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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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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事自然少不了人探听,一连串的消息紧跟着就出了紫禁城。护国公和夫人心急如焚,一听太后传召,天一亮护国公就穿戴齐整,往慈宁宫去。
皇帝素来待富察家恩重,护国公不需请旨,可随时入宫向太后请安,这也是富察家作为皇帝母家独一份的恩宠。
太后见弟弟眼下乌青,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是护国公,有哀家在,慌什么!”
护国公道,“敢问太后,惠妃到底……?”
太后叹了口气,到底说了实情。护国公倒吸一口凉气,“如此一来,富察家折损了两个女儿,这……”
太后眼中精光闪过,“这里头必定有蹊跷,依哀家瞧,这是在动摇富察家的根基。”
外戚干政,下场惨烈的比比皆是。于是皇帝登基之后,太后便时时避让皇帝锋芒,对皇帝有心扶植的诸多势力没有过多干预打压。尤其当时护国公极为不满的,是皇帝对军中的将领调动,将护国公手底下的得力干将送到四处去,美其名曰传授护国公治军之方。这些太后都一力忍下,勒令护国公接受皇帝安排,不得抱怨抗旨。
如此一来,护国公虽手掌兵权,却并不是尽在掌控,长子和次子虽有功,但远没有到能接替自己位子的时候。
若是在这个期间,后宫也把持不住,那富察家便再也上不去了。那么多股势力,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往上爬?今日捧着你,来日落魄生怕不能多踩一脚。后宫那么多妃嫔,大多也是有家族的使命,要盯着高位的。
昨儿的事情,太后已经叫景仁宫的宫女来回话了,惠妃喝完皇后赏的坐胎药,没过多久就腹痛不止,出了大红,等众人慌慌忙忙把惠妃送回承乾宫时,这边的皇后也断了气。
这么明目张胆,又加上富察府大福晋新丧,自然是皇后下手。然而此时太后又多疑起来,皇后虽因大福晋之事怨恨富察家,但真恨到如此地步么?总觉得不简单。就算是皇后动的手,背后或许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缘由。
一天之内折损两个女儿,对富察家是个不小的打击。这一手,好毒,好狠。
太后的话,护国公品出些意思了,试探着问,“莫不是……皇帝做的?”
苏佳姑姑听了这话,立即呼吸都紧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听了都折寿。
太后睨了护国公一眼,“哀家不知。此事……哀家会看着办的。”
护国公皱着眉,“若真是皇帝,太后也白养育他这些年了,简直是个不知感恩,出身卑贱的狼崽子!太后,若皇帝真要赶尽杀绝,逼得富察家没有活路,咱们该当如何?”
太后只顾沉吟,半晌道,“哀家养育皇帝这些年,自他监国,哀家处处退让,云珀是他的发妻,这点子孝道和夫妻情分,还是有的。你别忘了,大清以孝治天下,若对太后母家都不念旧情,又有谁会为皇帝鞠躬尽瘁?”
说归说,太后自个儿心里仍然不安。她清楚乾德帝的手段和能力,将来若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架空护国公,只怕自己都说不出个不对。
可跟皇帝对着干,古往今来有几个好下场的?不如退而求其次,只要富贵,不求权势,延续富察氏百年荣耀便是。
可护国公这话,叫太后心里着实有些拿不准了。一直以来,她觉得跟皇帝是默认达成了交易,前朝自己不插手,后宫捏在皇后和自己手中,就算皇后不行,还有惠妃顶上,不会大权旁落。可如今惠妃出了事,难保皇帝不会再进一步,前朝后宫都抓住,不给富察家留空隙。
太后想着嫔位上那些人,哪一个身后没有家世?再往上一步,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哦对,还有个贤妃呢。
太后想了一圈,才开口道,“你那些旧部,私下悄悄联络联络罢……这个时候,你在外头得稳住。你去请旨,叫同昌去西北。今年孝敬银子收隐蔽些,叫同寿当心,多拨些银子去南边儿修缮几所书院,再开几处善堂,富察家的贤名不能堕了。”
护国公自信满满地答道,“太后放心,今年海运进项大,瓜尔佳氏倒是得用,比先前那个汉人上道。他们求这差事的时候就说了,七分入国库,三分富察家。”
太后点点头,又道,“饶是如此,今年海运的进项也比去年多,这个瓜尔佳恒顺是有几分本事……庆嫔若是懂事又有福气,哀家也不是不能赏她体面……”
待安抚了护国公,太后颇有些累,靠在金丝软枕上歇息,可这眉头还是紧锁。
直到内务府总管赵全才过来,亲自禀报,“禀太后,有人在北边儿一个井里头发现了桂枝,一身都是伤,像……被严刑拷问过,断了气丢进去的。那整张脸都没一处好地儿,像是被上了贴加官儿……在水里又泡了一夜,根本没法儿瞧。”
这等酷刑,都多少年没见过了。那是往活人脸上贴滚烫的纸,一层一层活活被蒸得窒息而死的。
然而全身就脸无法辨认,太后还是起了疑心,“你确定那是桂枝?”
赵全才道,“她的衣裳跟昨儿失踪之前是一样的,那是皇后娘娘赏的料子,宫里就这一件。此外,奴才叫景仁宫跟桂枝最亲近的宫女去瞧了,身量身形都跟桂枝一模一样。尤其那宫女说记得桂枝颈后有颗痣,奴才瞧了,的确也有。想来……错不了。”
太后听了这话,算是信了。找个体形相似的再容易不过,可要连痣都一样,那便太难了。只不过……是谁能动用私刑还能把桂枝扔在井里呢?
赵全才回了话,从慈宁宫出来,眼神闪了闪。
其实……太后怀疑的事情,他未必没怀疑过。
只不过他第一个回话的是贤妃,那时候他说,“奴才常去景仁宫,跟桂枝姑姑经常见面,有回她恰巧挽着袖子给皇后娘娘的牡丹花浇水,奴才瞧见她右手腕外侧上三寸有块很小的烫伤疤痕,刚奴才趁无人瞧了,那具尸体没有。”
贤妃垂下眼帘,没什么表情,“你记错了,桂枝身上,什么也没有。”
赵全才眼珠子一动不动,“是。”
昨日出事后,太后一直称病不出,到今日也只见了护国公,一直未曾见到皇帝。只知道皇帝在景仁宫坐了一夜,宣布缀朝三日,各宫禁足,不许走动。
然而赵全才走后不久,宫人便来通传皇帝来了。
太后心下复杂,一连串的事情,竟想试探皇帝也不知从何试探一般。
乾德帝似是有话要说,除了苏佳姑姑,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然后开门见山道,“皇额娘,桂枝,是朕扣下的。”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颇觉得有几分好笑,本来以为太后会很快发现桂枝在自己手里,结果景仁宫的宫女没有一个知情,反倒弄成了个失踪,导致昨晚本应发生的对话给延迟到了这会儿。
那时候好不容易把惠妃送走,桂枝调了大半景仁宫宫女跟着护送惠妃回承乾宫,这边皇后眼看着要不行,又调了宫女慌慌张张去请太医、煎药,桂枝一个人在殿内眼看着皇后断了气,便立即往养心殿去,都没人注意她。
至于为什么出了景仁宫之后也没人瞧见,那时候惠妃的消息刚传开,四处人心惶惶,都不敢随意走动,各宫主位都不是傻子,把自己宫里的人全都叫回来等消息。桂枝除了乾清宫的人以外,路上谁也没碰见。
“皇后驾崩,桂枝来养心殿禀报,朕又刚知道惠妃的事,觉得蹊跷,桂枝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不可能一无所知。这么大的事,若放了她走,未必还有命回话,朕便扣下了她。”皇帝说得轻描淡写,“可她竟然疯了一般,随意攀咬。您可知,她说是谁指使皇后下手?”
“谁?”太后看皇帝这般气定神闲,心中很是不安。
皇帝突然直直看向太后,“她说,是皇额娘指使皇后。甚至皇后为了完成此事,硬生生撑到惠妃见血,才肯断气。”
一瞬的安静之后,太后怒极拍桌,“一派胡言!皇后和惠妃都是哀家的侄女,哀家怎会如此!”
然而说了这话,太后又突然心虚,桂枝的话未必是胡话,可能是指自己逼死了大福晋,迫使皇后向富察家复仇。可面对皇帝,自己怎能承认?
“是,儿臣也知道此话大逆不道,于是当即严加审问,可她咬死了是皇额娘所为。您一生贤名,怎能被一个宫女污蔑?朕实在生气,见她如何逼问都不说实话,还对朕出言不逊,骂朕无福,连一个阿哥也留不住。朕怒极,便赏了她贴加官儿,去地下侍奉皇后。”
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什么酷刑都不为过。然而这时候皇帝又道,“朕一时冲动,后又觉得不妥。朕若只是赐死,还能体面送回景仁宫,宣称她忠心殉主,可桂枝面目全毁,若是送回景仁宫,叫众多宫人瞧见皇后刚断了气她就受了酷刑,难免宫中流言四起,于皇额娘和富察家不利。思来想去,便扔在了一处井里,然后吩咐赵全才悄悄去收尸,等今日再禀报皇额娘,然后对外便说桂枝自己寻了处无人的宫殿,殉主自尽。”
太后听得心惊肉跳,桂枝的确是皇后的忠仆,看来皇后到最后,不止是恨透了富察家,还恨上了皇帝,竟敢骂出这种话,完全是没有想活的心。
可她骂是骂了,反正难逃一死,只图痛快,但皇帝难免不迁怒于自己和富察家。
母子二人对坐无言,良久,太后才发出干涩的声音,“皇后忤逆失德,哀家替她给皇帝赔不是。可……皇后已去,就请皇帝念在多年夫妻情分,念她小产三次的苦痛,饶她最后一回。”
皇帝却只是凝视太后,“朕已赏桂枝酷刑,不会再降罪皇后,她是忠仆,跟着皇后陪葬便是。只是……皇额娘,朕想知道,桂枝说的,到底是不是胡话?”
太后当即反问,“难不成哀家会叫皇后去害惠妃?!”
“皇额娘自是不会如此,可皇后动手的缘由,朕,实在不得不多想。”皇帝收回了眼神,而太后却浑身发凉。
是了,皇帝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皇帝只知道大福晋因皇后命不久矣,伤心过度而自尽,应当不知道其中的事。那么……皇帝便以为是自己逼皇后在临终前留下遗旨,请立惠妃为继后;或是逼皇后向皇帝请求厚待惠妃……或许皇帝以为富察家拿大福晋要挟皇后……皇后不允,大福晋便没了,皇后以此报复富察家……又或许……
总之,皇帝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在试探太后和富察家有没有明目张胆让惠妃做继后的野心。
谁都知道,让谁做皇后,是皇帝的意思,太后怎敢明言?若是明言,富察家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这无疑是把富察家推进火坑里,绝不能承认。
于是,太后面色灰败,垂下眼帘,“是哀家的错。富察家大福晋进宫,见皇后病入膏肓,伤心欲绝。哀家训斥了她几句,说在年节下,又是惠妃要即将入宫的时候,如此太过晦气。她回去便自尽了,皇后以为是哀家逼死了她,又知道哀家一向疼爱惠妃,这才……”
乾德帝心里笑了笑,到底是老狐狸,不是吃素的,这么会儿就编出了一套词,把惠妃和富察家的野心撇得干干净净。
然而,笑归笑,这位天下第一孝子还是立即扼腕叹息,“这么说,便是皇后对皇额娘的误会了?嗳!只是可惜了惠妃,刚刚入宫第一日,便如此不幸……好在程太医来回过话了,说惠妃只需静养,身子能养好,将来还是能生养的。皇额娘安心便是。”
皇帝的心腹巩奕昨日并不在宫里,根本没给惠妃把过脉,眼下应当是信的。太后稍稍安心,若是皇帝知道惠妃生不了,指不定心里会想做什么。然而若是皇帝哪日叫巩奕给惠妃把脉,也终究瞒不住,不过自己也有说辞就是了。但若桂枝已经交代了……那便不好了。如此太后心中更忐忑,却不敢表露出来。
“昨日事终究不好,因皇后对哀家的误会而起,还伤了惠妃,传出去对天家威名有损。皇帝便说惠妃暴病,身子不适,在承乾宫休养罢。”
然而,就在太后一锤定音的时候,京郊外一辆小小的马车上,一个女子轻轻摸了摸自己右手臂上的疤痕,终于,终于能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