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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是谈分别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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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名椎滩北部,船骸。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蓝、这样空旷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海鸟,明净地仿佛能照出人的影,我幻想着自己漫步在这样一片干净的蓝色中。海浪缓缓涨落着,不时把沙滩上的贝壳螃蟹之类卷入海中;印象里的海是墨蓝色接近黑色的,每逢暴雨,总是狂怒地拍打着岸边,同营的人说那是战死者的怨灵在作祟,现在到了平和的时代,连海水都变清澈了。
然而这般清澈,他们也不能看到了。
地上左一簇右一簇地生着杂草,然而血斛变得较以前稀落,或许是久无战事,没有人血把它滋养;这是好事吧?不过传说血斛是迷惘的战死者的魂灵变化的,难道他们都释然了吗?还是时隔经年,过往的迷茫、不甘、愤怒统统烟消云散。
或许我也不必执着什么复仇。
一只螃蟹走过沙滩,身后留下浅浅的足印,旋即被海浪洗刷消失,连它自身也没入了海水中。它又要去哪里呢?
船骸像开裂的口,发出无声的质问,那声音很像稻叶君,然而我无法回答。
它在问:“大义是什么?为它死是正确的吗?你又是什么?”
我探手从怀中摸出了稻叶君绝笔的第二页,想找到当年的那个石缝,把它与第一页放在一处;我自觉不应再持有它了,因我该与人类有所区分。然而总也找不到,或许被谁人捡走了吧?我不知道该悔恨还是做出怎样的情感,心底总是空落落的,
小泉君在一旁看着我,静静的,不作声。
他知道这杂草漫布的名椎滩,曾开满鲜红的血斛吗?他可知道当年这里曾横倒着多少尸体,多少断臂无力地指向天空、多少头颅被我和别人倒提着去领赏又抛在一边,多少鲜血渗入到沙滩里直至地面一片乌黑……
他看得到当年布满阴云的天空吗?他看得到碎石缝中的箭簇吗?他看得到曾经映照着营房的那轮圆月吗?他眼里可和稻叶君一样,是稻妻看得见看不见的一切……
他听到的可是当年厮杀时兵刃相碰的脆响?其间夹杂着伤患的呻吟、拼杀的怒吼、临死的绝叫、畏缩的求饶……他能听到那年汹涌的海潮吗?他听得到夜深军营里如雷的鼾声与军士们淡淡的梦呓吗?他能听到海鸥在夜色下飞行的声音吗?他能听到碎了一地的月光夹杂着淡淡的思念吗?
我捏着绝笔的一角,看着它在风中旗帜样地抖动,然而终究没有松手。我或许非人,然而不能割舍稻叶君最后的记忆。
非人而不能彻底,亦不能为人。
我把绝笔重又揣进怀里。
耳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好多血斛啊!可以采一点做素材。”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耀眼的金发,白净面皮,五官还算清秀;他穿着不知何处的服饰,橙棕色的眼瞳一看就知道不是稻妻本地人,加上奇怪的口音,我猜想他是来自外邦的旅行者,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或许是凭吊战场吧?
“我只是来采血斛的,”或许是看到我全身披挂吧,他向我解释,“无意战斗。”
“哦。”我看他确实没有战意,问道,“你是外方的旅人吗?”
“是的。”
“你来这里可是为了凭吊战场?当年这里打过许多战争,我也……”
“不不不,我只是来摘点血斛,顺带观赏下风景。”
“哦。”我不再搭言了。
少年采了一背包的血斛,转身走了,我一直目送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方身影融进了天空的一片澄蓝中。
海滩上只有杂草,随着风凌乱的摆动着,荒芜的绿色。
草しげるそこは死人を焼くところ。(“碧草萋萋,此处原为火葬地”,种田山头火)
不知道这原先是吟咏何事的,在我看来,抒写着物是人非,恰是名椎滩的写照。
采血斛赏风景的旅人么?这儿早就不是战场了啊。
复仇的道路总还是该结束了?
“那个,您带我来是为了什么呢?”小泉君听起来很迷惑。
“看看……看看风景吧,该回去了。”
“您也一起吗?”
“一起吧,确实不是谈什么分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