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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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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离开后,太后心里仍然惊疑不定,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竟然能发生这么多事情。自己对后宫的掌控已经脱离到如此地步了么?
皇帝带来的消息很通顺,只有一点,皇后真的因为大福晋的死恨透了自己,要报复整个富察家么?只能问桂枝,可桂枝已经死了。
皇帝先一步下手弄死了桂枝,难不成皇帝还知道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这样想着,太后心中愈发害怕。这些年看着皇帝一步步掌控朝政,太后都以为是自己主动退让,难不成是自己错了?
这样的猜疑是无穷无尽的,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心安。
另一边的皇帝倒是心情大好,大概是想着太后如今寝食难安的样子,晚膳很有胃口,虽然面上还是没有神色。毕竟是在皇后丧期,明君怎能有任何污点?
用过晚膳,皇帝再次去了景仁宫。
一方面能给外头留个顾念嫡妻的好名声,另一方面,皇帝也实在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养心殿虽好,但侍奉的人太多,一举一动太多双眼睛。
景仁宫内还残留着皇后的气息。乾德帝在太后跟前演完了这出大戏,终于能够想想皇后了。其实,乾德帝自问对皇后留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愧疚。
刚入府的云珀是个自信端庄的福晋,出身显贵,满怀信心要诞下嫡子。可惜,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让她诞下嫡子的打算。
一步一步,让她小产,把她逼疯,都是自己的盘算。如自己所愿,皇后不仅发疯,还疯得彻底,疯得让太后和富察家都得出面为她收拾,给自己留下更多富察家的把柄。
床头挂着一道平安符,是云珀初初有孕时,自己亲自陪她去宝相寺求的,祈求顺利诞下嫡子,多子多福。
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在心里,对佛祖说的是相反的,他祈求自己的后代,绝不能染上富察家女子的血脉。
枕边还有一方帕子,绣着牡丹花。皇后最喜欢牡丹花,其实她不读诗词,也不懂花语,问她为何喜欢,她说,因为牡丹是正室所用,花中之王。
刚刚入府的皇后,从不曾隐藏自己的骄傲,且又是不让人生厌还有些喜欢的骄傲。
十六岁的富察云珀,美丽,高贵,典雅,大方,端庄。若是没有那些事,她一定是一个好福晋,好额娘,好皇后。
她后来那么疯,对府里的女人下手那么狠,也不止是因为太后逼迫。
她对自己的情意并不比任何人少,只是自己一次又一次装作被别的女人勾引,把那绵绵的情意彻底催化成了蚀骨的嫉妒。
这些,一切的一切,自己都清楚。
却还是任由发展,利用她的爱,甚至利用她的恨。
昨日,桂枝临行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娘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来世不要入富察家,也不想遇到万岁爷,她想做山间的一株野花,只想一个人吹吹风,晒晒太阳。”
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许多事,她大概很清楚。甚至在死前,也并没有要见自己最后一面。活着的人,她谁也不想见,只想见额娘,或许还有自己未曾出世的三个孩子。
十年发妻,自己并非未曾心动。只是一开始就清楚,是什么结局。帝王家容不得情,自己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弑母仇人如今还端坐高位,安享尊荣,朝政兵权还没有完全捏在自己手里,后宫里甚至还没有一个能放心让其产子的嫔妃。
没办法,不能停下来。
“若你不是富察氏云珀,一切应当会不一样。”乾德帝的面上仍然没有什么神色,眼光只淡淡扫过那方绣着盛放牡丹的帕子,想起多年前,有一个穿大红牡丹旗装的女子,远远瞧见自己回府,挥动手上的这方帕子,跑到自己面前,笑得如此甜蜜又动人,“王爷,妾身……有孕了。”
那或许是此生最痛苦的瞬间,因为那是一个残忍计划拉开的序幕。
乾德帝在景仁宫坐了很久。
之前一直盘算着皇后的死期,还要利用她完成自己的计划,又忙着对付太后,到了现在,才终于有了实感,皇后真的不在了。
猜疑算计这么多年,终于到了这一刻,能最坦诚地面对。
然而最后,乾德帝仍然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怅然地走出景仁宫。跨出宫门的那一瞬间,看到前面领着步辇等候的宫女太监,连那一丝怅然也随风消散了。
王秉忠迎上前来,乾德帝只是淡淡道,“吩咐礼部,朕亲自择了皇后谥号为孝和。还有惠妃若是醒了,立即报朕,朕要去瞧。”
紫禁城阴雨不断,静太嫔身子不好,连礼佛也不做了,成日静养,令月每日去给静太嫔捏捏肩捶捶腿,除此之外便抄些经文,倒也得闲。
这一日又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连一丝太阳光也瞧不见,令月窝在自己房中的榻上,轻轻摩挲着保康的玉佩,心中思绪翻滚。
不一会儿,碧落推门进来,在门口收了伞,抖了抖一身的寒气,还没等令月开口便先说起来,“格格,刚刚听嬷嬷们说,惠妃娘娘醒过来了呢。”
令月算了算,昏迷了好几日,总算清醒过来,真是遭罪。
“……太后和万岁爷都去了承乾宫,只是不知惠妃娘娘如何呢。”碧落麻利地收拾起房间来,令月托着下巴。是了,这么些日子,太医院的口风格外紧,到现在还什么都没透出来,宫中流言不断,说什么的都有。还有景仁宫的桂枝,殉主这般忠烈,竟不在景仁宫自尽,跑到北边一个偏僻地方自尽,里头定然有鬼。
紫禁城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这么大的事儿都透不出风声,怕是不好。都说下身见红,惠妃莫不是……不能生了?
令月被自己如此恶毒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是第一日入宫就断了指望,还人尽皆知,只怕是活不下去了。皇后对惠妃下手,自然不会是太后做的……令月笼在袖中的手触碰到了那块玉佩,冰冰凉凉的。
待出了丧期,正是春日,紫禁城也暖和起来。不过乾德帝并没进后宫,一直在前朝忙着。惠妃身子不好,时常去慈宁宫陪伴太后,除此之外闭门不出,连贤妃也不见。不过听碧落打探来的消息,惠妃在慈宁宫被太后狠狠责骂了两回,便开始协理宫务了。
等惠妃身子大好了,乾德帝便立即召她侍了寝,叫一众瞧热闹的人都歇了心思。此举大大给了惠妃脸面,太后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这一日,趁着天气不错,静太嫔难得把令月叫来,仔细梳妆打扮,说要去给太后请安。一身烟粉色团花旗装,发髻上簪着两朵芍药,并一对清新灵动的白玉流苏簪子,显得一头柔顺乌发极有光泽。
尤其是静太嫔特地叫沉香来给令月上妆,令月还颇为不解。不过静太嫔既然如此做,自然也有用意,令月想了想,终究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貌美,怕招人眼,十二岁之后便绝不用脂粉,连马佳氏都只当她长相清丽,不觉容貌有多么不俗。自皇后驾崩以后,静太嫔便开始给令月调理身子,总是叫她喝一些补药,每日还要用些特制的珍珠粉匀面。今日对着镜子一瞧,令月总觉得自己的脸颊比从前白了些,皮肤也柔嫩细腻了不少。
沉香似是个隐藏的化妆高手,那些胭脂香粉经过她的手,令月一转头,连碧落都看呆了。
静太嫔似是不意外,只淡淡点了点头,“待会儿好生叫太后瞧瞧。”
令月点点头,头上的流苏微颤,真真人比花娇。
进了慈宁宫,太后看到令月,亦有片刻失神,然后浅笑道,“竟不知这孩子容貌如此出挑……”
静太嫔极谦卑地笑了笑,“这孩子在这些事儿上从来没心思,还是臣妾想着替她打扮瞧瞧,没曾想打扮起来这样标致,只可惜……”
话说一半,静太嫔微微叹了口气,太后便问,“可惜什么?”
静太嫔笑容有些酸涩,“都是些家丑,说出来叫太后解解闷也罢……马佳氏心胸狭隘,断断不肯叫这孩子有个好前程,早早报了免选……若不然,如今不管归到何处,总归是有些造化……现下她无父无母,也没有近亲兄弟,孤零零一个,只有臣妾这个姑姑,说是钮祜禄家尊贵的嫡出姑奶奶,也不过名头好听的花架子,实际上也是个无根的浮萍一般,眼瞧着就要十九了……”
太后笑容愈深,叫令月上前来好好打量了一番,一边瞧着她的眉目一边想着前些日子跟惠妃的盘算还有心里那些不安。突然心底有了些想法,半晌才放开了她,只道,“是个好孩子。只不过……虽见过佐诚了,哀家私心里还想着再替你瞧瞧,还有没有更好的……”然后转向静太嫔,“哀家可是瞧上你这宝贝侄女儿了,又懂事又稳重,如今惠妃成了皇帝的人,来哀家这儿总是少了,不若叫令月时常过来,陪哀家抄抄佛经、说说话也好。”
静太嫔含笑起身,“能得太后青眼,是她的福气。”静太嫔扫一眼令月,“还不快给太后磕头谢恩?”
令月一面磕头,一面听太后对静太嫔道,“若是常来慈宁宫,将来说出去也是伺候过哀家的丫头,总比别人多几分体面不是?”
静太嫔眉开眼笑,微微倾身,“还是太后周全,臣妾哪里想得到这些?太后如此给这孩子体面,臣妾谢过太后。”
太后见姑侄二人如此谦卑,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笑着叫二人起身坐了。
静太嫔带着令月出了慈宁宫不过半个时辰,惠妃就紧跟着来了。
“臣妾给太后请安。”惠妃照规矩行过礼,见太后虚扶示意,这才自在地起身坐下,“姑爸爸着急叫云珊来做什么?”
太后看了一眼惠妃,明媚鲜妍,端庄大方,可惜……没了指望。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开口,“哀家……有了个盘算,想着要同你商量。”
听完太后几句话,惠妃有些惊讶,“您说钮祜禄家那个格格?您怎么想起来她了?”
“若是你没出那档子事,哀家自然不会把眼睛落到别人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哀家和皇帝都安排她见过佐诚了,私底下这婚事都想得差不多了,可如今看来,她该有别的造化才是。”
惠妃低声道,“您先前不是说……庆嫔?”
太后睨了眼惠妃,朝政上的事不宜同她多讲,但皇帝近来对庆嫔的阿玛和玛法多有赞赏,又给她阿玛升了官,难不成瓜尔佳氏愿意一直给富察家当奴才不成?那么庆嫔的肚子自然不是放心的了。
“指望庆嫔?如今瓜尔佳一族什么势头,你不清楚,哀家和你阿玛难道不清楚?有母家的嫔妃,就算生了阿哥抱给了你养,难道他们没有自己的盘算,会跟咱们一条心?”太后瞪了一眼惠妃,这个时候又想起定了婚事的富察家四格格,若是云瑶入宫,这些事情不必说便能心领神会,颇觉得可惜。
不过惠妃也并不愚笨,太后一点便明白过来,“您是觉得,钮祜禄家格格,出身不错,但背后又没有母家势力,静太嫔又受您挟制,她必定只能牢牢听我的,生下阿哥交给我抱养?”
太后点了点头,本来因为庆嫔阿玛升官一事,太后已经悬心了许久,正愁不能给惠妃找个帮手,静太嫔就带着令月来请安。打扮过后的令月容貌甚至也不输惠妃,叫太后眼前一亮。自己能看上的人,皇帝那边也不会嫌弃差了。
“皇帝从不贪恋美色,从未临幸过宫女,除了明贵人,那是皇后亲自举荐的,皇帝不能驳了她的颜面。你想想,要找个出身不错皇帝瞧得上眼的,又要背后没有母家势力只能为咱们所用的,可不容易……哀家私下寻摸半天,却是叫鹰啄了眼睛,忘了眼前儿就有一个……静太嫔跟哀家一道二十余年,一同抚养皇帝长大,当年她以身试毒救了哀家一命,她的侄女儿倒比外头的更靠谱些。”太后越说越满意,真真是要感谢上天给钮祜禄家的一把大火,才能给自己送来这么个称心如意的棋子。
正想着,只听惠妃轻声一句,“可……钮祜禄家格格自个儿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