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40、虚空轮（09）

　　吴乾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山洞中的一张床上。洞不大，除了床只有一套半新不旧的木桌椅。她试着活动手脚，没有问题；检查身上有无受损，还是之前那些结痂的小擦伤；再运功，穴道畅通；起身到桌边检查自己的大包，电筒插在边袋里，其他的原封未动。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试了试字咒，又摸出一张符发动，都没反应，看来还在那个机关门的范围之内。想着索性出去探探，背起包沿着弯曲的路走到洞外，却有点发呆。眼前的场景像极了魔幻电影，巨大的岩洞被改造为错落有致的住所，光芒柔和的球体如星子般散落各处，黄绿蓝橙红交相辉映，将整个岩洞映照得如梦如幻。吴乾转头去看身边山壁上那一颗，玩具皮球大小，暖黄色荧光，分明就是夜明珠！
　　“土……土豪！”吴乾瞬间仇富了。酩山也有夜明珠，数目近百，个头不比这里小，但全都被二师伯藏在珍玩阁里，别说用作路灯，就是看一眼都要拿好东西去换。
　　她正想着怎么弄一个带走，听得后头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转过身去，一位穿古式长裙的矮个子姑娘原地站定，朝她恭谨地施了一礼：“想必您对此地有许多疑惑，请随我来。”说着对吴乾做了个“请”的手势，朝前引路。
　　吴乾跟上去，一路数着夜明珠，知道自己是在盳山山腹无疑了。《幽隐山志》果然不假，哪怕整座龙山现在只剩这最后一个山头，它也还是不折不扣的藏宝洞。
　　路曲曲折折，夜明珠太多，她数着数着就记岔了，眼光瞟到引路姑娘的裙摆，总觉得哪里不对。定睛细看，裙摆后头时不时伸出一截……老鼠尾巴尖？
　　“到了。”引路姑娘停在一个洞口外，示意她进去。
　　“什么地方？”吴乾站定不动。
　　“会客间，族长在等您。”引路姑娘欠欠身，施施然离开。
　　好吧，虽然搞不清他们的意图，但替她解了穴，不限制人身自由，还直接见族长，算是很客气了。反正法术都用不上，她拳脚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人家的大本营掀翻，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倒不如看看这位族长大人想做啥。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思忖着该怎么说话。想象中的族长干瘦佝偻，拄一把比人高的龙头拐，满脸老年斑，皱纹深得能夹蚊子，讲句话要等半天，正是最难伺候的类型——于是见到族长本人时，就受到了“画风完全不对！”的强烈冲击。
　　洞内正中，一位长眉凤眼的中年文士坐在自然生成的岩桌旁冲茶，动作如行云流水，气韵似松间孤鹤，一件至简的牙白长衫把他衬得仿佛谪仙下凡。墙上嵌的几颗夜明珠为这画面打上淡白的柔光，更添清幽静深之感，没来由地就叫人收敛声息，怕坏了这美景。
　　吴乾觉得自己接了这个案子就在不停地穿越。家里的臭老头是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古董，已经快要沟通无能，眼前这位族长大人更是高深莫测得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人家不开腔，她就傻站着发愣。
　　正感到手足僵硬之时，一阵清旷悠然的异香忽地盈满山洞，吴乾吸吸鼻子，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这是……酩山一百年茶？！”
　　“正确来说，是酩山一百年，盳山四十年。”中年文士慢条斯理地回答，朝她做个“请坐”的手势，“深山之中难得来客，我也没有更好的招待。所幸酩山茶酒世间罕有，这一百年茶尤为稀贵，想必你即是酩山之人也不常得见。”
　　是啦，确实只喝过一次啦，但重点不在这里好吗！吴乾放下背包，迫不及待地坐到桌前，盯住大叔问：“你认识我爹？！”
　　“四十年前曾有一晤，这茶就是他当时所赠。”
　　“不可能！”吴乾大声反驳，“我爹今年才四十！”但一百年茶非掌门不能取用，即便被人偷窃也带不出酩山，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讪讪地闭上嘴。
　　中年人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把斟上茶的紫砂杯轻放在她面前：“我不说假话。令尊年龄究竟几何，我不好代为回答，但即使他今年才四十，命师可借多种途径返回过去，也并不稀奇。”
　　“呃……”吴乾语塞，暗骂自己学艺不精，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那你是不是见过我娘？！”
　　中年人再看她一眼，轻轻颔首。
　　吴乾有点恍惚。整座酩山都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她除了知道自己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与母亲相关的讯息，也从没想过竟然会在调查中遇到见过妈妈的人……等等，现在是在调查！优树姐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她完成任务！
　　她用力甩了甩头，抛开杂念，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对中年人鞠躬作揖：“对不起，作为晚辈，我实在太不懂事了，请您原谅。”顿了顿又说，“晚辈吴乾，酩山吴介子之女及收山弟子，请教前辈尊讳？”
　　中年人含笑虚扶，重新叫她坐下：“论年岁，便是你家远祖也不知要如何称呼我，你爹尊我一声眬爷，你也随他吧。”
　　“那怎么行。”吴乾撇嘴，端起茶闻香，“我也跟他一样叫你，岂不是乱了辈分。”说着抬眼看他，又觉得对着这么一张文秀的大叔脸，“眬爷爷”的称呼怎么也叫不出口：“呃……好吧，作为晚辈要听长辈的话，我就不纠结了。”
　　啜两口茶，吴乾想着该要进入正题，却又犯了选择障碍。整件案子从头到尾无数疑问，乱麻一般把脑子塞得快要爆满，眼下解惑的人坐在面前，她居然不知从何问起。
　　眬爷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起了个头：“听说你来盳山替朋友寻找心上人？”她立刻接上话，把优树和阿尨的故事讲了一遍，又讲自己接了委托怎么调查，过程中遇到多少谜题，从《幽隐山志》了解了多少眬族往事，竹筒倒豆毫无保留。
　　眬爷听完，淡淡一笑：“那姑娘叫优树？倒是小瞧了她一片痴心。”顿了顿又说，“睦可既是阿尨，又不是阿尨。优树姑娘既不认得睦可，便继续当他作一个陌生人吧。”
　　吴乾急得要挠墙：“眬爷爷您直说吧！我都已经坐您面前了，还被这么云山雾罩语焉不详地吊胃口，比挨上十刀八刀还痛苦啊！”
　　火烧屁股的着急样子把眬爷逗得哈哈大笑，颇觉有趣地说：“没想到吴介子生了这么个女娃，倒是十分率真可爱。也罢，优树姑娘对阿尨一片痴心，你对优树姑娘一腔诚意，我与你爹又有一面之交，缘分难得，便与你说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