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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兴许皇帝很看重恪敏长公主一家,中秋节的时候,惠贵人便得了恩旨,因从前给太后侍疾和抚养皇子有功,晋封为惠嫔。这似乎也是皇帝在向朝堂传递一个消息,那便是他打算放过富察家了。
      入了秋,彦宁患了咳疾,病势凶猛,又同时发热不止,这是贤贵妃这么多年头一次向皇帝请辞,将后宫之事全交给了德妃,然后直接搬进了阿哥所,贴身照料。但似乎索绰罗家不太高兴,贤贵妃的额娘递帖子进宫,被贤贵妃拒绝了。
      令月见贤贵妃如此,也忍不住感叹,“便是亲生的也做不到这个份上……”令月自然也是心急如焚,然而守着规矩一旬探望一回,实在是太过煎熬,只能每日派碧落去阿哥所问山竹彦宁的情况。

      然而这回实在有些凶猛,彦宁的病势起伏很大,每当要好一点,就又加重,令月不过隔了一旬再去阿哥所,就明显感觉贤贵妃瘦了一圈。透过窗纱,令月听见贤贵妃紧紧抱着彦宁,温声道,“别怕别怕,额娘在呢,额娘一直都陪着我们彦宁,好不好……”
      彦宁病得难受,脸烧得通红,却还是点头,轻轻叫着“额娘”。
      令月走进房内,看孩子病得如此难受,母子连心,自己心里宛如被人拿刀在割,快步走上前去握住彦宁的手,“彦宁,是额娘,额娘来了……”话音未落,眼泪就流下来了。
      贤贵妃此时倒显得很坚强,一面还安慰令月,“你别担心,本宫一直照料着,太医也来瞧过了,等这回退了烧就好多了。”
      “多谢娘娘,彦宁,彦宁就全仰仗您了……”令月哽咽道。

      秋冬交替,正是需要额外注意的时候,这天气忽冷忽热的,最容易加重病情。贤贵妃这些日子来,眼睛都熬出了血丝,几乎是寸步不离。除了夜间安寝以外,便一直守着彦宁吃药进食,直到十月初彦宁才胃口好了些。
      十月末的一日,天空滚雷,倾盆大雨,令月心跳得很快,几乎一整夜没睡好。次日昏昏沉沉地醒来,觉得周围的人神色都有些异常,每个人都沉默着不敢说话,连碧落也没了笑容。令月觉着奇怪,更衣梳头之后到正殿坐下,沉香吩咐人摆了早膳,令月一面喝粥一面唤碧落来问,“你们今天怎么都怪怪的?”
      碧落的笑容很勉强,“没有呀……”
      令月跟碧落一起长大,她这样拙劣的演技根本骗不了自己,于是正色道,“到底怎么了?”

      “沉香姐姐说怕您受了刺激,说等您用完早膳才准说……”碧落慌张地看向沉香,沉香眼见瞒不过去,跟碧落一起猛地跪下,“娘娘,您一定要当心身子……”
      令月心中狠狠一震,“是谁?彦宁?还是彦康?还是瑞兰?说!不许瞒着,一五一十地说!”
      沉香带着哭腔,深深低下头去,“就在您起身前一刻,阿哥所来报,大阿哥……大阿哥殁了!”
      令月手一抖,手中的白瓷小勺子落到地上摔成了三截,连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似是不可置信,“怎么没的?”
      沉香道,“说是昨夜大雨,气温骤降,受了风寒,今早乳母去瞧,已没了气息……”
      话音未落,令月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进宫这么多年了,她早已养成端庄沉稳的性子,可这是唯一一次,她忘了所有,只朝着那一个方向跑去。身后沉香碧落一行人追着,喊着叫她慢些,她都仿佛听不见。心里只有一句话,去,到孩子身边去。

      令月冲进阿哥所,没有人觉得意外,反而默默为她让出了一条路。彦宁的房间里,贤贵妃跪在地上,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彦宁,死活不肯撒手。令月颤着身子跪了下去,轻轻地抚摸彦宁身体的余温,喊他的名字,没有回应,令月无声地流起泪来。
      贤贵妃憔悴虚弱到了极点,嘴唇发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神空洞麻木,眼泪就这样没有知觉地流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紧紧抱着孩子的身体,仿佛想将自己的体温让给他,这样他就能重新活过来,笑着唤自己一声额娘。
      令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个已经闭上双眼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山竹似是在对谁说话,“……娘娘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也不肯放手,有一个时辰了……”

      有个人进来,沉默地站了半晌,“贤妃,够了。”
      即使是皇帝,此刻的令月也没心思回头行礼问安,更何况是贤贵妃。皇帝见贤贵妃不动,又道,“该让彦宁安心上路了。”
      皇帝叹了口气,他素来明白贤贵妃的固执,于是他摆摆手,进来了几个大力嬷嬷,要从贤妃手上把彦宁的身体抢过去,由内务府操办下葬。
      贤贵妃死活不松手,眼睛发红,“胡说!他只是睡着了!他只是睡着了!他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能抢走他!”
      然而她一个人的挣扎抵不过四个嬷嬷,孩子彻底离开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心绞痛一般蜷缩在地上,令月怔怔地跪坐在一边,只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送贤贵妃回宫。淑妃,跟朕回养心殿。”皇帝说罢,便向外走去。令月已经站不起来,几乎是沉香和碧落一人一边架着她,王秉忠备了步辇,令月倒在上头,像一滩腐烂的稀泥。

      到了养心殿,令月艰难地走进去,殿内只有二人。皇帝与令月对坐,沉默了很久,皇帝站起身来,背对着令月,声音里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令月,咱们的孩子没了。”
      令月仿佛找回了一丝清醒,“皇上,您也难过吗?”
      皇帝在令月身侧坐下,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那也是朕的孩子……彦宁,朕真的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彦宁,他长这么大,几乎连阿哥所都没怎么出过……”
      皇帝暴露出的这一丝伤心和脆弱,让二人在这一刻成了世间最平凡的一对父母,为了孩子的离去而互相安慰着。
      然而皇帝并不能在这种情绪中沉浸太久,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他短暂地安抚了令月之后,便去了上书房议事。

      令月回到景阳宫时,卓晴已经焦急地等了很久,若栀说德妃也来过,见令月不在就先走了,皇帝那边让她去操办丧仪。贤贵妃和令月这个样子,实在管不了事。
      卓晴就静静陪令月坐着,也不嫌烦,令月要做什么自己就陪着。可是令月什么也不想做,不吃饭不喝水,也不睡觉。
      卓晴熬得实在不行了,才劝令月休息,这样身子会垮掉,“令月,你还有彦康和瑞兰,你不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啊。”
      “我没有给他健康的身体,我也不如贤贵妃给他照顾和关爱,我……我是个不好的母亲……”令月喃喃道。
      “才不是!”卓晴紧紧抱住了令月,“你当时早产难不成是你想的?抱子而养那也是宫里的规矩又不是你的错!你有多担心彦宁,这些年我都是看见的!你怎么能这样苛责自己!”
      好像只有卓晴的怀抱让令月觉得踏实,令月忍不住放声大哭,“可是他没了,卓晴,他没了!”
      卓晴轻轻拍着令月的背,像从前令月哄她一样,“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令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累了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卓晴还在旁边,自己的脸上还挂着风干的泪痕。外头天色不过蒙蒙亮,想必卓晴也被自己折腾得几乎一夜未眠。
      可就在这时,山竹急匆匆跑进景阳宫,“淑妃娘娘!贵妃娘娘请您立即去永寿宫,事关大阿哥,有要事相商!”
      “我陪你去!”卓晴察觉到有什么事,怕令月撑不住,立即扶令月起身。
      令月几乎是立即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即便自己未曾梳洗也不在乎。沉香急忙把斗篷和手炉给令月,然后一行人急忙出门了。

      贤贵妃跟昨天比几乎是换了一个人,她的眼睛仍然是红肿的,可是目光无比寒冷。令月坐下之后,山茶便一五一十地向令月禀报,“……贵妃娘娘昨日收拾大阿哥遗物,发现娘娘亲手绣的一床被子不见了,乳母说被子受了潮,早上便叫人晾起来了。娘娘便叫人收起来,要烧给大阿哥的,可是娘娘一摸,这被子里头是湿透的,便觉得不对。大阿哥吹不得风,每日娘娘都亲自检查了窗户,是关严实了的,那被子好端端盖着怎么会受潮?就算是一时不慎,那一夜又风大雨大,吹开了窗户,被子受潮,那也是外面比里面湿,可娘娘拿到的时候,外头已经快晾干了,里头的被芯却是湿透的。娘娘觉着有问题,便扣了那乳母和一众阿哥所伺候的宫女太监,送去了慎刑司审问,昨夜也禀报了万岁爷,万岁爷吩咐娘娘要一查到底,允娘娘和淑妃娘娘便宜行事。”
      令月声音有些颤抖,“娘娘,您是说,彦宁……彦宁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本宫不知,但这其中,定然有问题。”贤贵妃语气冰冷,但那样的冰冷之下是蚀骨的疼痛,“……不管是谁,要害彦宁,本宫绝不放过。”

      令月拔腿就走,卓晴追了上去,“你要去慎刑司?”
      令月点点头,“你别去,也别看,慎刑司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不怕。”卓晴握住令月的手。
      令月摇头,“不,你还是不要去,我自己去。你先回去罢。”
      令月执意如此,卓晴也只好点点头,不放心地看着令月飞快地往慎刑司的方向去了。

      慎刑司里的精奇嬷嬷们正在审问彦宁的乳母和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因没得用刑的旨意,他们目前只不过是在接受讯问。
      领头的精奇嬷嬷魏氏见了令月,立即上前躬身道,“奴才参见淑妃娘娘!”然后恭谨请令月坐下。
      “如何了?”令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排被绑起来的七个人。
      魏嬷嬷回话道,“乳母杨氏是唯一经手这床棉被的人,因是贵妃娘娘亲手绣的,只此一件,宫女们都记得很清楚,分别审问后证词一致。且这床被子是大阿哥用惯了的,近几日都一直用了这床被子,前日,大阿哥睡前,贵妃娘娘亲自为大阿哥盖了被子哄大阿哥睡了才离去,此后便是宫女颂梨值夜。据颂梨交代,值夜的后半夜,因那日大雨,怕大阿哥受凉,曾进去瞧过一次,说是窗户被吹开了,雨飘了进来把被子打湿了,颂梨急忙给大阿哥换了新的干净被子,把窗户关严实了,然后把这床被子抱出去晾在后殿廊下。”

      “谁是颂梨?”令月眯着眼。
      魏嬷嬷为令月指了指,一个容长脸的瘦削宫女,然后道,“奴才查问了她们几个当日所有的行踪,都没出过阿哥所。”
      “然后便没了?你们就是拿这话来打发本宫?”令月冷冷道。
      魏嬷嬷大气不敢出,“奴才不敢。奴才已经派人去查当日阿哥所所有宫人的行踪,包括伺候大公主、二公主、三阿哥的所有奴才。”

      令月扫面前七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颂梨身上,“便是雨吹湿了被子,也没有被芯湿透外头干的道理。颂梨,本宫记得你伺候大阿哥很多年了,若是你或家人被人威胁,你大可以说出来,此事有万岁爷做主,本宫和贵妃定能保下你全家。若你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本宫了。魏嬷嬷,慎刑司那些让人生不如死但又不会断气的手段,一一使出来,叫本宫瞧瞧吧,她不说,就一样一样来。”
      颂梨还是沉默,令月现在没有太多的耐心,于是挥了挥手。魏嬷嬷得了令月的旨意,立即便答应,然后吩咐两个精奇嬷嬷上刑具。其余几人身子颤抖如筛糠,反倒这颂梨,一脸视死如归,令月更是觉得有鬼,不禁暗暗攥紧了拳头。
      先是往颂梨嘴里塞了一大团棉布防止她咬舌自尽,然后一个嬷嬷取来老虎钳,恭敬地站在颂梨身边,面向令月,等她的示下。

      “动手。”
      一声令下,精奇嬷嬷干脆利落地拔了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甲片掉落在地上,手指慢慢渗出血来,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颂梨发出一声闷哼,额头瞬间布满了汗水,面容痛苦极了,然而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再来。”令月内心十分平静。
      又是一块指甲被拔下,她发出比上次更重的一声闷哼,汗如雨下。
      令月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仍然闭口不言,“再来。”
      又是一块指甲扔到了地上,颂梨的右手全是血,落在地上形成一滩血迹,这次没发出声音,她晕过去了。魏嬷嬷经验老道,一旁的冰水已经备好了,另一个嬷嬷直接端着一整盆就泼了过去,她哆哆嗦嗦地醒过来,全身颤抖,衣裳湿透了。
      “本宫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再来。”令月一边吩咐一边对其余六人道,“你们也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细节可以交代,若是有用,本宫和贵妃,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待颂梨被拔下了全部的指甲,精奇嬷嬷又换了套竹板来夹住她的手指,此刑具一旦拉紧,手指间骨头全碎,形同废人。颂梨明显害怕了,可还是咬着牙不说话,然而此时另一个宫女玉彤却突然抬头道,“淑妃娘娘!奴才,奴才想起来了!”
      “说。”
      “当夜很冷,颂梨值夜时,从自己房里抱了一床棉被到大阿哥房里,这本是寻常事,贵妃娘娘体恤,秋冬时值夜的人都能加床被子。但,但那一日,奴才换班,要回自己房里,颂梨抱着棉被过来,因为那个花样子是奴才给她画的,见她自己绣了出来,就顺手摸了下那床被子,冷得不行……不是,可以说是很冰……当时奴才还说这被子好凉,叫颂梨放到大阿哥炕上暖一暖再盖……现在想想,那被子很冰,不是一般的冰……”
      颂梨静静看着玉彤,发出些听不清楚的声音,看神色似乎是知道躲不过去了。精奇嬷嬷把嘴里的布扯下来,“说话!”

      “是……是奴才做的……那床棉被很冷,因为里面裹着一整块冰,冻得很硬,一两个时辰也化不了……等贵妃娘娘和乳母都走了,大阿哥也睡着了,奴才就把那块冰从自己的棉被里取了出来,塞进了大阿哥的被子里……大阿哥的房里有炭,热得很,那块冰就慢慢化了……被子也湿了……冰差不多化完了之后,奴才把大阿哥房里的炭盆也灭了,把窗户打开……整整一夜……”
      颂梨极虚弱地说完,无力地垂下了头,在令月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咬舌自尽了。

      令月听完这话,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母子连心,那一夜,令月睡得不好,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她的孩子,在狂风暴雨中,在一床被冰水浸透的被子里,受着那样的苦,持续一夜,最后被活活冻死。
      一般被冻死之人,还会发高热,还会有些许清醒,那些时刻里,他有多么期盼自己的额娘,不管是哪一个,能去救救他……或许他曾发出过声音,可在雷声雨声中,没有一个人听见,也没有一个人回应……
      令月想到这一切,心绞痛地好像立时就要跟着孩子去了。沉香发现令月的异样,立即上前紧紧扶住令月,“娘娘,您要撑住!”
      令月颤抖着嘴唇,“是,本宫万万撑得住……不抓住背后之人,本宫决不罢休。沉香,把她说的话,去禀报贵妃和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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