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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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霄野第一次看见夏莱的时候，她正蹲在太平胡同的巷子口，啃着那颗半边溃烂的桃子。
她干瘪、瘦小的身躯衬得后面的垃圾桶，硕大无比。
彼时的沈霄野刚从巷尾的一场混战里脱身，脏皱的衬衫搭在他的肩头，下颌还沾着一片血污。
他就像那头在厮杀中活下来的野兽——
神情冷漠，周身散发着坚毅且狠戾的气息，可不经意间，从那幽深的眼底又透出一丝淡淡的疲惫。
是他先发现的夏莱。
于是径直走了过去，蹲在她的面前，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仿佛在路边观察一只正在进食的小野猫。
沈霄野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自觉跟着舔了舔自己还在渗血的嘴角。
他猛然尝到了一股腥甜，疼得他心里直犯痒痒。
那猫崽子竟也不怕生。
夏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迎上沈霄野的目光。
她看见那轮廓分明的脸上还攀着几道新鲜的伤口，尽管脸上血污一片，却仍旧难掩少年眉宇间的凌厉傲气。
夏莱仔细地观察着这幅陌生的面孔，越发觉得——
眼前这个陌生的小混混，还挺好看。
他狭长的双眼中透着一股冷峻与漠然，偏又因眼尾上扬，而略显轻佻，高挺的鼻梁使整张脸看起来桀骜又俊朗。
忽有风起，夏莱闻见了轻淡的皂角香，是从他身上传来的，还混着些男孩子独有的汗味。
就在她晃神的片刻，周围响起了孩童嬉闹的尖叫声：
“……野种，快看啊！是那个野种……捡垃圾吃的野种。”
一旁敞开的垃圾袋发出阵阵腐败的腥臭。
刺耳的声音和令人作呕的味道，都被春风揉搓在了一起，抛向空中。
夏莱眉头轻蹙，她手一松，那颗烂桃便滚去了沈霄野的脚边。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嘴，再抬起头时，却发现沈霄野正对着自己莫名地在笑。
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慌乱地垂下了眼，试图回避那道炙热的目光。犹如一只被惊扰的野猫，不顾一切地匆匆逃离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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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臭名昭著的“太平”胡同，初来乍到的沈霄野连自家门朝哪儿开都还没摸清楚，就被「猪头」一帮人堵在了这条偏僻的巷道里。
还没等他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对面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弟冲他嚷嚷道：
“哎，新来的，见过我们大哥「猪头」了吧……”
他指了指身后那个又高又壮、浑身名牌的胖子，嚣张道：
“哑巴了你？叫人啊！”
沈霄野双手揣兜，慢慢地舔着自己的上颚。
他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他们。
“哟！还真是个哑巴……哈哈哈，那咱这趟‘保护费’收的也算是名正言顺了，要么怎么叫‘助人为乐’呢……”
那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两颗门牙格外显眼。
叫「猪头」的胖子站在众人中间，笑骂了两句脏话，引得周围人也跟着起哄。
沈霄野偏头睨了眼巷子外逐渐昏沉的天色，心头生出了一丝烦躁——
等会儿回去，沈章鸣又要开始骂骂咧咧了，真他妈烦。
一想到他那个酒鬼老爹，沈霄野的脑后勺就开始隐隐作痛。
他不耐烦地看回这帮蠢货，虽然不清楚这儿的规矩是什么，但眼下急于脱身，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沈霄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然后将目光重新锁定在那个叫「猪头」的胖子身上：
看他一身横肉，就知道这家伙不扛揍。
但一般越是豪横的傻逼，背后越是有人在撑腰，万一自己下手重了，又是惹了一屁股麻烦……
这边，沈霄野还正琢磨着轻重，突然就被人从身后偷袭，一脚踹趴在地上。
这下可炸锅了。
对面的人笑作一团，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靠，原来是个弱鸡啊！”偷袭那人在背后疯狂叫嚣。
原来是这个程度，而已啊……沈霄野心里已经有数了。
他缓缓撑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右臂的血迹已经洇出了衬衫。
笑音刚落，只见他握紧拳头，猛地向后一个转身肘，直冲偷袭那人的面中而去。
“啊——！”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回荡在巷子里，鲜血不断从他紧捂口鼻的指间汩汩流出。
他摊开手瞧了眼：“牙！我的牙啊！”血淋淋的手心里躺着两颗不完整的门牙。
刚才还在猖狂的一群人，顿时鸦雀无声，全都愣在原地。
沈霄野转动手腕，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
他的下巴传来一阵刺痛，嘴里也泛起了一股血腥味。
“上啊！愣着干嘛！咱人比他多，”
还是「猪头」最先反应了过来，他连推带搡着身边的其他小弟，呼喊道：“快！抄家伙干他！”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四下寻找趁手的东西，准备一起上去围剿他。
结果都是还未近身，就被沈霄野灵巧地逐一闪过，再附赠一记稳、准、狠地侧踢脚，将来人一一踹向了堆满空瓶的墙脚边。
看着小弟们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呻唤，「猪头」这才认清局势：
眼前这个新来的，是个“硬茬”啊——
他肯定练过！
沈霄野从小跟着舅舅楚俊练习泰拳。
楚俊是职业拳击手，对他的训练也颇为严格。
但楚俊从来不准沈霄野与旁人随意动手，因为常年扎实的基本功，早已让他的战斗力远超同龄人之上——
即使对战一个成年人，沈霄野也能轻易取胜。
因为这事儿，妈妈楚秀没少跟在他俩后面念叨。
不过，她再也管不着了——
要没有这双拳头，沈霄野连死哪儿都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荒唐的混战，趁着太阳落山前，还能赶回家收拾行李。
“胖子，”沈霄野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厉声喝住正准备开溜的「猪头」。
对面的「猪头」闻声，脚下跑得更快了，却没注意一旁散落的酒瓶子。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他被重重地绊倒在地。
这时的沈霄野早已失去耐性，他捞起脚边的一根木棍，走了过去。
“老子叫你，你他妈是聋了？”
他单脚踩住「猪头」的屁股，用棍尖杵了杵那瑟瑟发抖的后背。
趴在地上的「猪头」一浑身哆嗦，突然放声哀嚎了起来：
“大哥饶命啊！大哥我错了……”
巷道两旁的住户终于忍无可忍，隔窗大骂道：
“又谁家的跟这儿闹事呢？要打就滚一边儿打去，真他妈晦气！”
说罢，许是怕惹事上身，最后没忘重重地捎紧了自家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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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随着关窗的声响，昏暗中的夏莱缓缓睁开了眼。
她这才意识到，外面持续的吵闹和那声哀嚎，都不是在做梦。
可她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入睡了，空瘪的肚子趁着清醒的片刻，发出了更大的动静。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夏莱决定出去转转，说不定能翻到点儿什么——
就像以前一样。
她勉强支撑坐了起来，让眼睛适应了会儿屋里的昏暗。
因为没交电费，灯早就拉不亮了。
夏莱家是这条巷子的最后一户，本就不利的位置，加上周围高大建筑的遮挡，让这间终年不见光的房子里总泛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儿。
她妈夏金花总把这里叫做“老鼠洞”——怪不得妈妈不爱回家。
夏莱看了眼灰蒙蒙的四周：不到20平米的地方，只用着一块布帘就把灶台和睡觉的地方给隔开了。
屋里连个厕所都没有，只能去上巷子的公厕。
可每逢冬夏或天黑，这就成了夏莱最害怕的事情——
她不敢一个人去厕所。
除非憋到了膀胱生疼，才能鼓足勇气，跑去又跑回来。
还好，春天就要到了。
夏莱出门时，瞧见了墙角下冒出的几朵野花。
她拽起卫衣的宽大兜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转身反锁上门。
还没走出巷子，她就撞见了这场混战的尾声——
以及，从未这么狼狈的「猪头」。
夏莱先是一愣，随即听见那个拿着棍子的人，阴狠地问道：
“你是这儿的老大？”
她立马反应过来，快步离开了这场与自己无关的恩怨。
那个小混混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
“……我叫沈霄野，以后在太平胡同里，就说‘你罩着我’，记住了吗？”
脚下的「猪头」被踩得满脸通红，他吓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沈霄野扔掉了棍子，缓缓抬脚，对他说：
“你叫「猪头」是吧？你看，咱俩今天就是个误会。”
他一把拉起快要虚脱了的「猪头」，甚至好心地替他拍去了身上的灰，接着说：
“我可没动你一根手指头啊，是不是？”
“没、没……没有。”
「猪头」眼圈泛红，缩着脖子瞟了眼比自己还高出小半头的沈霄野，吸溜着鼻涕，怯懦地应道。
沈霄野轻嗤一声，伤口还在持续作痛。
“快回去吧，你妈该叫你吃饭了。”
他说罢，脱掉衬衫，抖净了上面的土，随意往肩上一搭，转身朝向巷子口走去。
身后是一众惊惧又迷惑的目光。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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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大人们都下班了，安静的胡同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夏莱像只骨瘦如柴的野猫，她蹲在垃圾桶旁，自顾地啃食着那颗被人丢掉的烂桃，且丝毫不在意路人的指点和异样的眼光。
沈霄野一眼就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兜帽，向来不管闲事的他，那天却不知为何被夏莱吸引了过去。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那团灰色的身影，看见兜帽下女孩披散的长发，还有她捏紧桃子时枯瘦的手指。
那件宽大的灰黑色卫衣，如同小兽肮脏的皮毛，裹住她单薄的身躯——兜帽下，那双大而空洞的眼睛，此刻正警惕地盯着自己。
沈霄野却不由被她那双漆黑的瞳孔所吸引。
他感到此刻仿佛正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有豁豁的冷风正从下面吹来——
这令他忍不住想要再凑上前一些，好看得更清楚一点。
忽然，他认出了那个眼神：
没有欲望，也不觉羞耻。
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也不在乎自己满身的伤痕与压抑的痛苦。
沈霄野看着她，就像看着镜中的自己。
恍惚间，他像是一头栽进了那片深渊里——
可或许他一直就在那里。
无尽的黑暗里传来阵阵腥臭、腐朽的味道，空旷的四周充斥着绝望与寂寥，远处传来刺耳的叫嚣：
“野种，野种……”
他捕捉到夏莱瞳孔中闪过的一丝痛苦，随着她颤动的目光转瞬即逝。
直到她慌乱地从沈霄野的身边逃离，他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背影。
只能望着那颗被她丢下的桃子，努力回想着她的模样。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仍在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刚才的一切。
他们犹如恼人的秃鹫，正不断盘旋于腐烂之上，持续发出一阵阵兴奋地嘶鸣。
沈霄野突然厌恶地皱紧了眉。
他转身踢飞了那袋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在众人躲避的惊呼和谩骂声中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