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37、虚空轮（06）

　　【终】

　　吴乾几乎是半爬半滚着下的山。她倒没把那大叔的警告放心上，但他一走，她就扛不住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眼睛一闭不省人事。大雨依旧滂沱，山鸣却是没多久就停了，那吸□□气的东西也随之消失。她只好放弃继续追踪的念头，原地休息片刻，稍稍恢复些气力便起身折返。
　　可下山难于上山。上山时体力充沛脚不沾地，仅仅淋点雨并不觉得怎么样，临了下山却是头发昏腿发软跌跌撞撞，身上被豆大的雨点打得发痛，湿衣服像绑带捆住四肢不听使唤。她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每次爬起来都要重新辨认方向，到最后从树林滚出山口，整个人已经神志模糊接近昏迷。
　　“五千！！”
　　优树奔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村民，伞连成乌压压一片。这是什么状况？出了什么事？吴乾有些糊涂地想，但还没来得及问，就已经一头扎进黑甜乡，一直睡到隔天下午才悠悠醒转。
　　“唔……这是哪儿……”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她有点找不着北。费劲地转动休眠了二十八个小时的大脑，回忆半晌才记起自己在盳山，然后立刻感觉到一阵痛苦。“呜哇尿好急！厕所厕所！”她一边叫着，一边缓慢地挪下床，抱着膀胱快涨破的肚子往前蹭，憋得冷汗直冒。
　　“五千，床底下有痰盂！”优树在门外提醒，天使的福音一般让她感动得泪流满面。
　　半小时后吴乾洗漱干净坐到饭桌前风卷残云，边吃边拣着无关紧要的内容讲了一通自己在山上的遭遇，努力安抚优树和姑婆余悸未消的担忧。
　　“看到你从山上滚下来，我心跳都要停了。还好你身上只是些擦伤，也没碰到山火。”优树眼中仍带着后怕，“这么大的雨山上居然起了火，村里都吓到了。幸亏这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吴乾心虚地抹嘴巴，一边打饱嗝一边满脸幸福状地摊在椅子上，“终于活过来了”地喃喃自语转移注意力，把姑婆和优树逗得直发笑。优树从口袋掏出吴乾的手机，告诉她尉迟打过好几通电话，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要做。
　　姑婆冲了陈茶给她消食，她边喝边梳理思路，然后开始提问。
　　“上山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优树闻言看向姑婆，姑婆微微点头，优树便开始讲述。村中故老相传，神龙化山占据了人类原本的居所，龙以下半山为交换，供村人取水伐木收采山货，山腰至峰顶则禁止进入——为与“龙山”相区别，村人称之为“神山”——它是神之眷族的栖息地，常人万不可踏足。
　　“进了神山会怎样？”
　　姑婆平时极少说话，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对优树说了一句什么。方言难懂，优树向姑婆点点头，给吴乾做翻译：“姑婆问，你为什么要进去？”
　　“调查阿尨哥的线索啊！”吴乾一头雾水，“你都找了六年了，姑婆还能不知道？”
　　优树摇头：“我跟着阿尨巡山，他从来没越界。”
　　“那也不代表他就没进去过啊。”吴乾扳着手指头数，“一不知道他姓什么，二不知道他住哪里，三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关键整个村里没人认识他。姑婆说你是碰到了精怪吧？没准他真就是神山下来的呢。”
　　姑婆听完，对优树讲了一大段话。
　　“姑婆说，神山上的人长什么样，没有人见过，但是进神山一定会受罚。村里祠堂族谱有几百年了，里面记载了很多这样的例子。有些人去了再也没回；有些回来的一睡不醒，无疾而终；有些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山上经历过什么，光知道怕。外乡人进山从没见出来过，你是唯一的例外。”
　　“这么厉害？”吴乾摸着下巴努力思考，又问，“山鸣都是什么时候出现？”
　　“我以前问姑婆，她说多数是下大雨的时候。”优树说，“但山鸣不怎么频繁，加这次我也就碰到四回。”
　　姑婆又对优树说话，优树马上补充道：“山鸣的时候尤其不能进山。姑婆年轻时村里有个傻子，山鸣的时候进去了，过了七天才找到尸体，已经被啃得只剩下骨头，靠衣服认出来的。”
　　“哦？”吴乾仔细回忆，总觉得哪里不对。皱着眉头使劲想，青筋都快暴出来了，突然“啪”地一下捶掌。“动物！！”她抬头看向一旁的老人，问，“姑婆，山上野兽多吗？”
　　“以前很多。”优树听姑婆讲完，对吴乾转述，“她小的时候村子比现在大一倍，山里野猪、熊、狼、狐狸、羊，都还有。到她出嫁的时候，村里的猎户开始改行做别的营生，到现在，连兔子都很难看到了。”
　　何止兔子，吴乾想，她放火烧林，连只惊鸟都没瞧见。动物几近消失，这森林是在衰亡的末期了……咦？等等！又有哪里不对！优树遇见阿尨，一直跟着他巡山……巡山是守林人的责任，保卫森林的同时也要保护山民，尽量减少被野兽袭击的可能……六年前的情况跟现在不会差太远，没有大型动物的山，巡守的目的就只是护林？还是说……阿尨跟那个怪大叔一样，是为了防止有人越界？
　　——非常有可能啊！他一开始就跟优树说“山上不是你来的地方”！
　　她隐约有种摸到真相的感觉，抓起手机就给尉迟打电话。
　　“喂喂，快告诉我你查到什么！”
　　她的急不可耐得到了令人满意的回答。枕古斋老掌柜阵叔从枕书房找到《幽隐山志》，差人送到尉迟手中。天下山川多奇谈，有些人为附会，有些确有其事，此书专门记载了后面这部分。书的作者是两百七十年前的一位理师，完稿即暴毙，死状惨烈。他早已预见自己的死亡，使用极其特殊的方法保存书稿并留下传承的遗愿。之后书稿不断易主，最终藏于枕书房，历经三代仍安全无虞。
　　书中关于龙山的记载非常翔实。一夜之间天地异变，原本是平原的地方突然隆起长长一条山脉，无数平民百姓命丧于此。劫后余生不愿离开故土的人们傍着高山重建家园，一年后纷纷于梦中与一个陌生男子达成约定：他将山分为两半，下半交给村人渔猎收采，作为令他们失去亲人的报偿；上半则以村人子孙十代的繁荣为交换，要求村人许诺永不踏入，并且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祭拜。他消失时化为一条龙蜿蜒而去，人们便开始称这山为龙山。
　　“山分成两半跟姑婆讲的一样！但不准祭拜是什么奇怪的约定……”吴乾疑惑，“还有啊，龙山为什么变成了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