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四十一章 ...
-
这一次,慎刑司很快有了结果。当日见过颂梨又出过阿哥所的,只有一个伺候三阿哥的宫女碧桃,况且当日有人见过她提着什么去了颂梨屋子里。
消息递过来的时候,令月明显有些沉默,沉香犹豫着道,“伺候三阿哥的人,全是德妃娘娘挑的……”
“本宫不信。”令月皱着眉,但她也很清楚,此事于德妃大大有利。
德妃……她不像能做出这些事情之人……
然而晚些时候,慎刑司又来报,碧桃自裁了。人刚送进慎刑司,还没开始问,她趁人不备,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就插进了喉咙,当场就断了气,太医也没救得回来。
令月心乱如麻,就在此时,德妃向皇帝和贤贵妃自请禁足,直到事情查清为止。
接二连三的死亡,让皇帝震怒不已,认为这是在挑衅皇家的威权,于是下令内务府彻查,绝不容情。
宫中制冰皆在冰库,冰是各宫都可以去取的,即使是在冬日,也有许多人爱吃些凉的,就像卓晴喜欢冬天在屋子里烧着炭吃冷面和冰镇水果一样。冰离了冰库融化得就很快,于是贤贵妃调了当日下午取冰的记录,取的人虽然多,但取走足以冻死一个孩子的体量的,只有德妃的永和宫与惠嫔的启祥宫。
德妃那边回话,永和宫有个手巧的宫女,会做冰雕,去取了来雕了个兔子哄德妃开心,永和宫里头许多人也说看到了那个冰雕,雕好之后放在院子里头,大概几个时辰自个儿就慢慢化了。至于说惠嫔,她一直喜爱冬日吃凉物,冰库常年有她冬日取冰的记录,这并不奇怪。惠嫔回话说这冰拿来镇了果子,还做了冰碗吃,做了很多,好些宫女也跟着吃了,宫人的证词也一致。
线索就这样断了。然而在这样的形势下,皇帝仍然没有取消对德妃的禁足,一时风言风语传开,都猜测是德妃害了彦宁。
一时间,宫里提到永和宫似乎都像个忌讳一般。令月思前想后,还是去了永和宫。
进去的时候德妃只穿了身家常衣裳,头发随意挽起来没戴什么首饰,坐在窗下绣一个香囊,边上一个小篮子里搁着些晒干的药草和花。
宫女已经通传过令月来了,但德妃并未起身相迎,只是转头朝令月淡淡道,“妹妹来了便坐罢。”
令月也不同德妃客气,径自坐了,“姐姐摆弄什么呢?”
“静华有时候身上起疹子,容易过敏,我想着给她制个药囊随身带着。药味儿重了她又不爱戴,再放些干花去去味道。”德妃语气平淡,仿佛闲话家常。
半晌,德妃把这香囊收拾好了,这才停下手来,看向令月,“妹妹这个时候来,若是想问什么,便问罢。”
令月微微叹了口气,“姐姐,若是你做的,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先前对贤贵妃有过那样的盘算,你疑我,很正常。但不管你信不信,此事绝非我所为,我的娘家在内务府没有势力,也不可能背着我行事。”德妃正色道,“妹妹可愿听我一言?”
令月点头,“自然。”
“彦宁自小体弱多病,彦昌去年便开始上学,可彦宁到如今也没有进学,今年秋天开始又大病,我何须动手?贤贵妃又衣不解带地贴身照料,我岂敢在贵妃眼皮子底下冒这么大的险?再者,彦昌由静太妃抚养,我又岂敢擅动你的孩子?”德妃轻轻摇头,“内务府由贵妃把持,你我不是不知,我与你这协理六宫之权也是这两年才有的,我培养不了那么大的势力,能在贵妃面前做事还不被察觉。你且想想,贤贵妃协理后宫多少年了,她可是从潜邸就伺候皇上了。况且,贤贵妃早患了气郁之症,你我都看得出来,彦宁如同她的半条命一般,她不抓住幕后之人决不罢休,我何须如此啊?!”
德妃此言有理,令月轻轻点头,她这种心甘情愿让贤贵妃做皇后的人,的确没有必要动手,更没必要演那么大一圈来谋算一个本就体弱多病没有争储可能的皇子。
令月稳了稳心神,“是,我虽有疑,却始终未曾相信是姐姐做的,不然今日我也不会来了。我现在实在不知怎么办了。宫里所有人当日的行踪都查过了,没出一点问题……现下贵妃在查颂梨和碧桃的家世,但要去原籍核对来回也要月余,我实在是急了……总觉得再晚些就抓不到这人了……”
德妃凝神听罢,轻轻拍了拍小方桌,“妹妹,你和贵妃,当局者迷。”
“姐姐何意?”
“方才我说了,贤贵妃自入秋以来就搬入了阿哥所贴身照料彦宁,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下还能周全动手的人,在这宫里定然有势力。可是这宫里,有这么大势力的,只有两姓。”德妃直视令月。
令月迟疑着道,“索绰罗氏……富察氏……不是贵妃那便是……”
德妃点点头,“当日我便怀疑是惠嫔,取冰的记录上只有永和宫与启祥宫。只是我禁足宫内,无法辩白,更怕没有证据被人说栽赃陷害。”
令月皱眉,“可……富察家早已倒了……”
“太后终究是太后,皇上为了皇家颜面不会把旧事翻出来,太后在这紫禁城待了几十年,先帝最后那十余年,几乎是太后把持整个后宫。先皇后也是富察家的女儿,富察家纵然外头垮了,可在宫里的势力,未必就没了。当年惠嫔也协理六宫,自然有使唤得动的人。”德妃又想了想,“太后崩后,惠嫔倒是安分了这一年多,可未必私下不谋划什么。当年是贤贵妃站出来揭露她的罪行,或许是怀恨在心,想以此重创贤贵妃罢……至于说惠嫔跟你有没有过节,我便不知了……”
“多谢姐姐,我再多留意些,她毕竟是太后的侄女,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动她。”令月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看见德妃手边那个药囊,“我替你送去给二公主罢。她早日戴在身上,你早日安心些。彦昌我去见姑爸爸时也会替你瞧瞧的。”
“那便多谢妹妹了!”德妃眼神一亮,有些激动地把药囊拿了个小盒子装起来递给了沉香,“在这个节骨眼上,妹妹,你愿信我,我感激不尽。”
走出永和宫,沉香问道,“娘娘便这样信德妃娘娘么?”
令月想了想,“我想,我跟她都是女人,都是母亲,都经历过生产的痛,也知道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对彦康如何,我看在眼里,我不相信她能对彦宁做出那样的事……下雪了呢。”
沉香抬头,天空中正好飘起小雪,“是紫禁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来得有些晚了。”
令月瞥见沉香手上的盒子,“那咱们现在就去阿哥所,不然雪大了不好走路了。”
沉香忙劝道,“这等小事,奴婢去就好了,娘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外头冷,不如还是赶紧回宫去歇着吧。”
令月摇摇头,“这都过了一旬了,静华没见到德妃,必然会害怕的。她见到你们也不会安心,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令月走进阿哥所,脚步滞了滞,忍不住又想起彦宁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彦宁没有看见。去年的时候,贤贵妃叫人在庭院里给他堆了个雪人,彦宁笑得很开心。令月不知不觉落下一滴泪来,然而想起要办的事情,强打起了精神,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往二公主居所去。
令月进院子的时候,二公主正趴在廊下,乳母在旁边陪着,似是在闹什么小孩子脾气,“下雪了!下雪了!冰雕不会化了!嬷嬷!嬷嬷!我要冰雕!”
乳母有些着急,赶快哄她,“二公主,宫里现在没有冰,等这雪积得深了,奴才给您堆个雪人儿可好?绝对比冰雕好看。”
二公主撅着嘴一脸不高兴,“不要不要!我就要冰雕!我就要额娘宫里那个冰雕!”
“静华。”令月含笑喊了二公主的名字,然后走上前去。
二公主见是令月,立即收敛了脾气,规规矩矩地请安,“静华给淑娘娘请安。”
“淑妃娘娘。”乳母蹲身行礼。
二公主看了看令月身后,确定没有德妃,脸上有些失落,令月摸了摸二公主的头,“静华想额娘了是不是?”
二公主低着头,“额娘都好些天没来了。”
令月牵着二公主的手,柔声哄着她,“你额娘是德妃,要协理后宫,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啦,没空过来,所以她拜托淑娘娘给静华带了东西来。”
听了这话,二公主这才高兴地抬头,“真的么?”
令月从沉香手里接过盒子,打开取出那枚紫色的小药囊,在二公主面前晃了晃,“这是德妃亲手做的,嘱咐要你贴身戴着,这样身上就不容易起疹子啦。静华听话,要乖乖戴上。”
二公主高兴地点点头,令月把药囊别在腰右侧扣子里,然后含笑道,“淑娘娘刚刚进来的时候,听静华说要冰雕,是什么冰雕呀?”
二公主一五一十道,“就是前些日子额娘宫里的人取冰去做冰雕,我没看过,想叫嬷嬷也给我做一个,嬷嬷说紫禁城还没下雪,冰雕很快就化了不好看,等下雪了再做,现在下雪了嬷嬷又不给我做了。淑娘娘,静华想看冰雕。”
令月顺势问道,“静华什么时候看见德妃宫里的人去取冰呀?是哪一个,可还记得?”
静华想了想摇了摇头,“就是很早之前,那天下午,我睡不着,去御花园转转,碰见一个太监,抱着什么很重的东西,我便拦住他问是什么,他说是冰,要取回去做冰雕的,说是我额娘宫里的人。”
令月拉着二公主的手,“静华,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裳?”
二公主仔细想了想,“应当是记得的罢,叫我再看一遍,应当能认出来的……衣裳,衣裳就是额娘宫里曹公公的那种,很相似的罢……”
令月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静华,你忙了淑娘娘好大一个忙,淑娘娘送你一个冰雕,好不好?静华喜欢什么样的?小兔子好不好?”
“真的吗!多谢淑娘娘!”二公主高兴地跳了起来。
令月点点头,“而且淑娘娘向你保证,很快你额娘就要忙完了,然后就会来看你了。”
令月离开阿哥所的时候,想起来什么不对劲,唤碧落道,“你去把二公主的乳母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碧落很快便把乳母带了过来,令月开口便问道,“二公主要个冰雕,这等小事,你推三阻四的做什么?”
乳母有些为难地开口,“回娘娘的话,这是德妃娘娘吩咐的,说这个节骨眼儿上奴才去冰库取冰,说要给二公主做冰雕,有些不合时宜……”
令月微微叹了口气,唉,德妃……她连这个都想到了。令月顿了顿,“去冰库取冰吧,就说是本宫亲自吩咐的。”
“是。”乳母恭恭敬敬道。
“对了,那一日,静华看见的太监,你可有印象?是哪一日,可记得?”
乳母迟疑着摇了摇头,“是奴才粗心,这等小事未曾放在心上,现下确实没有印象了。若非二公主提起,奴才恐怕都忘了。但这日子奴才记得,正是大阿哥夭折前一日,那一日内务府给宫人量体裁春日衣裳,宫里几乎瞧不见什么人影儿,都去绣房排队去了,二公主那天还吵着要去瞧瞧呢。”
令月不动声色地咬咬牙,怪不得选在那一日,许多值守的宫人不在,很难被人发现……令月点点头,“你们心思都在伺候公主上,这等小事没注意到也属正常。反倒是静华,成日也无趣,才能把这太监记住。你回去把冰雕给静华做好,再劝她好好想想那日遇见的人长什么样子,若想起什么,立即来报本宫。”
令月出了阿哥所,面上的笑容才落下来,“德妃宫里的曹平望是首领太监,衣裳有花纹,若是静华看见个衣裳有花纹的太监,这宫里没多少人有这等身份……况且,此人说自己是德妃宫里的人,可静华和乳母却都不认识,又是有身份的太监,怎么会不认识……这么一想,倒有可能是利用德妃布局了。去禀报贵妃,叫宫里所有衣裳带纹样的太监,不论等级,全部挨着去给静华瞧,凡是静华觉得相似的,全送去慎刑司审问。”
令月回到景阳宫,却见山茶在殿内候着,见了令月便立即行礼,“淑妃娘娘。”
“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么?”令月走累了,径直坐下歇息。
山茶恭谨答道,“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夜夜惊梦,想起大阿哥,就在昨日,娘娘想起那天临睡前,娘娘喂大阿哥吃药,大阿哥说今日的药好苦,娘娘那时以为大阿哥是在跟她撒娇,要多吃些蜜饯,要娘娘哄他,于是便没在意……因为大阿哥从前也这样过,娘娘查过几次,药都没有问题,后来便知道是大阿哥故意这样说的……娘娘昨日想到颂梨的供词,大阿哥已经六岁了,被冻醒了,就算身子再差,折腾下床去总也有些力气的,觉着不对劲。幸好兹事体大,一应物品封存在内务府,也包括那一日的药渣,娘娘去取来让太医来验过了,那一日的药,的确不对劲,加了很重的安眠药材,能让大阿哥喝下药之后便沉睡不醒。煎药的事情,素来是娘娘手底下的人做,只怕是永寿宫出了不干净的东西,贵妃娘娘正在查,让奴才知会您一声,后头有了信儿,便立即来报您。”
令月缓缓点头,“你来得巧,本宫也得了些新的线索,叫沉香说与你听,你去转告贵妃娘娘。”
沉香缓缓说罢,山茶连连点头,“若二公主能认出来人,那定能揪出来幕后之人了!多谢淑妃娘娘,奴才这就回去禀报。”
令月又道,“对了,请贵妃娘娘命人去趟永和宫,那一日德妃宫里是谁去取冰和做冰雕,扣了送去慎刑司。若不是永和宫的人都知道永和宫要做冰雕,定然是里应外合,给德妃下套子。去吧。”
山茶走后,令月想起彦宁,忍不住又落下一滴泪来,看向碧落,“这次,这次咱们有希望了,是不是?”
碧落也激动得眼眶含泪,“咱们这次一定能把这人揪出来,一定能为大阿哥报仇的。”
毫无头绪了接近大半个月之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折。
贤贵妃宫里给彦宁下药的宫女抓到了,叫小蛮,做事细致用心,伺候贤贵妃五六年了,很得贤贵妃信任。贵妃万万没想到是她,要审问之时,这宫女突然口吐鲜血,毒发身亡,太医来瞧过,被抓之前她便服了毒。人虽然死了,但总还有身份籍贯可查,根据内务府的记档,她原籍四川,平安县吴家村人,进宫后在四执库当差,后因做事勤快被管事嬷嬷举荐去了永寿宫,从最低等宫女做起,是贤贵妃一手提上来的大宫女。
另一面,令月哄着静华,一个一个看完了宫里有品级的太监。静华根据身形、声音、相貌,选出了三个,其中有一个便是惠嫔的首领太监,吴洗。另外二人当日都在绣房,能证明的人很多,唯有这个吴洗,声称自己当日在伺候惠嫔,虽然去了冰库取冰,但并未遇见过二公主。好在令月这回学机灵了,发现他可疑就立即绑了他,叫人仔细搜身,确认身上没有□□也没有利器,再堵住嘴防止自戕,然后送到慎刑司,令月叫沉香转告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这一次,必须要是活的,若是人死了,你们拿自己的命来交代。”
同时,出宫核查碧桃和颂梨原籍的人也回来了。碧桃原籍山西,本名李芳,然而当地的人却说李芳在本地嫁了人,早已死了,查下去发现当年碧桃是顶替李芳入的宫,据李芳的父母说,碧桃是逃难过来的,被自家收养,为了报恩顶替真李芳入的宫,原名叫吴三娘,籍贯不清楚。至于颂梨,内务府记档是安徽人,但她也是被人收养改了姓名,据她养母娘家人说,她本名叫吴滟。
四个人,全都姓吴。
令月与贤贵妃听完,敲了敲内务府记档,“去查查这个,平安县吴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