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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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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不愿意的,哀家有法子……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是了。”太后心知惠妃对皇帝多少有些情意,便是知道要以富察家大局为重,也难免不拈酸吃醋,于是得敲打她两句,“你是要做皇后的,往后后宫里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得明白,皇帝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是。”惠妃微微低头,想起这些日子乾德帝待自己的温存,总有些舍不得。
太后道,“那孩子从前着意低调,今儿打扮了出门,叫哀家瞧了也说不出个不好来。下回你也瞧瞧,收个妹妹,也没什么不好。”
惠妃在心里嘀咕,那令月还比自己大一岁呢,又不是正经册封的宫嫔,反倒自己要来做姐姐了……看来太后是铁了心要把她塞进后宫。
惠妃点点头,“都听您的,反正如今庆嫔一家独大,来个人同她分分宠也不错。”
太后眯着眼,“如今嫔位以上的,你跟贤妃协理宫务,要的是权,宠便不那么重要……庆嫔母家能干,受宠也应当……敏嫔虽不错,但她阿玛前年被弹劾之后,敏嫔称病躲在永和宫也不出来,敬事房连牌子都没递得上去,皇帝也想不起来这号人;定嫔自从有了大公主,也没有几分争宠的心,这也是好事;肃嫔……皇帝不乐意见她,随她去罢,但好歹顾及漠河王府,别怠慢了她就是;舒嫔身子不好,给皇后跪灵都跪晕过去了,这样身子也不好伺候皇帝……那些常在贵人之流,家世不显,若有来求你庇护的,你小心瞧着罢。还有,如今庆嫔既然同你亲近,你也好生安抚着,有些盘算,咱们知道就是。”
见惠妃点头,太后也忍不住再叮嘱两句,“宫里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孕,你眼睛得尖些,别叫贤妃抢了先,索绰罗家也不是吃素的。”
令月知道静太嫔做的所有事都是有目的的,可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令月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清这位姑爸爸的心思,明明跟皇帝也有牵连,可又是太后二十多年的盟友,她在这对母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角色?
然而,第二日开始,慈宁宫就几乎日日来人,请令月去慈宁宫陪太后抄经散步赏花,花样多得很。令月颇有些惶恐,不知太后的意思。
又过了些时日,令月在慈宁宫算得上是出入自如了,时常能跟来请安的惠妃遇见,头回见时惠妃失神半晌,后来惠妃对自己便十分亲和,从不端什么架子。
另一面,太后起了兴致,非要给令月调养打扮,说是想起了恪安长公主。令月不好违逆,只得听从,到了五月入夏的时候,令月觉着自己的脸比那鸡蛋还要嫩滑,整张脸白里透红,泛着健康红润的色泽。不止如此,太后带着令月见识了不少好东西,还锻炼出了几分眼力见儿。
自打惠妃入宫那天见过皇帝之后,好几个月再也没跟皇帝碰上面,听荣儿说皇帝几乎不进后宫,召嫔妃侍寝也不过送来养心殿,到了时辰就送回去了。饶是如此,还是庆嫔最受宠。皇帝虽然常来请安,但苏佳姑姑似乎总是能给令月寻到些差事,不在殿内伺候。
令月想着那块玉佩,想着那场大火,心里有无数的话想问,却没有时机。
五月中旬,内务府恭请太后进圆明园,静太嫔身子不爽,便没有一道,只叫令月跟着太后一起去。就在到圆明园的第二日,令月见了皇帝。
往年四月就进园子了,不过今年不热,加上前朝事多,一拖便拖到五月去了。太后自是住在万方安和,为方便令月过来,叫令月单独占了杏花春馆。本以为同太后一道住,谁曾想竟给自己分了处地方,令月颇有些诚惶诚恐,能独占一处的除了皇帝太后,便只有后宫妃嫔了。
皇帝自是在九洲清晏,贤妃和惠妃分别占了最近的镂月开云和茹古涵今,庆嫔在惠妃后头的坦坦荡荡,其余嫔妃也各有住处,散落在园子里头。
除了碧落,令月还带上了沉香和寿康宫两个妥贴的宫女如霜和点翠做些杂活儿,太后又从慈宁宫大宫女里头拨了个秋桂来伺候令月,这便足够了。
头一日到园子里,宫女们都高兴极了,说是不在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也可随意自在些。令月正收拾着,万方安和那边传话说今日奔波劳累,叫令月好生歇歇,不必去请安了。令月这才松泛下来,好好睡了个安稳觉。
因是夏日,沉香特别给令月挑了身清爽的衣裳,天水碧云锦旗装绣淡紫色缠枝花,头上首饰也多是碧玺珍珠,如同夏日清荷一般,出尘不染。
进了万方安和,令月含笑给太后请了安,苏佳姑姑道,“内务府紧跟着贡上来一批镯子,格格眼光好,正好替太后瞧瞧。”
令月点点头,刚走过去,外头康永禄就来通传皇帝来请安了。太后就着荣儿的手起身出去,叫令月跟苏佳姑姑在里头自个儿看镯子。没过多久,荣儿挑帘子进来,笑吟吟道,“太后今儿兴致好呢,叫格格捧着这一盘子镯子出去,请万岁爷给太后亲自选上一枚。”
令月心中本有些计较,怎么不叫苏佳姑姑出去?然而苏佳姑姑已经把摆满镯子的托盘端到自己跟前儿了。
令月立即打起精神,跟着荣儿一道出去。见了皇帝,自是要请安的,然而手上端着这么大个托盘,也只能跪下,微微垂头,“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乾德帝装作不经意扫了令月的面庞一眼,心中却轻笑一声……看来她倒是知道藏拙。
经过太后这些日子的精心养护,再加上今日的清爽打扮,令月一走出来,简直叫人移不开眼睛。无需过多脂粉钗环,便给炎炎夏日带来了一抹不可多得的清凉。
皇帝垂眼,一头乌发饱满光亮,雪白额头下是微颤的纤长睫毛,还有微红小巧的鼻尖,衬着那一抹朱红的嘴唇。那一盘五颜六色的手镯旁边是她一双莹白如玉的皓腕,什么镯子都没有,只瞧见那手腕细白,骨节分明,手指葱长,干净透明的指甲透着微微的嫩粉色。
皇帝也不过微微打量她两眼,但这抹惊艳,已被太后捕捉到了。
皇帝扫了那托盘几眼,从中选出一只渐变深红色的玛瑙镯子,“儿臣觉得这只最衬皇额娘。”
太后接过来立即戴上,对着日头瞧了瞧,很是满意,“果然是皇帝的眼光,哀家也喜欢……这孩子陪伴哀家这么久,哀家也想赏她些什么,不如皇帝瞧瞧,再给令月选一枚镯子罢。”
皇帝也只是点头,似是心里已有主意了一般,拿起一枚纯白荔枝纹的水玉镯,没有任何颜色,只那玉水灵灵的,叫人看了心里清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个便很好。”
令月立即谢恩,“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太后叫荣儿扶令月起来,把那一盘子镯子给收下去,然后亲手替令月戴上,笑道,“真是年轻,瞧瞧这腕子,多衬这镯子。”
见太后高兴,皇帝也很赏脸地陪着太后说了很久的话,令月一直在旁站着,偶尔觉得皇帝的目光飘到了自己身上,不过自己却不敢主动去瞧皇帝。一陪就陪到傍晚,皇帝才起身离去,令月也得以回到杏花春馆。
临进门前,令月忽停了脚步,对身旁碧落道,“回去别当着人主动提起今日见了万岁爷的事,尤其是秋桂,以后你若有什么事要与我说,都尽量避开她私下同我讲。”
碧落有些讶异,秋桂是太后来的人,在伺候令月的人里头,还隐隐压了沉香一头。昨儿个一来,令月便极尊她敬她,叫下头人都听她的话行事。怎么一转眼,竟是要防着?碧落点点头,但还是问道,“可万岁爷去了万方安和,谁不知道呢?”
“知道归知道,若有人提起再说罢。”多一个心眼儿总是没坏处。
这般想着,令月提起裙子进了杏花春馆的门,秋桂吩咐点翠去端茶,自己上前来扶令月坐下,“格格今日伺候太后大半日,想必累极了,不若早些歇下罢。”
令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由着人伺候,卸了钗环首饰,只留了那枚荔枝纹水玉镯戴着。
天气晴好了几日之后,忽地下起大雨来,从前一夜中开始,到第二日早上都没停,万方安和那儿早来了人,说雨大不必过去,叫令月自个儿歇着。
头回进园子,令月早就想出门逛逛,虽然下着雨不方便,可是难得有机会不在太后身边侍奉,便等了两个时辰,用了午膳,雨小了些,才叫碧落打着伞跟着出去了。听秋桂说,杏花春馆旁边这湖极小,往东边走有个大的圆湖,造景比着杭州西湖来的,景致极好,于是主仆二人便穿过后湖,往东边去。
只不过,走着走着,令月却觉着有些不对劲。越往东边,似乎人越少,瞧不见什么人影儿。正一面想着,只听碧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格格,前头有一处小阁楼,走了这么久,要不要进去坐坐?”
令月抬眼,原来已差不多到了湖边,前头有处三层楼阁,一块小而精致的牌匾写着“望瀛洲”,大门紧闭,四周无人。
而此时望瀛洲的第三层楼上,窗虽未开,隔着窗纱却能隐约瞧见令月和碧落二人的身影。王秉忠躬身,“……瞧着是钮祜禄格格主仆过来了。”
紫檀木案前之人,握笔的手悬停了一瞬,似是对这般巧合有些微妙的感叹,旋即道,“若她们主动进来,就请她上来;若过门不入,便当没瞧见。”
王秉忠再次躬身,然后连脚步声儿也没有就消失在楼梯处。
令月走得快,裙角微微沾了些水,于是也觉着是个不错的主意,“……这地方对着湖,进去坐着看看湖也是好的。”
然而主仆二人刚走进去,碧落把大门掩上,然后抖了抖伞上的雨水,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令月面前一个黑漆大柱后头响起,“钮祜禄格格安。”
令月定睛一看,不是王秉忠又是谁?他在这儿,难不成那位也在……?本来十分放松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表情也僵了三分。
王秉忠疑惑:怎么见万岁爷叫您这么不高兴么?
想归想,王秉忠仍然躬身道,“万岁爷请格格上去。”然后微微侧身,“碧落姑娘,你就跟奴才在下头候着罢。”
令月心底叹气,是了,有些话终归要问,有些事终究逃不过去。几个月以来,自己想得够多,也看得够明白了。
打定主意,令月提起裙摆,陡然生出一股决绝,拾阶而上。
王秉忠再次疑惑:怎么还视死如归的呢?
三楼很小,只容得下一张紫檀木案并身后一排书架,四面有窗,光线倒是很不错。令月上去的时候,乾德帝正立在临湖的那扇雕花六边窗前头,透过窗纱不知是在赏雨还是在观湖。
令月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乾德帝缓缓转过身,静静打量着她,从跟着惠妃进养心殿来请安的第一回见,到现在经过静太嫔和太后的轮番调养,这大半年时间已比从前容貌更娇艳,打扮更精致了。这回仍然穿的是件淡色的旗装,头上簪两朵素雅的鲜花,钗环很少,却有种惊心动魄的柔美。
微闪的睫毛下头是变红的鼻尖,许是淋了些雨被冻的,脸颊也有些苍白,有一种易碎的清冷感。
很好,很好,是个宠妃的料子,静太嫔果然眼光毒辣,当初能一眼相中她,是有原因的。
乾德帝收回视线,径直坐回案前,“平身罢。”
令月并不慌乱,从容起身站定,“奴才斗胆,有些话想问。万岁爷可容奴才开口?”
“朕赏你那块玉佩,已是数月之前的事。这么久了,朕留了这么多时间给你,许多事,想必已经想清楚了,无需再来问朕。”少年皇帝语气淡漠,天子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是。奴才缘何入宫,已想得很是明白了。奴才不问前事,想问将来。这些日子太后的举动,奴才亦逐渐明白,心中不安,不知与万岁爷所想,是否一致。”令月终于鼓起勇气,微微抬头看向皇帝的面庞。
如果说之前都是揣测,从太后非要令月而不是苏佳姑姑端着镯子出来开始,自己就能确定太后想要做什么了。
都说乾德帝俊美,此话着实不假。他给令月的印象十分冷傲,有棱有角的下颌,英挺的鼻梁,粗黑的眉毛,无一不是在表达其主人的性格。然而这张脸又泛着健康的红色,嘴唇的颜色偏深,不像妃嫔那样涂脂抹粉,嘴唇也透出一股水红色。若说令月已经算皮肤白皙,那皇帝的皮肤似乎还要更白皙细腻一些,举手投足都是自小养起来的金尊玉贵。
乾德帝并不在意令月的目光,也并不觉得她此举僭越,只是淡淡抬眼,“朕想什么,你如何知道?”
“奴才不敢揣测圣意,只是,您这么大的手笔叫奴才进宫,奴才实在不信您没有安排。万岁爷救奴才于水火,奴才自当回报。”令月想起太后,脸红了红,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奴才区区女子,能做的有限,不外乎外嫁,和亲,和入宫而已。奴才以为,太后替奴才选了第三条路,不知万岁爷何意?”
乾德帝扫了扫令月,她倒是大胆,敢这样说……不过,也足见她机敏,早早意识到自己和太后之间并非外间所云的母慈子孝。
乾德帝呷了一口茶,搁下茶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脸,“若说……朕与皇额娘同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