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第三十六章 ...
-
殿中一瞬间的寂静,惠贵妃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没有,臣妾没有……”
皇帝并没有去看惠贵妃,而是虚扶一把贤贵妃然后径直坐下,“你卧病许久,起来回话罢。”
贤贵妃轻声答了声“是”,然后缓缓起身,“淑妃进宫那年,中秋家宴正是惠贵妃与臣妾协理,当晚之事后,臣妾便查出有宫人奉惠贵妃之命在九洲清晏的涂料与香料中添加了催情的秘药,臣妾担心打草惊蛇,便暗中留了证据,还有宫人的供词。宫中严禁此种秘药,恐有损龙体,惠贵妃用此举想让淑妃被迫进入后宫,此乃惠贵妃之一罪。当日后罩房有个御前侍卫,原查出是庆妃的手笔,可前些日子,这侍卫家中骤得富贵,臣妾命人去查,辗转几手,这银钱出自富察府中一位师爷的名下,臣妾已着人扣下此人,对外报了失踪,严加审讯后得了供词,此乃惠贵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为的就是拉下当时有孕且盛宠的庆妃,此乃惠贵妃第二罪。”
“你胡说!我阿玛不在京中,你们才有机会动富察家的人!这根本不是我富察家所为!”惠贵妃忍不住打断了贤贵妃的话。
贤贵妃叹了口气,“那师爷交代得清楚明白,如何藏在瓜尔佳氏身后故意露出破绽,等人来查到瓜尔佳氏的头上。况且……瓜尔佳氏自立门户,你富察氏如此行事,也不奇怪。你若咬死不认,本宫也只得请万岁爷明鉴,但是惠贵妃,这第三罪,你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的,那便是庆妃之死。”
听到最后几个字,惠贵妃眼神闪了闪,身子往太后的方向缩了缩。
“庆妃母子俱亡,当日接生的产婆四个死了两个,剩下的两个,本宫已赶在你之前拿到了证词,当日她们是受你的指使,按压产妇穴位,导致胎儿胎位不正,无法顺产,最后胎死腹中,活活窒息而亡。”贤贵妃此时转向皇帝,“富察氏势大,臣妾不敢轻举妄动,请您恕臣妾隐瞒之罪。一应证据,待臣妾送去内务府,请万岁爷过目。”
皇帝看向惠贵妃的眼神无比冰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惠贵妃膝行上前,抱着皇帝的靴子哭道,“臣妾冤枉啊!淑妃,淑妃那是被庆妃陷害不成,送错了地方,她不得已才入宫的!至于什么师爷,臣妾久居深宫,哪里知道这些!臣妾是与庆妃不睦,但臣妾岂敢真对她动手!臣妾冤枉!”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皇帝一把甩开了她,任由她跪在地上抽泣。
令月没有去看惠贵妃,而是看在一旁静静站着的贤贵妃。她说完那些话,似是累极了,微微闭上了双眼,面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好像一切与她并不相关。作为站出来揭发惠妃罪行的人,竟然表现得如此疲惫淡漠。而另一边,令月眼尖,门口的通福趁此刻溜了出去。
这是要去做什么呢?令月凝神想着。
皇帝适时瞟了一眼令月,令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该自己上场了。
令月上前两步,向皇帝跪下,“万岁爷,贤贵妃说的可是真的?臣妾,臣妾原以为自己是被庆妃陷害,想在中秋家宴上弄个侍卫来坏了清白,没曾想出了差错,阴差阳错才进的宫……难道臣妾真是中了惠妃的计?可,可为何……惠妃要臣妾入宫呢?那时候惠妃刚进宫,怎会愿意有人入宫争宠?”
皇帝嘴角扬起一丝轻蔑又疏离的笑容,并未说话,却见惠贵妃颤着声音,含着泪低声道,“皇上……”
仿佛是在无声地乞求,不要说出来,给自己留一丝尊严。令月心知肚明是因为惠妃无法生育,但也只得继续装作迷茫。
然而皇帝却对这样的哀求置若罔闻,“自然是因为……”
“是哀家的主意。”太后截住了这个话头。
令月满脸惊讶,像是受了很大的欺骗与背叛一般,似是不相信一样摇了摇头,哽咽道,“太后?怎会,怎会是您?”
太后看向皇帝,“是哀家的意思。哀家想让令月辅佐惠妃,但皇后刚驾崩,选秀推迟三年,令月的年纪等不了那么久了,所以哀家才出此下策。”听太后的声音,此刻沉稳得吓人,竟半点没有病容。“还有一切的事情,都是哀家的意思,云珊一无所知。”
皇帝深吸一口气,“皇额娘,您真要为难朕吗?即便富察氏如此作恶,您也要为了他们,来为难朕一个人吗?”
太后神情冷肃,似是决心坚定,“你是皇帝,哀家为难不了你,你只管按自己心意去做便是。可云珊是无辜的,她即便做过什么,那也是哀家的指使。皇帝,你很清楚云珊是什么样的人。德泰……他瞒着哀家做下不少事,连哀家也不知,哀家只求留他性命。”
孝字当头,太后揽下一切,可皇帝如何能处置太后?令月倒是好奇,皇帝闹这么大一出,要如何收场。
太后见皇帝沉默,便接着说道,“德泰,你唤了他这些年的舅舅,你可曾记得是他教你兵书?我们母子俩从先帝后宫里挣扎出一条路来,你可曾记得那些心计手段,都是哀家手把手教你的?你幼时体弱,几乎要夭折,哀家抱了你整晚,唤了一夜你的名字,直到你醒过来喝得下汤药……”
太后说得动情,几欲落泪,然则此时殿外却响起一个尖刻的声音,“皇上为何幼时体弱?旁人不知,太后您自己也不知吗?!”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令月抬头,竟是姑爸爸静太嫔。而身后的通福则垂头立在门口,像是从没有出去过一般。
静太嫔直直走到太后床榻前,目光似剑,“当年怀着皇上的隆嫔为何产子而亡?孝仪皇后怎么死的?您当年最好的姐妹谨妃怎么死的?太后,时至今日,您还说得出吗?!”
隆嫔,令月记得曾听人说过,是皇帝的生母。可因出身卑贱,是孝仪皇后的宫女,先帝做主改了玉碟,将皇帝记在了当今太后的名下后才册封荣亲王。到如今,她也只是先帝的隆太嫔而已。
听静太嫔这话,先帝的后宫似是大有隐情。这回德妃和令月面上的惊讶都很明显,德妃总算心里好受了些,感觉自己没那么像个局外人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后猛一拍床案,气势汹汹。
然而静太嫔却丝毫不惧,“孝仪皇后对你有恩,当年是她在先帝面前替你说话,让你受了恩宠。可你却因为嫉妒隆嫔得宠,迁怒于她,她唯一的嫡子夭折,是你让乳母带四阿哥去刚结冰的湖上玩耍,冰面破裂,四阿哥溺死湖中,她不过两年便郁郁而终。她去后,先帝爱屋及乌,更加宠爱隆嫔,而你生不出皇子,便想杀母夺子。而谨妃位份更高,你担心被谨妃抢了先,便行一石二鸟之计。她生产那日难产,怎么都生不下来,最后太医施针,她拼死生下如今的皇上就没了,所以皇上幼时体弱,原是胎里不足。再后来便是查出谨妃一直暗中给她下毒,谨妃被先帝打入冷宫,含冤而死。再后来端贵妃入宫,你如临大敌,最后是我以身试毒,你借此除掉端贵妃,掌握后宫。毒若不是你下的,我岂会有命活着?太后,这些陈年旧事,您不会都忘了吧?”
太后眼中最深的是疑惑,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静太嫔。可是为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她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揭露这些旧事?
太后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帝却满面震惊,“皇额娘,静太嫔说的,可是实话?这么多年,您每每讲到朕的生母,都扼腕叹息,朕不信是您做的……”
“自然不是!”太后当即断言道,然后质问静太嫔,“你在此处胡说些什么?!若没有证据,你便是污蔑当朝太后,罪该万死!”
静太嫔冷冷一笑,“若没有十足把握,我岂敢来?!当年隆嫔生产一片混乱,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就陪在里面,她拼尽全力生下了皇上,然后对我只说了四个字,‘保护孩子’,说完便撒手而去。我若撒谎,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好死!至于说物证……”静太嫔从袖中取出一包小小的药粉,“太后可还记得它?富察氏族中的好东西,当年你下给隆嫔的,还有后来用来陷害端贵妃的,甚至是对付庆妃,想来都离不开它罢。”
“哀家不认!仅凭一包不知哪里来的药,便能定哀家的罪?做梦!来人,把她给哀家打入冷宫!”太后疾言厉色,周遭却无人敢动。
皇帝缓缓起身,“皇额娘和惠贵妃病了,胡言乱语,你们都要当心伺候。富察氏之罪,待护国公押解至京,六部会审。若是这些日子谁叫朕耳朵里听到一丝闲话,这辈子就别想再张嘴说话了。”
众人神色一凛,皆诺诺无言。太后有没有罪不要紧,富察氏这个关口上,皇帝若无法挣脱一个孝字,富察氏就摁不死。今日这一环扣一环……令月心中微叹,这一幕,皇帝已等待了太多年了。
“皇帝!你要软禁额娘?!皇帝!难道这等疯话连你也信了吗?!”太后挣扎着向前,却被两个宫女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领着众人出了寝殿,再看着惠贵妃被王秉忠派来的人押送回承乾宫软禁。
太后眼前一黑,方觉得天真的是要塌了。她从未想过,隆嫔之事,竟然还能有人翻出来。
从前德泰数次放肆,从不将太后的警告放心上,只要一个孝字当头,皇帝就定有余地。可他从没想过,也从不知道,太后心里最深的忌惮,恰恰是这个孝字。这多年的母慈子孝,只怕是再难维持了。
缓缓走出慈宁宫,今日阳光正好,微微叫人睁不开眼。德妃叫住打算回景阳宫的令月,微笑道,“马上就要进园子了,不知道园子里头的戏,有没有紫禁城的好看呢。妹妹说是不是?”
令月只微微欠身道,“姐姐玲珑心思,我却是个愚钝的,从来不爱听戏。”
德妃微微叹了口气,面有愁容,“妹妹谬赞了。我只知道围着几个孩子转,哪晓得今儿来这么一出,可真是把我吓坏了。按理说,这些事儿,牵扯那么多人进去,可唯独与我不相干。我素观妹妹行事,颇有章法,可否请妹妹为我指点迷津?”
令月知道德妃是聪明人,当下也只笑道,“我也是被叫去侍疾的,并不比姐姐早知道什么,我没有母家倚仗,只知道走好眼前的路而已。”
德妃却是无奈一笑,“母家是依靠也是掣肘,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连累了本族……我从前想,为何妹妹独得皇上青眼?”
令月好奇道,“姐姐是怎么想的?”
“我想着我自己,在皇上跟前一向小心翼翼,生怕获罪累及家族,许多话不敢说,怕是叫皇上没了兴致。所以,便觉得定然是你在皇上面前比我们这些人都自在罢。只是胡乱猜测,妹妹别往心里去,就当是玩笑话。”德妃说罢还急忙去看令月神色,怕她生气。
令月只是爽快一笑,“姐姐真当得起这个封号,从前揣测我的人多了,什么难听下作的流言都有,曾经庆妃更是当面辱骂过我呢。”
提起庆妃,德妃一怔,“说起这个……当初她小产殁了,我还以为是我几句话惊了她的胎,若不是今日贤贵妃将此事揭开,只怕我还要良心不安。”
令月顺势问道,“听闻姐姐阿玛被贬时,她曾故意拦着你不让求情?”
德妃闻言却更是难过,“唉……多少年前的事了。曾经也是恨极了她,她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自她走后,我便再也恨不起来了。都是女人,生孩子这鬼门关都得过,若我因她死于难产而欢喜,将来只怕迟早我也是有报应的……”
令月奇道,“姐姐信佛么?”
德妃点点头,“是,我们家那边都信这个。入宫以来我一直安安稳稳,病后虽失宠,但有个嫔位,日子总不算太糟的。后来贤贵妃劝我病好了就想法子争些许宠爱也好,日子也好过些,于是又得宠了些日子,生下两个孩子,又做了彦康的养母。如今我位列四妃,家族虽不鼎盛但也得皇上重用,我已很是满足。这几年我一直觉得宫里没什么风浪,今日听贤贵妃说出来这些事,我实在震惊……惠妃竟是如此狠辣之人,她可比我们几个年纪都小啊……连妹妹你也是因为她的算计才入的宫……我一直以为是庆妃……”说罢她便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
难得听德妃絮絮叨叨,令月忍不住好奇,“姐姐怎突然同我说这些?”
德妃道,“不知怎的,总觉得妹妹你不是太坏的人,总不至于像惠妃那般阴狠,有些话到了嘴边,想说也就说了。咱们万岁爷不好女色,宫里嫔妃不多,好多又是新人,跟咱们差上好些年纪,还是个孩子呢。咱们都是母亲,权当做个伴儿罢。这在宫里待的时间越久,就越发觉得可惜,这一辈子就困在这个地方,再也出不去了。妹妹见过我们江南的水乡吗?”
令月摇了摇头。
“初到京中,也感叹京城繁华,可待久了,这紫禁城金碧辉煌却没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我时时还是会更想念家乡,想念我额娘做的年糕汤,做梦都想回去,前两日还梦见额娘叫我的名字,她抱着我,一直叫‘允岚‘、‘允岚’,可是我都回应不了。没办法,选秀选上了,不能抗旨……我这辈子已经没有这个指望了……妹妹,我家乡真的很美……”德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抬头,看着那广阔的天空,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见德妃伤感,令月一时怔住,自己并不会安慰人,可当下又不能不说话,想了半天想出干巴巴一句,“姐姐莫要过度伤心,当心伤了身子。”
“罢了,本是我今日实在震惊,同你说些话定定心神,只怕是我太聒噪,反叫你不知如何自处了。说实在的,听了慈宁宫内那些话,在这宫里生活,更是不安了……我没那么多算计,可我真怕有朝一日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其实,当年荣亲王府的事,我也多少听过,虽许多事不知道内情,可当年那王府抬出去的人不少,大家都是知道的。那么多孩子都未曾出世,真叫我胆战心惊……”
令月摇摇头,“姐姐莫要妄自菲薄,也别担心,咱们的孩子都会平安长大的。咱们只需万事听万岁爷吩咐,切莫自作主张便是了。”
德妃点点头,“这个自然是的……妹妹,我心中还有个疑惑,可否相问?”
见令月点头,德妃才压低声音,语不传六耳,“妹妹你是静太嫔的侄女,静太嫔今日所说之事,你可知是真是假?仅凭静太嫔一面之词,皇上怎就信了?”
令月坦然道,“妹妹着实不知。今日姑爸爸出现在慈宁宫,我自己都吓一跳呢。至于这真假,咱们自然听皇上的。这普天之事,皇上信的便是真的,皇上不信,那就自然是假的。前朝旧事,跟咱们没关系,莫要太好奇。”
德妃凝神细思令月的话,半晌方道,“是我糊涂了,多谢妹妹。”
令月正要说话,远远瞧见了王秉忠,朝自己这个方向过来,便先停了话头。
王秉忠恭敬上前,“给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万岁爷请您去养心殿陪着用晚膳,特命奴才来请您呢。”
德妃了然,立即便道,“那我不打扰妹妹了。”
令月与德妃互相行礼之后,二人分别,这才跟着王秉忠往养心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