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32、虚空轮（01）

　　【始】

　　大巴沿着山道盘旋，白色车身在葱茏蓊郁的森林中忽隐忽现。路边的树叶绿得要滴下来，优树从车窗里伸出手轻轻触碰，被一掠而过的阳光刺迷了眼。
　　车停在谷底的站，人群散去，优树提着行李驻足张望，看见姑婆在不远处的村口招手。
　　高二的暑假要在这座山里度过，优树初时是不大习惯的。但每天跟着姑婆劳作，清晨打泉水、雨后采蘑菇，呼吸清凉的空气，摘野菜和各种没见过的果子——人一旦远离城市和网络，便开始贴近自然，她逐渐爱上了山中的生活。森林发出不可抗拒的神秘呼唤，她一天比一天深入山中，便遇见了阿尨。
　　阿尨像是穿越剧里走出来的少年。浓眉大眼，轮廓坚毅，短发每一根都很精神地竖着。褐色的粗布短打衣服，手臂和腰间缠着黑绑带，肩后露出柴刀刀柄。同颜色的粗布裤子，小腿也绑着，穿一双棕草鞋，微微透着踩过露水的湿意。
　　“不要再往里走了。”猎人般的少年面无表情，“山上不是你来的地方。”他说完就转入林中小道，背影在光线斑驳的枝叶间闪过，消失无踪。
　　优树没把这个偶遇讲给姑婆听，只是不断入山，一次次再遇少年。她跟着他踏遍大道小道，一路絮絮叨叨、没头没脑，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自己说话。他不搭理她，也不刻意甩开，只是固定地行经巡山路线，在她累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继续向前，隐入林间。
　　不是没有沮丧的时候。阴天或者落雨，姑婆不让上山，优树总会下意识地向窗外张望，心知期待的不可能实现，笑容便会慢慢敛起来，不再说话。可是啊……她对自己说，可是能死心就好了。他那么冷淡，当她不存在，她偏偏莫名地笃定他就是对她心软，他的无视不是拒绝，而是退让。她没有办法放弃。
　　这么做他的小尾巴，一晃就快一个月，归期越来越近，她的心情也越来越低。他才刚愿意跟她说话，她才刚知道他叫阿尨——这个字除了“龙”以外还有三个发音，她悄悄给他起了一堆小名，想着哪天说不定就能用上——好多事都来不及！
　　她默默纠结着，忽然给一场山雨洗去了心头的忧郁。她被阿尨拉着往守林人的小屋避雨，用他找出来的干毛巾擦头发。他坐在一旁，休息片刻便开始工作。木屋墙上挂着守林人的武器，窗户是古式的，用一根支杆顶起来，他就坐在窗边，对着光一件件仔细检查匕首柴刀矛叉的锋刃，一丝不苟地擦拭。雨打在窗外青翠的森林里，化作流动的幕帘。屋内的暗，映衬绿窗的明亮，阿尨专注的神情仿佛发着光。
　　她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悄悄拍下这幅画面，又贪心地换了好几个角度，定格他的脸。他那么专注，眼中只有锐利的武器，周围一切都不存在。她收起手机看着他，忍不住走上前，伸出食指轻触他的脸，他微微皱眉避开。
　　“你不喜欢被人碰？”她问。
　　“是。”他低着头，答得异常简洁。
　　她咬着嘴唇，忽然笑了，不死心地继续戳他的脸。他躲闪着，不说话也不生气，目光甚至没离开手头擦拭的物件。
　　“让我戳一下会怎样。”她才不想这么快就认输。
　　他现出无奈的表情，停了下来。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左面颊，像多了一个笑涡。那一瞬，她的心情愉悦得如同夏日凉风吹拂的风铃。
　　而那种怦然心动，之后的六年，她再也没遇到过。
　　低着头任由少女淘气的少年，手指定住不动、面色微微泛红的少女，从此存入森林深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