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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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霄野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瓶子被踢翻的声音。
他头皮一紧，推开了门。
“你个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
沈章鸣醉醺醺地坐在圆桌前，他头顶上悬着一个被熏得乌黑的灯泡。
看见沈霄野进门，便把酒瓶往桌上一墩，张嘴就骂道：
“老子他妈的忙前忙后，腰都快断了！你死哪儿去了？”
沈霄野瞥了眼扔在地上的三大包行李，除了沈章鸣喝光了的几瓶酒之外，其他啥也没动。
他撸起袖子，一声不吭地开始往外掏东西。
看沈霄野并不搭理他，沈章鸣更来气了，撵着后头怒骂道：
“哎！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聋啦？”
沈章鸣边嚷嚷，边伸手拉拽起沈霄野来。
不巧，这番拉扯碰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疼得沈霄野倒吸一口凉气。
这下沈章鸣可算逮着把柄了，他眯眼挤出一丝戏谑，说：
“好呀！我说你小子去哪儿鬼混了，才来这儿第一天就跑去跟人打架了是吧？你可真能耐！有劲儿没处使是不是？”
沈霄野懒得跟这个醉鬼解释，直愣愣地问道：
“家里有吃的么？”他现在饿得能吃人。
“吃吃吃！你、你他妈还有脸吃啊？”
沈章鸣听得是火冒三丈，劈头骂道：
“你看我能吃吗！？老子他妈的是造了什么孽了，生了你这么个……”
“我不吃垃圾。”
沈霄野说完，迅速偏过头，准确躲开了他爹迎面飞来的酒瓶子。
而那倒霉的瓶子径直被砸向了墙面，顿时四分五裂。
沈霄野却好像习以为常似的，他捏了捏自己兜里的钱，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滚——！”
那声歇斯底里的咆哮被一道门阻隔在了身后。沈霄野望着夜色，深深从胸中叹出了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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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时节，气温回暖。
入夜后的太平胡同才更是热闹非凡：遛弯儿的、乘凉的、喝酒的、打牌的……家家招牌霓虹耀眼，街上人流络绎不绝。
沈霄野走到一家卤肉店，刚称上二斤护心肉，就看见「猪头」和他爸此刻正坐在隔壁店的门口喝酒。
这爷俩长得可真是一模一样，连满身的赘肉都像是一比一复制了过去。
“沈、沈霄野！”一声惊呼，「猪头」他爸闻声望去。
沈霄野眉头一紧，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右臂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双腿却已经在悄悄蓄力。
“你……来买肉啊？”「猪头」刚走近，就看见面色阴沉的沈霄野朝自己瞪了一眼，不由地又紧张了起来。
“「猪头」，”他爸朱老三缓缓开口问道：“这谁啊？”
“啊……爸，这、这我朋友，他家今天刚搬过来，我俩下午还、还一起玩儿来着。”
「猪头」殷勤地向他爸介绍道：
“我今儿下午不是摔了一跤吗？他、他救了我一命！”
沈霄野听完心更沉了，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下手太狠，把这头猪给吓傻了。
而一旁的朱老三倒是淡定。他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陌生的少年：
能让他这个傻儿子称之为“朋友”的人，在这胡同里还真没有——
这小子指定有点儿啥能耐，俺家「猪头」跟着他，绝对不吃亏！
等这一番算盘打完，朱老三立马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说道：
“是嘛……”他冲着卤肉老板扬了扬下巴：“那既然是我们「猪头」的朋友，今天这份儿就算我请的，老刘，再给这孩子幺上二斤的牛肉，正长身体呢。”
“得嘞！”
见老板提刀就要割肉，沈霄野连忙把钱递了过去，说：
“不用不用，谢谢叔叔。我爸让我来买点儿下酒菜，这就够吃了。”
说罢，他接过那袋子便匆匆离开。
快到家的时候，沈霄野隔着窗，听见沈章鸣均匀的鼾声正从屋里传来，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手脚轻缓地将满地散落的空瓶子整齐地码放在墙角，又清理掉那一地的玻璃碎渣，这才坐下开始吃东西。
他就着口肉，咬下冷馍混吞了下去，然后用余光瞥见了瘫在沙发上正酣睡的沈章鸣，越发觉得——
他就像是一块可悲的脏抹布。
空气中尽是浑浊的酒味，熏得他也没了食欲。
沈霄野环顾着昏暗的屋内，墙角并排放着两张简陋的弹簧床。
他二话不说，把一张床连拖带拽地弄去了屋子的另一头。
铁制床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一阵凄厉的噪音，可沈章鸣却丝毫不受影响，只咂巴了下嘴，便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等到沈霄野收拾完躺下时，已到后半夜了。
他疲惫地靠在床头，望向那扇正对着自己的窗户。
原本通透的纱窗，如今布满了经年累积的厚重灰尘，连月光也照不进来，堵得人胸口直发闷。
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侧头点燃，深吸了一口。
黑暗中的一星火光忽地亮起，随即又暗淡下去。
耳边依旧是沈章鸣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阖上眼，用指腹揉搓着自己的眉心，青白的烟灰被抖落在了身上。
那模样任谁看了去，都不像个只有16岁的少年。
一支烟尽，他浑身酸痛地蜷向一侧，意识开始慢慢模糊起来。
就在他快要睡去的时候，忽闻窗外传来的一声猫叫，沈霄野突然想起了——
那个蹲在巷口吃烂桃的女孩。
她那件巨大兜帽的脏卫衣和那双仿佛深渊一样的瞳孔，此刻都如暴涨的潮水般，迎面吞没了沈霄野。
他正置身于这无尽的黑暗里。
轻嗅时，似乎还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甜腻的桃香味。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沈霄野在心里缓缓想着，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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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中考剩下不到2个月的时间。
在沈霄野搬进太平胡同之前，楚俊就托人打点了关系，将他塞进了一所就近的太平中学借读几个月，希望他还能继续参加升学考试。
沈章鸣以前总是说，沈霄野的机灵脑子是随了他这个当爹的。
也的确如此。他原本寒门出身，毕业后却凭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加上搭乘了市场的风口，曾是南柳商界的一匹黑马。
虽现如今混得落魄不堪，可想当年也是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但沈霄野即便天生是个读书的料，也挡不住命运无常的捉弄——
自从那场变故之后，他就再也没法像同龄人那样，安安稳稳的坐进教室里，一心只管读书了。
这么一算，距离辍学也快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沈霄野想起舅舅把自己从网吧揪出来的那个下午。
楚俊黑着脸，从他兜里摸出三张/假/的身份证，问：
“怎么着？你以为弄几/张假/证，就是进社会了？”他咬着烟，挑眉看向沈霄野。
“不用你管。”
沈霄野背靠在网吧后门那面肮脏的墙上，一脸不耐地回怼道。
“行。这要让你爹知道了，非得把你腿给卸了！”
楚俊把那几张身份证摔在了地上怒吼道。
“他？”沈霄野嗤笑一声，说：
“你还是让他自求多福吧。我们为什么搬家，你不知道吗？马三儿的手下天天在门口蹲着，就等他露面，要卸他一条腿呢！”
沈霄野捡起地上的身份证，甩掉上面的泥污，重新装回兜里，冷冷地对楚俊说：
“我不去赚钱，那明天南柳的头条就是‘父子二人被追债的弄死在街’头了！”
说着，沈霄野的眼中泛起了一丝苦涩，嘲弄地自言自语道：
“……又或者，我该去求求我那远嫁异国的有钱亲妈，让她施舍我们一点儿呢？”
楚俊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倒出支烟递了过去。
他说：“所以你更不能放弃。阿野，你现在回去念书还来得及，学校那边我会帮你安排好。你很聪明，一定懂我在说什么。”
楚俊点上烟，继续说道：“你才16岁，还不是出来赚钱的时候。我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对你的影响很大，但你还有得选——你甚至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去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
烟雾缭绕下，沈霄野俊朗的轮廓隐约可见。
仔细瞧去，少年凌厉的五官中，依旧带着些许未褪的青涩。
“可我又能去哪儿呢？”他忽然问道。
不知是在问楚俊，还是在叩问自己。
“这是你的人生啊，”楚俊顿了顿，问道：
“你想去找你妈吗？”
那一瞬间，沈霄野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指间的烟在他发愣时就快要燃尽，他抬手捻灭，并未回答。
楚俊没再追问，只是数了些钱塞给沈霄野，对他说：
“搬完家来跟我说一声，”然后又使劲揉了揉沈霄野额前的碎发，笑着教训道：
“少抽点儿吧臭小子，你还在长身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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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分班的成绩出来了，教导主任把沈霄野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我听你舅说，你以前读的是什么国际……贵族学校？”
主任拧开杯盖，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沈霄野背着手，回答道：
“不是什么贵族学校，只是我舅刚好在那儿当体育老师——我走关系进去的。”
“噢……那就对了，我想也是。”主任说，“不过你这次考得成绩还挺好，竟然过了1班的标准线。”
他一边说，一边啧着牙缝里的残渣，接着又慢悠悠地呷一口茶，接着说道：
“但是呢，你家里这个情况嘛，比较特殊……你自己心里都清楚，也不用我多说是吧。能坐进1班里的那些孩子，不仅成绩优秀，人家爹妈都有点儿背景，要知道你爸蹲过……”
这头，主任话里的弯子还没绕完，就被沈霄野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老师，我想去7班。”
“啊？”教导主任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说道：
“哦！好好，你自愿去的啊。那行，我明天跟7班的班主任打个招呼，你直接去报道就行。”
说完，主任的表情立马舒展开了。他刚坐下，就发现沈霄野早就跑不见了。
走廊外，沈霄野抓着书包的手因用力过度，指节绷得苍白。
狗眼看人低，都是这样。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真操蛋。
“大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霄野加快了脚步。
那声音还在身后紧追不舍：“大哥！大哥，你等等我！”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看着正呼哧带喘，朝自己跑来的「猪头」。
“哎大哥！还真是你啊！我就说咱俩太有缘了。”
「猪头」咧开嘴一笑，满脸的横肉乱颤。
他对身边跟着的那几个穿校服的男生说：
“叫大哥！这以后就是我「猪头」罩着的人，都记住了吗？”
跟着的那几个人都没参加过那场混战，所以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也只能附和着喊人，眼睛却一直偷瞄着这位陌生的“大哥”。
沈霄野把书包往肩上一搭，问道：
“怎么，朱公子你还亲自来念书呢？”
此话一出，旁边的小弟们纷纷低下头用力憋笑。
然而「猪头」却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居然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
“唉，这不是替我爸妈读呢嘛……不来，不给我零花钱啊！”
沈霄野懒得搭理他，转身要走，「猪头」又殷勤地跟了上来：
“我、我们几个都是7班的，大哥，你去了哪个班啊？”
突然，旁边的操场传来一个女生尖锐地叫骂声。
“烂货！穿成这样是想去勾引谁啊你？”
说话的那个女生正拉扯着被困在中间的那个人，周遭四起的闹声不断：
“哈哈哈是啊！就跟她那个婊子妈一样……骚货！”
“骚货！小骚货！”不断有人重复着刺耳的谩骂。
沈霄野站在不远处，冷眼看向这场突如其来的霸凌。
正当他们要离开时，忽然听见人群中又传来了一阵惊呼——
原来是中间那人开始反击了。
好巧不巧，他又转头去瞥了眼。透过纷乱的人群，沈霄野这才看清了中间那个瘦小的身影。
是她啊。
那女生像是疯了一般，爆发出一股子蛮力，抡着她硕大的书包，挥向每一个可能接近她的人。
沈霄野的目光没有挪移，他朝人群抬了抬下巴，问「猪头」：
“中间抡包那个……叫什么？”
「猪头」抻着脖子往那儿一瞧，说：
“哦她啊——夏莱，我们班的。那女的是个傻子。”他不屑地说道。
沈霄野看着几近疯狂的夏莱，没有了那件灰黑色卫衣的保护，她的惊慌和绝望变成了包裹自身的盔甲。
她校服的领口被人扯烂，半敞着掉到胸口，白色的内衣带从里面隐约露出。
原本束起的马尾也被拽落，凌乱的碎发搭在肩上，狼狈不堪。
沈霄野忽然觉得莫名烦躁。他的眉头愈发紧蹙，而一旁的「猪头」却愈发讨嫌地调侃起她来：
“你们瞧她那疯样儿——跟她妈让人捉奸时一样搞笑，是不是哎？”
那几个男生交换了下眼神，然后猥琐地笑起来。
沈霄野面色阴冷地看向「猪头」，谁知他还越说越来劲：
“夏莱跟她妈也住咱胡同里，她家就她们俩人。我听胡同里的人说，她妈……好像是干‘那个’的，连夏莱她亲爹是谁都没人见过，反正她俩脑子也都有点问题。”
“那夏莱……也是‘那个’吗？”
忽然有人插了句，大家顿时爆发出一阵更恶心的怪笑。
沈霄野眉眼一沉，狠狠地盯住发问的那人。
多亏「猪头」终于反应过来——“大哥”要发飙了！
他赶忙撞了一肘子说话那人的胳膊，大家这才收了声纷纷低下头，心虚地回避着那道逼视的寒光。
沈霄野径直走向操场，「猪头」噤声望着他的背影，疑惑不已。
只见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夏莱面前。
此时的她正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捏紧自己的衣领，另一只手却还死死抓住那个被当作武器的书包。
她的两眼通红，却毫不退缩地怒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活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猫。
但她始终一声不吭，也没掉一滴泪。
看见朝自己走来的沈霄野，夏莱下意识地抓起书包，就要往他头上砸去。
沈霄野只屈臂一挡，便轻松地将那书包甩在了地上，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妄图再次反击的夏莱。
这一秒，夏莱完全蒙了。
她不知道面前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
只觉得，那件带有他体温的外套，似乎有一股很好闻的皂角香。
这令她忽然想起，自己无比饥饿的那个下午，在巷口处遇见的那个小混混。
周围的人还在窃窃私语，仿佛这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夏莱看着沈霄野那双颜色熟悉又感觉陌生的浅褐眸子，里面再次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嘴角噙笑，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就像观察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沈霄野转过身，对着那群好事的围观者冷冷地说：
“很闲吗？都没事儿干吗？”
一旁挑事的女生倒不乐意了，尖声质问道：
“你谁啊？这婊子和你有关系吗？”
「猪头」他们匆匆跑来，劝着那个带头的跋扈女生：
别闹太大，没必要和傻子计较。
然后又顺带帮着驱散了那群还想再继续看热闹的学生。
然而，沈霄野却突然发现：
夏莱早就趁乱溜走了。
他的那件外套被丢在人群外的不远处，像个笑话一样，懒散地躺着那里。
沈霄野捡起衣服，弹掉了上面的草屑，心里默念道：
夏莱，夏莱。
然后他垂下了眼，又一次兀自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