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三十八章 ...
-
“所以,我也是您为皇上选的帮手?”令月觉得说棋子显得有些薄情。
静太嫔点头,“我曾问过你,你说,与其被马佳氏折磨死,不如进宫。”
“姑爸爸,我没后悔过,只是感叹您和皇上,每一步都安排得太早了……”第一次省亲到最后入宫,中间相隔数年,那时候令月哪里知道,自己见到这位姑爸爸的第一眼,命运就被无情地决定了呢?
“富察家的手段,你若体会过,就知道这绝不算早。前朝和后宫,那时候都被富察家掌控,后宫里没有皇帝信得过的帮手,他太艰难了……”静太嫔缓缓摇了摇头,“即便那时候好不容易将索绰罗家收为己用,也完全无法跟富察家抗衡。今日归根究底能治富察家的罪,一方面是皇上这些年削权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年的纵容已经让富察家无法无天,多行不义,下面的人再难容忍了……”
令月有些迟疑,“真能将富察氏钉死么?毕竟,先帝改了玉碟,太后名义上是皇上的生母啊……”
静太嫔摇了摇头,“太后之所以能成为太后,斗倒所有人,就是因为她不做无谓的努力。皇帝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太后,已经保不住什么了,今后怕是也不会出慈宁宫了。”
令月静静坐了会子,喝了口茶方问道,“其实……今日我来,还有件事,想请您指点迷津。姑爸爸,若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做,我该怎么办?”
静太嫔垂下眼帘,“那便说明,做不做都没有益处。若是如此,便先考虑自己的安危吧。世界上的事是瞬息万变的,在这宫里,尤其如此。况且,你还是两个皇子的母亲,你与他们的安危也息息相关。”
令月累极了,卓晴那儿的冷面也不吃了,回景阳宫就沐浴更衣,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起身,这股子困意都还未消散,然而按照规矩,今日能去探望彦宁和彦康,于是便打起精神出门去了。
彦宁仍然是病恹恹的,也不怎么说话,乳母使劲儿哄着也没用,山竹端了药进来,彦宁看见药碗便哭起来,只是那哭声都微弱极了。山竹见令月在,急忙行礼道,“淑妃娘娘万安。贵妃娘娘昨日便来照料大阿哥了,只是娘娘自个儿身子实在不好,夜里吹了风今早便头疼,又要打理后宫的琐事,今日便吩咐奴才来照料了。”
令月点点头,已是满面感激,“娘娘如此辛劳,我怎敢让娘娘日日亲临照料呢?彦宁自小身子就不好,我已是劳烦贵妃娘娘太多了。”
令月又细细问了些饮食起居之事,山竹一五一十全能答上来,一看便知道贤贵妃对彦宁是真真尽心,便也放心了。
彦康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但是身体比他哥哥强上不少,大口大口喝完奶,两只手在空中不知道抓着什么,十分活泼。乳母这边也回禀,德妃很是上心,每日都要派人来问,每隔几日也会亲自去瞧。彦康自生下来身体就好,没生过病,倒是省事。
刚出阿哥所,远远便瞧见了明贵人带着大公主,大公主似是很喜欢令月,笑着上前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令月请安,“瑞兰见过淑娘娘!”
看着孩子纯真的笑颜,令月才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一些,“大公主这是要去哪里玩?”
大公主攥着令月的袖子,十分亲昵,“瑞兰要去看荷花!额娘说荷花开了,还有,还有喂鲤鱼!淑娘娘看!我有好多鱼食!淑娘娘跟瑞兰一起去好不好?”
明贵人温声笑道,“兰儿喜欢淑娘娘呢。”
见大公主如此,令月也含笑道,“那淑娘娘陪瑞兰去!”
到了湖边,大公主看见鲤鱼便高兴极了,绕着湖跑来跑去,一会儿天女散花一般把鱼食一大把丢进去,一会儿又只丢一点点看鱼争先恐后挤在一起抢吃的。明贵人和令月就这样站着,含笑看着她玩儿。
令月道,“原以为养母没了,大公主会难过的,定嫔抚养她也有些年头了。”
明贵人苦笑一声,“定嫔……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定嫔入宫的时候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没过多久便要做瑞兰的养母,不知道怎么照顾,大多数时候,都是叫嫔妾一起去阿哥所的,虽说不合规矩,但毕竟只是个公主,皇上也默许了。也就每旬见一回,大多数时候还是嫔妾带着孩子,定嫔就在外面等着,能有什么情分呢?也因为照料孩子,皇上很少召幸她,这么多年她也没能有身孕,或许心里对瑞兰更有些抵触吧……孩子虽然小,却很敏感,知道谁喜欢自己的。定嫔走后,瑞兰问过,嫔妾只能说她回蒙古去了,瑞兰有些难过,但这些日子已经好了。”
令月点点头,“也是,孩子太小了,跟她说太复杂了也不好,她只要开开心心,身体健康,便是最好的了。”
“是啊,这也是嫔妾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愿望……”明贵人似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淑妃娘娘,嫔妾……有个不情之请。”
令月看她的神色,已经明了,便轻轻点头,“你说罢。”
明贵人小心翼翼道,“娘娘,您……可愿做瑞兰的养母?”
令月看了看玩耍的大公主,“此乃万岁爷圣心决断之事,本宫如何做得了主?是,本宫是喜爱大公主,喜欢孩子,但此事,本宫并不能左右万岁爷的心意,你若真有心思,便自去求万岁爷吧。”
明贵人泫然欲泣,“不,不成的……嫔妾一向无宠,连养心殿都进不去,哪里能求万岁爷开恩……只怕,只怕是会害了瑞兰……”
令月挑眉,“害了她?你这是何意?”
明贵人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若叫瑞兰归到睦嫔名下,嫔妾真是活不下去了……淑妃娘娘,你若真心喜爱瑞兰,就帮帮她罢,嫔妾愿今后为您效犬马之劳。”
明贵人这番思虑没错,蒙古那边察哈尔亲王在动乱中丢了条胳膊,但推翻了博尔济吉特亲王的势力,成了草原之主。定嫔被废,睦嫔上位,顺势接着抚养大公主也很正常,若无人干预,皇帝想来便要这样做了。
此事并不是没有苗头,睦嫔晋封嫔位后,就住进了钟粹宫,与明贵人一道,就跟从前的定嫔一样。
至于说害了她……令月一时不解,“睦嫔如今身份高贵,有这样的养母,岂不比本宫强上许多?”
明贵人摇摇头,“娘娘,若有个蒙古出身的养母,将来若需公主和亲,瑞兰自然是首当其冲啊!太后的恪安长公主便是如此!娘娘,我世上唯一的挂念,便是瑞兰,我只求她将来不要被送去和亲,能安安稳稳嫁在京中。若能达此愿,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娘娘,您也是一个母亲,想来能体谅嫔妾的心情……嫔妾言尽于此,若您肯为大公主开这个口,嫔妾誓死效忠,万死不辞。”
两天之内两人都为了孩子上门来求,令月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德妃所求会大大得罪贤贵妃,令月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无法应下。只是德妃也说得确实没错,贤贵妃和德妃若是将来对上,自己也很难独善其身。若是先卖这个人情给德妃,将来若是贤贵妃正位中宫,索绰罗家立得住,二人俯首称臣便是;若是索绰罗家出了事,叶赫那拉氏便再无阻碍,德妃上位,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德妃如今是想暂避锋芒,可难道叶赫那拉氏真如德妃所言,没有野望?令月并不能确信。
至于明贵人……大公主已经八岁了,若是睦嫔接过去抚养,没几年定要嫁到蒙古去的。察哈尔亲王上位,皇帝必然希望满蒙联姻。明贵人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若睦嫔成为新的养母,大公主和亲蒙古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令月心里装着事情,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话却少了很多。
皇帝尤其敏感,不多时就发现她不对劲,批完手里的折子,挑眉看她凝神细思的样子,“你又不打理后宫,何事叫你如此烦心?”
令月摇摇头,“彦宁身子不好,臣妾忧心,贤贵妃照料彦宁,又把自己折腾病了,再加上后宫的琐事,只怕分身乏术。最近宫里事情多,彦昌和大公主现下也没了养母,孩子们似是有些害怕,也没之前活泼了。”
皇帝点点头,“此事倒是不急。富察家掀开的案子太多,光摆在台面上的就上百件,要想全部善后完毕,还得一两个月。牵扯到的官员也多,六部如今缺人手,朕也没心思管后宫,等护国公问斩之后再说吧。”
令月点点头,温顺笑道,“臣妾很喜欢大公主,到您为她选择养母之前,可否让臣妾照料?若不然,此事终究落到贤贵妃头上,臣妾也不忍。”
“你喜欢那便去吧。”皇帝似是并没在意这等小事,顺手就拿起另一个折子打开看了起来。令月察言观色,再不多话,只轻轻为皇帝研墨。
探过了皇帝的口风,令月心里定了定,差碧落去跟贤贵妃说了暂为抚养大公主的事。明贵人知道之后,亲自上门来道谢,令月也只摆摆手,“本宫也不过是求了万岁爷暂为抚养,此事得秋决之后再议,你现在谢我,实是早了。”
然而明贵人仍是千恩万谢,令月劝不住,便由她去了。
八月时一切尘埃落定,富察家的余波总算平息,牵连出来的大小案件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和解决。在牢狱中过了三个月的护国公,总算得了最后一点恩典,被押送入宫,与太后见最后一面。与此同时,一直被禁足的惠贵人也在这一天得以出来,去见自己的父亲。
太后这几个月被软禁在慈宁宫,对外声称重病,不过五月后从太医院的脉案看来,太后似乎是真病了。
皇帝仍然每日按规矩给太后问安,做足一个孝子的脸面,只不过也不会待太久,请安后便要去上朝。令月也没有去慈宁宫探望,静太嫔那一日的出现,应该足以让太后和惠贵人明白,令月不过是他们早就布下的棋子。
见不见已经没有意义了。令月恨过太后,恨她一开始就哄骗利用自己,恨她不顾自己的清白名声用那样的方式送自己入宫,恨她一次又一次看着别人欺辱自己只为能更好地掌控。可是到了现在,对质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破落格格,她是两位皇子的生母,最受宠的淑妃。
太后是强撑着病体从床上爬起来的,惠贵人进入寝殿的一瞬间都被太后那衰败蜡黄的脸色吓住了,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太后这副模样,推己及人,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惠贵人忍不住掩面抽泣,太后轻咳两声,拉她过来轻声安慰,“别哭,你阿玛看见你这样,如何能安心上路啊……”
慈宁宫外重兵把守,护国公就在十余人押送下进入慈宁宫大殿,王秉忠亲自陪同过来,然后便吩咐所有人出去,自己就在外面候着。
护国公看太后的脸色,亦是一瞬间就颤颤跪下,哭道,“姐姐!是我错了!”
惠贵人再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玛!”
太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得像个纸片,护国公泪流满面,“姐姐,我该听你的,我该听你的!我若是早些收手,也不至于害得全家跟着陪葬,我是富察家的罪人!”
太后摇摇头,扶住护国公的肩膀,“你啊!你哪里挣不了银子,要去跟蒙古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是蒙古,那是历代皇帝都最看重的地方,你!你怎么如此糊涂!”
护国公忍不住道,“姐姐,那皇帝实在是把我们管得太紧了!海运没了进项,南方的孝敬又停了,矿山都塌了,再没有银子,咱们就捉襟见肘了……姐姐,你是知道的,咱们这样人家,银子是流水一样出去的,不然怎么拢得住那么多朝堂和军中的关系?怎么压得住富察家那些案子官司啊?可这皇帝是真不给人活路!到了哪儿都派个巡抚来压着,让我是处处憋着气,放不开手脚!我得维持富察家的体面,打点上上下下的,还想着要补贴云珊在宫里的用度,只得铤而走险,跟蒙古合作……”
太后怒气上涌,脸上浮现一些不自然的潮红,“你!这些年皇帝削了多少权,哀家难道不知?哀家一直劝你收手,与天斗与地斗,就是莫与皇帝斗!皇帝要掌权,你偏仗着身份要压到皇帝头上,你真是不知死活!你从前能嚣张跋扈,不是因为有哀家,是因为你有兵权!没了兵权,你还敢弄钱弄地,那不是伸着脖子给皇帝递刀子吗?!若是你早些收手,兵权让出去,守着富察家的基业,难道就活不了了?!只要哀家还在,只要后宫能叫哀家插进去手,富察家就倒不了!你啊!利欲熏心!”
一席话,说得护国公不敢再辩驳。是啊,人人谄媚奉承的日子过惯了,谁想回到收敛锋芒的样子呢?
护国公没了心气,流着泪道,“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今全家要跟着我一起死,只剩下你和云珊了。姐姐,是我不孝,我对不起阿玛和额娘,我毁了富察家的百年基业……姐姐,今后只求你护住云珊,别叫她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即便是嫁入禧郡王府的富察氏四格格富察云瑶,也由禧郡王做主被休了,要送到宗人府去囚禁一辈子。可她还没走出禧郡王府,得知富察家全家斩首,亲族流放,便毅然决然自刎于府内。
禧郡王府上报到宫里,皇帝开恩,让她以禧郡王府三福晋的身份下葬,不额外追究过错。太后就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一病不起的。
“阿玛!”惠贵人扑到护国公身边,扯着他脏兮兮的袖子,哭得几欲断气。惠贵人膝行到太后脚下,“姑爸爸!您救救阿玛吧!您是太后!您救救富察家吧!”
太后没有说话,可是从她那哀伤又麻木的眼神中,惠贵人明白了一切,心好像是被猛地按进了三尺寒冰之中,扎得她缓不过来。她又想起那一日静太嫔说的话,如果说护国公这么多年的跋扈是因为太后这个皇帝生母的名分,那么太后这些年刻意的避让就是因为当年弑母夺子的心虚。这件事翻到台面上之后,太后,再也没有能跟皇帝张嘴的资格了。
她只知道流泪了。半晌,她才怔怔地爬回护国公身边,护国公用力挤出一丝笑容,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云珊,答应阿玛,好好活着……”
护国公给太后磕了个头,然后便毅然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惠贵人伏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想伸出手抓住他,让他不要走,可都是徒劳。
殿门打开的一瞬间,重兵围了上来,要押送他回牢中,等待即将到来的行刑。王秉忠仍然躬身立着,保持着恭敬和淡漠。护国公最后一次回头,向唯一幸存的女儿,伴随一滴眼泪滑下,露出了最后一丝笑容。
许久,过了许久,惠贵人才缓了过来,眼泪都已经哭干了,她缓缓站起身来,“姑爸爸,我们该怎么办……”
太后此时却恢复了平静,她静静看着惠贵人,“云珊,到了你担起富察家的时候了。”
“您要我做什么?”惠贵人颤着声音道。
“富察家的远亲没有株连,你也还活着,哀家这些年在宫里也有自己的人手势力,哀家怕是不成了……你年纪还轻,心计欠缺些,性子也还差些火候,但你一定要学会蛰伏,不要冲动,等,等着富察家中兴的那一日……只要人还活着,一切,一切就还有希望……”太后急剧地咳嗽起来,“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这些年心力交瘁,撑不了太久了……你要答应哀家,答应哀家……”
惠贵人慌张不已,一面给太后顺气一面连连点头带着哭腔道,“姑爸爸,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