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41、虚空轮（10）

　　吴乾立马坐得笔直，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眬爷说，眬族虽是灵怪们的聚合，主事者却仍以无主之灵居多。古时生活简单，当需要与外界接触时，精怪们化作人形便可应付过关。到了现代，环境变得复杂，需要与外界接触的情况越来越多，他们便开始收养魂魄不全的痴呆弃儿，以术法将无主之灵与痴呆弃儿融合，使他们成为看似正常的“人”。这些人有固定的名字，以“睦”“瞿”“真”为姓，在山外县镇度过与普通人无异的童年，留下真实的履历。而“睦可”从小就是阿尨，直到优树出现才换了灵。为了防止被她找到，“睦可”不再巡山，“睦”姓的活动范围虽然远离兴龙村，相关的信息还是做了些隐瞒——只是谁也没想到优树居然如此执着。
　　“阿尨是三百年前的武人，遭人陷害，意识被困于法器之中，我救了他。他为了报恩，忠心守护龙山，从不曾有过儿女情长的心思。”眬爷淡声说道，“他也料不到居然会对一个比自己小上三百岁的姑娘动情。”
　　听到最后一句，吴乾激动得恨不能手舞足蹈围着桌子转上几十圈。太好了优树姐！阿尨哥真的喜欢你哎！！
　　“那他现在在哪儿！又变成‘灵’了吗！可以把‘睦可’再给他使用，让阿尨哥跟优树姐见面吗？！差三百岁也没关系啦，优树姐肯定不会在意的！”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失态，马上垂头坐正，“对不起我又失礼了。”
　　眬爷笑了笑，并不介意她的莽撞表现。“阿尨不在这个世上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仿如一记重锤敲在吴乾头顶。
　　“为什么？！灵又不会死……”话没说完已经想到了答案。
　　“不在这个世上”，那就是去了别的世界。对修行者来说，有深厚的背景或强大的力量，才可能跨越界与界的鸿沟，而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距离就像生与死。
　　“为什么……他不是喜欢优树姐吗……”吴乾心头发闷，说不出地难过。
　　“你随我来。”眬爷忽然起身朝洞外走去，吴乾提着包跟上他，在一条甬道中走了一刻钟。又一扇机关门挡路，眬爷从袖中掏出一柄手掌长的钥匙插进锁孔，来回转了九次。门发出机簧活动的声响，半分钟后锁销全部缩回，所有的声音都静止，眬爷才伸手把门推开。
　　吴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酩山什么东西没有？奇珍异宝神工鬼斧她打小司空见惯，入了盳山山腹身处魔幻电影的场景也不过略发下呆，从没想过还能有稀罕东西叫她体会到什么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这个“稀罕东西”是一架庞大的机器，约十层楼高，不规则立方体，无数不明材质、尺寸各异的齿轮水平方向紧密咬合，同样材质的轴承将它们支撑串连，层叠堆架至岩洞顶端。吴乾站立之处大约在七层楼的位置，距离机器四百米左右的崖边，明明无须仰视，却生生感觉到它散发的强烈威压，不由自主就开始自认渺小卑微，继而畏惧虔诚心生敬意。
　　吴乾长到十六岁没怕过谁，唯独对尤郗百依百顺，还是因为他温柔得叫人没脾气。麒麟控制了罗玉梓变作巨大的妖怪，她不由分说挥拳就打，上古神兽都不能使她犹豫一二，几曾料到居然会被一架没有生命的机械唬住？
　　她打心底里抗拒，下意识就凝神静气做出反击的准备，眬爷却在此时将手轻轻搭住她肩膀，平声说：“且顺应之，万毋抵挡。”一个动作一句话，就把她定了身，不能言不能动，战意消退，战力全无。
　　“这虚空轮，将来有一天或能为你所用，但眼下你逆其道而行，无异以卵击石。”眬爷把手放下，接着说，“你静心听，我讲完了，就不束着你了。”
　　吴乾张不了口，只好转转眼珠子表示配合。眬爷也没看她，目光飘向邈远之处，然后开始缓缓陈述。
　　阿尨确实是因为发觉自己对优树动了心，才决定以这种方式彻底斩断情丝。他是三百年前的武人，为人蛊惑参与了盳山的宝藏之争，意识被困入法器才明白真相，痛悔自己受尽利用识人不明。这法器遗落于山间，法力渐渐耗尽，他在里面拼命挣扎，被眬爷所救，出来后才知道已过去近百年，自己的身体早不知在哪里化了灰，消沉过后立誓跟随眬爷，从此护山再无二志，却料不到会被小自己三百岁的姑娘深深吸引。情一动心便乱，他自觉破了誓，恳求眬爷降罚，眬爷便让他过虚空轮，到五十年后去重新为人。
　　“《幽隐山志》所述句句属实，龙山是人间最后的伏藏龙死后所化。”眬爷背着手轻叹一声，“一天龙，守天宫殿持令不落者；二神龙，兴云致雨益人间者；三地龙，决江开渎者；四伏藏龙，守轮王大福人藏者。[[[] 注：引自清代张英、王士贞、王惔等人编撰的《渊鉴类函》
　　]]我因缘际会，得伏龙托付一双能洞见过去未来与世间宝藏的眼睛，并能驱动这伏龙颅脑所化的虚空轮，将携有‘识藏’的魂魄送去其他时空。为此，我以‘眬’为本族命名，纪念伏藏的托付。”他侧身看她：“这虚空轮，好比现代科技的‘时间机器’，大神通者可直接通过，稍差一些，便只能抛弃肉身。阿尨是无主之灵，我将‘识藏’烙入他的神智，机缘一到，便会记起自己从何而来，将‘识藏’传承下去。”
　　吴乾听得半懂不懂——“伏藏龙”到底是干吗的？“识藏”又是什么啊？阿尨不是为了逃避优树才要离开的吗，为什么又要在他的神智烙上“识藏”？——想问却没法问，只能着急地“呜呜呜”。眬爷像是明白她的疑惑，却不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带你来此，与你说这些话，只因你是有缘人。你初到盳山便遇见虚空轮启动，山下村民是叫它‘山鸣’吧，它启动之时会吸取法力精元，因而整个山腹之中布下了‘无灭阵’，术法罔效。这阵只保得山腹，保不得山林，数百年下来，山间动物几近死绝。不令村人进入神山，也是因待在山脚不易受到损伤。你那日施了法术，虚空轮吸取了你的精元，我也因此认出你的家世。”
　　他抬手轻拍吴乾的肩，她差点腿一软坐地上，趔趄两下才站稳。眬爷丢下几句不明不白的隐语便径自走了，留吴乾一人站在崖边发愣。
　　“你既来自方外，又是故人之女，于此关节之时出现，便是宿命使然。眼下你尚未长成，不能委以大任，那些不懂的便暂且捺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