是从我背后出手的。”
接着顾惜朝“哼”了一声往外走。自己叫住他，问他和程冲是什么关系。
顾惜朝的答复是：“我和他什么关系，需要向你报告吗？”
令人无语的回答。戚少商摁着额角，似乎漏了什么细节……他紧皱着眉头，一手敲着扶手……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他忽略了什么……
第二天清早，杨无邪惊讶地收到了一堆戚少商处理完的东西。杨总管心里默默地流泪祈祷，苏楼主你终于显灵了，请多附几次身吧！
戚少商半宿做梦半宿没睡，精神反倒好得出奇。他低声嘱咐杨无邪，要他去查那个少年。
杨无邪回禀说一早就查过了，什么都查不出来。
戚少商脸上露出酒窝：“他告诉我们的是假名字，顺着九龙杯查一查，也许会有收获。”顾惜朝最后听到他说出程冲这个名字时，微微抬眉看了少年一眼才迈出门去的……
杨无邪领命要走，又返回来问：“楼主，顾公子要在楼里待多久？”
“嗯？什么？”戚少商正在想怎么利用九龙杯查出顾惜朝和那少年的关系，一时没听清。
“属下别无他意，只为好做安排。顾公子还要在此待几天？”
戚少商想了想，沉吟道：“应该不会太久，我去探探他。”
穿过走廊的时候一只喜鹊飞上了院里一株桂树的枝头，清脆地叫了两声，叫得人的心也不由得欢快起来。
顾惜朝正伏在案前写字，他的字体清秀，骨子里却根根傲骨，如人一般。戚少商看了一会，等他写完一页纸，笑问他：“你当年写七略，也是这般情形？”
顾惜朝重新取过一张纸，提笔继续，口上回答：“当然不一样。没有这么好的案子、笔墨，也没有这么闲的看客。”
戚少商在默默道，心情怕是也不一样吧。他靠近两步，越过肩头去看他握笔的指尖，忽然发觉写字这件事很奇妙。只见顾惜朝手腕轻转，间或轻轻一点，一个个漂亮工整的小东西便出现在笔端。目光微转掠到顾惜朝侧脸，他精神集中神情认真，一时间让人觉得这就是个无害的书生，浑身散发着幽幽墨香。
戚少商微微闭了眼，眼前却出现了梦里那一片白色，心一痛。睁眼看到顾惜朝提了笔，正歪着脑袋打量他，眼里黑漆漆的望不见底。戚少商咧嘴：“该不会想着写个假的给我，叫我走火入魔吧？”
顾惜朝挑着眉笑：“戚大侠真想偷学？”
戚少商伸手过去取下他手中的笔，两人手指微触即分。坦言道：“还写它干什么，我跟你说实话。我救他回来，发现他中的是落凤掌时，的确怀疑你。去找你一是为此，一是为了易筋经和洗髓经，好帮他痊愈。”
“你大概没想到救了条毒蛇回来，倒先被咬了一口吧。”
戚少商不理会顾惜朝的奚落，他转过来正对着他说：“既然你在这里，你直接救他就好，我也省事要什么少林心法。”
顾惜朝说：“我干什么要救他？”
“他不是你徒弟？”
顾惜朝笑：“你别想来套我的话。我和戚大侠的约定是，我给你这两部心法，你给我九龙杯，其他事我概不关心。”
真难缠。戚少商暗暗摇头。
待到两日后，顾惜朝写完了心法交给戚少商时，戚少商才发现大事不好——
九龙杯，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