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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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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的窒息和安静,令月咬住了牙,竟说不出半个字。她猜到了,但亲耳听到的时候,知道自己结局注定没有退路的一瞬间,还是有一种被这紫禁城高大朱墙禁锢的窒息。同时,皇帝这句话,让她大抵确信了另外一件事的可能性,惠妃,惠妃入宫的惨剧背后定然有这位主子的牵扯,若不然,太后怎么能顺理成章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去?
乾德帝笑了笑,向来女人知道能入宫伺候皇帝都是感恩戴德,至少表面上是,不过她连表面功夫都没做,只有紧张,“你不愿意?”
令月摇摇头,“奴才没得选。”
乾德帝点了点头,对于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向来很欣赏,“是,朕与你是各取所需。朕帮你从马佳氏手里逃出来,你就要成为朕在后宫的帮手。”
“万岁爷计划奴才入宫这件事少说也要几年,若是奴才没猜错,您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算计皇后和惠妃了。既然明面上是太后要算计奴才,那么太后一定有原因。太后叫奴才去慈宁宫,是在惠妃入宫后不久,难不成……惠妃娘娘……?”令月自顾自说着,全然忘了顾忌,突然想到面前这人是天下至尊,立即住了口,没敢把那几个字说出来。
然而乾德帝十分淡然,眼神中还有些轻蔑,“是,她生不了。”
皇帝在里面参与多少,令月不敢问,只搞清楚了太后的意图,“大清历来有抱子而养的规矩,那么,太后是想奴才给惠妃娘娘做垫脚石了。奴才空有家世,实无势力,难怪太后看中奴才。不过……这也是您的考量罢?”
乾德帝只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令月见他不语,便觉得自己说对了,又鼓起勇气问,“奴才斗胆,敢问万岁爷,您如何确信奴才不会成为太后的人?”
乾德帝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但又似是胸有成竹。过了半晌,细雨暂停,湖面起风,吹进这三层楼里,带着些清幽荷花香气,就在这时,皇帝突然开口,“过河拆桥,你可明白?至于过了什么河,拆了什么桥,你自个儿想清楚、看清楚了,再来回话。”
令月只得闻言点头,“是。”
“你来。”乾德帝走到临西面的窗前,令月亦跟了过去,在后头两步的位置垂手站着。窗外绿意盎然,宫殿交错,掩映其中,似有人头攒动,“朕在此处,外头探听之人亦不少。你从进这道门开始,消息就应该传出去了。”
令月有些错愕,进来的一路上都没见到人影,难不成御前侍卫一个个的都隐形了?还是说早瞧见她们主仆二人,这位皇主子故意没见人拦下?那还真是能给自己添麻烦。撇去太后不说,后宫里的女人就能头一个吃了她。
然而罪魁祸首却轻飘飘道,“紫禁城里藏得住的秘密,都是拿命来换的。你若聪明,就足以自保。跪安罢。”
令月都忘了自己是怎么从这三层楼下来的,一见到碧落才觉得有了点儿人气,王秉忠依旧是一副和善笑容,令月有些发怔,直到出了这阁楼,才回过神来,“咱们去万方安和。”
碧落一面撑伞一面问,“啊?太后不是今儿不叫格格过去吗?”
令月脚步逐渐加快,“这会儿不去,等着明儿叫人挑错处么?”一面说一面暗暗咬牙,这位皇主子心肝儿莫不是黑的?这会儿就给自己下套了。
望瀛洲三楼窗边的人,看着匆匆离去的主仆二人,眼睛往万方安和的方向扫了一圈,旋即对门边的王秉忠道,“去坦坦荡荡。”
王秉忠有些犹豫,但还是应下。乾德帝抬眼,“怎么?”
王秉忠这才开口,“您除了第一日陪惠妃娘娘用了晚膳,后头都是在庆嫔娘娘处,只怕太后……”
乾德帝笑了笑,“无妨。明儿去把四川进贡的蜀锦取来,赏给庆嫔。”
王秉忠心头跳了一跳,却是不再说话。
令月进了万方安和,很是诚惶诚恐,见了太后立即就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要请罪。太后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立即叫苏佳姑姑把她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令月哽咽着,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奴才出门走走,谁知冲撞了万岁爷,奴才只当那阁楼是个无人的才敢进去……谁曾想,万岁爷竟在里头……”
太后眼珠子一转,“皇上可是罚你了?”
令月摇了摇头,“万岁爷并未怪罪奴才,反问了奴才几句话,嘱咐奴才好生伺候太后……”
太后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令月撞见了皇帝,也知道她必然不是有心,但也怕皇帝并不喜欢她。听令月这样说,看来皇帝对她并不是全无心思……皇帝自御极心思极深,轻易不表现出喜欢,如此这般不讨厌,已是不错的开端了。这样想着,太后心中还隐隐有些高兴,只面上不动声色,“好孩子,那你这是怕什么?”
令月咬着嘴唇,眼中含泪,“奴才想着,万岁爷可是怪罪奴才不好好伺候太后,出来贪玩了……奴才知错,只想着要回来反省,若是惹了万岁爷不快,奴才难辞其咎……”
太后心中更是舒坦,面前这丫头真是我见犹怜,不过内在却是个胆小的,便于拿捏。而且看她这样子,也没想过要攀高枝,才会如此惶恐,这样一个胆小又老实本分的人,将来用起来更是放心。这般想着,便含笑叫令月上前来攥住她的手,“傻孩子,咱们皇上最是个秉性温和的,别害怕也别多想,若真要怪罪你,难道哀家不会护着你?”
令月点点头,顺势跪下来,满面感激地仰头看向太后,“奴才愚笨,全仰仗太后慈爱了。”
然而这份慈爱到底也没维持多久。第三日,庆嫔就来万方安和请安了。
令月自然不是头回见她,只不过倒是头一回庆嫔这样频繁地看自己,看得都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了。那眼神几分讥讽几分轻蔑,令月懒得分辨,左不过是怕后宫里进了新人分自己的宠爱罢了。
当着太后,庆嫔倒也安分,只不过临走时笑吟吟地冲太后撒着娇,“太后,臣妾听说钮祜禄妹妹手是最巧的,臣妾讨个恩典,借妹妹去坦坦荡荡替臣妾描几个绣花样子可好?”
令月看向太后,本以为太后会回护自己,然而却转过头来笑道,“庆嫔难得张口,你便跟着去罢,待会子也不必过来了,回去歇着,明儿再来陪哀家礼佛。”
令月面上恭顺,低低答了声“是”,心里却凉了些。有些话和想法就像根刺,一旦扎进去了,就容易生根发芽。
令月带上碧落,跟着庆嫔出去,她本受宠,乾德帝赏了步辇,怕她累着,众妃之中唯有她一人有这个恩典。惠妃倒是有些吃味,然而想着跟太后和贤妃学习宫务的事,忙碌得很,十分不甘也只剩三分了。
庆嫔上了步辇,转头看着令月,笑容若春风拂面,“劳烦妹妹走动了。”
令月立即答道,“娘娘客气了。”
庆嫔也不再多话,抬了抬手,步辇就动了起来。令月只能跟着走,本就有些吃力,刚离了万方安和没几步,庆嫔就随手拿起把团扇挡了挡额头,“今年虽说热得晚,但今儿可是热得紧呢。”
一边的茯苓会意,扬声道,“走快些,把娘娘晒伤了,万岁爷可要心疼的。”
步辇快了起来,然而令月也不敢吭气,手里死死攥着帕子,花盆底踩得是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出了层汗,只咬着牙忍着。
等到坦坦荡荡的门口,令月累得头晕,只觉得脸上的汗都把妆给弄花了,然而一路喊热的庆嫔,还是容色娇艳,连头发丝儿都没动一根。
进了西边暖阁,茯苓已经招呼了宫女送来了文房四宝,庆嫔笑道,“劳烦妹妹,画一个水仙牡丹的样子。”
令月想了想,画了一朵怒放的粉色牡丹,边上略矮处又画了一束水仙。
庆嫔含笑瞧了,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牡丹终究不一样些,这水仙再好,也得当个陪衬更顺眼。若是这水仙做了主人,叫牡丹去作陪,便怎么瞧怎么奇怪了。妹妹说是不是?”
令月低眉顺眼,恭敬答道,“娘娘教诲得是。”
“都说水仙照影自怜,本宫却觉着它孤孤单单,没什么生气呢,不过做个陪衬倒也勉强上得了台面就是了。”庆嫔叫茯苓过来,“拿去罢,叫人好生绣几方帕子。”
待茯苓接过了画样子,庆嫔寒暄两句,没再为难令月,放她回去了。
令月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没过几日,圆明园里逐渐起了传闻,说她是克父克母的命格,是个不祥之人。太后虽然严厉申斥了这些传言,叫苏佳姑姑吩咐下去,再听见有人乱嚼舌根子就一律严惩,但碧落知道了,还是很是担心,看令月一脸轻松地倒在房里扇扇子,忍不住道,“格格,万一太后信了这些话,不叫您在身边伺候了可如何是好?”
令月摇了摇头,这母子俩如今拼着算计自己呢,哪里舍得赶自己出去?不过嘴上不能张扬,只轻轻道,“还有姑爸爸在呢。”
碧落又问,“您都进宫这么久了,怎么突然起了这些子鬼话?莫不是……庆嫔?”
“我不知道。”令月实话实说。庆嫔倒是可能性最大,不过一来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没准是哪个使阴招;二来自己是太后的客人,以庆嫔那一日点到为止的客气程度,不像是背后还要做这种事的人。
可若是的话,那就是个难得的对手了。
然而,六月底就出了件大事儿,一瞬间谁也没心思在背后瞧令月的笑话了。
一日傍晚,庆嫔用了晚膳就闹着不舒服,皇帝心疼极了亲自去看,大半夜的召集太医院会诊,这般荣宠,真真是要引来后宫侧目。彼时惠妃正在万方安和给太后请安,听闻苏佳姑姑禀报此事,也微微皱眉,“这样矫情……?也值得叫万岁爷大晚上兴师动众的?”
估计心里还有更酸的,但到底顾忌太后跟前儿,便住了嘴。
太后知道她心思,只轻轻睨她一眼,“你是四妃之一,后妃之首,皇帝宠爱庆嫔,也未曾冷落过你,吃这些飞醋做什么?倒是如今,派人去等消息才是正事。庆嫔虽骄纵,但也是头回这么大阵仗。”
“是。”惠妃顺从点了点头,头上的络子轻轻晃了晃,看着亦是个明艳美人。
太后心里有了几分不安,隐约担心着什么。
然而仅仅过了一刻钟,康永禄就进来回话了,“回太后,回惠主子,太医院会诊,庆嫔娘娘……有孕了。”
这消息平地一惊雷一般,太后一瞬间手就攥紧了,惠妃更是脱口而出,“可听真切了?真是有了?”
说罢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惠妃轻咳了两声,然而终究有些失神。当初进宫的时候,自己踌躇满志,想着要成为富察家的荣光,宠爱和权力都要得到,不仅要当皇后掌管后宫,还要生下皇长子立为太子……
如今,自己断了指望,庆嫔却抢了先,风光无限。
康永禄躬身答了声“是”,很有眼色地退下去了。
太后显然也在盘算什么,不过落到口头上,还是选择了安抚惠妃,“不过是刚有孕,未必是个阿哥,不必惊慌。”
惠妃皱了皱眉,“姑爸爸,可那是庆嫔……她母家如今得势,若产子,必要晋封……就算万岁爷顾忌富察家,多半也得封个德妃……那便与我平起平坐了……”
太后念及前些日子护国公私下递的消息,神色有些凝重,半晌似是定了主意,“哀家……自有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