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机器人》风木之之

8、七

　　天色如墨，电闪雷鸣，撒下豆大的雨点。

　　小禄拍门，将惠夫人请走了。见主子走了，其他下人都四散跑了。谁也不想淋雨。反正院里的两个女人半死不活的，不怕她们逃跑。

　　院子里只剩下小桃和娴夫人。

　　娴夫人匍匐过泥水，将奄奄一息的少女搂进自己怀里。

　　小桃半张着嘴，青紫的嘴唇微微翕动。娴夫人附耳，听见少女说：“小姐，我好害怕。”

　　我还想陪你一辈子，我好害怕就这么死去。

　　娴夫人用脸贴着她的脸，说：“别怕，我陪着你。”小桃以为是梅小姐，嘴角翘起满足的弧度。

　　娴夫人用衣袖擦净小桃嘴角的血。她怔怔地看着袖口的一抹红，浅吟轻唱：“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燕舞。小桥流水飞红。”

　　那是与夏郎第一次见面时，夏郎送给她的《春》。她将它绣在手帕上，翻来覆去地看。往后多少春风和畅的日子里，他抚琴，她吟唱。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最幸福的日子不过如此。

　　只要唱起这首曲，好像夏郎清俊的面容依然在眼前，再痛也不觉得了。

　　她的歌声被湮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

　　一曲唱罢。她抬头望天。

　　茫茫雨帘中，天幕如墨。厚重的乌云隐约透出一点火星。

　　她没有心思过多关注这个异象。她正沉湎对天道不公的怨愤中。

　　惠娘算计她，给了王如春接近她的机会。王如春极其所能讨她欢喜。原以为孤女寡母找到了依靠，她满心欢喜招他作赘婿。她卖房卖地为他捐官，给他的弟弟做生意的本钱。王家像一颗种子，吸着她的血肉慢慢壮大。他们蚕食她的家财，驱赶她的心腹。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了无一身。

　　她忍不可忍，逃出府去，击鼓鸣冤。杀威棒的痛，判令的不公，让她再一次堕入深渊。血淋淋地被抬出县衙，她第一眼见到的是惠娘得意嘴脸，她才明白了一切。王如春早就买通了县令，除非她能上京城告御状，否则她的案子就是铁板一块，毫无改判的可能。

　　老天啊，你如果有眼，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女子吧！

　　娴夫人仰头望天，悲愤长啸。

　　那团火星突破云层，以不可阻挡的势头下落。视觉上，它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至变成一团火球。

　　娴夫人止住痛哭，愣愣地看着它。雨水落在火球上，迅速蒸发成了烟雾，笼罩在火球周围。离得近了，娴夫人甚至听见了“滋滋”声，脸上感觉到了热烘烘。

　　奇怪的是，快靠近地面时，火球下落的势头愈减，好像被一张无形的网兜住了，最后竟如一片羽毛般轻盈落地。

　　火慢慢熄灭，露出一个般大小的黑球。似铁非铁，似炭非炭，隐约泛着难以描述的光泽。

　　与此同时，云消雨歇，阳光重新铺洒大地。

　　娴夫人伸手欲触。黑球仿佛感知到她的靠近，激动地闪烁红光，发出一连冠的话语：

　　“Hello，I am No. GTX17558341 Robot, I am glad to be your companion……”

　　妖物！会发出咒语的妖物！

　　娴夫人惊骇无比，抱着小桃速速往后退，躲在树后，偷偷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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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TX17558341号机器人在无垠的宇宙中孤独地流浪。

　　它已经无限地偏离了航线，离原本的目的地伽玛X星越来越远。

　　伽玛X星属于猎户星系中最拥挤的行星之一。伽玛星人崇尚生殖、热爱繁育，短短百年，整个星球早已拥挤不堪。L&L公司的设计师迎合痛点，利用最新的五维技术，将机器人的体积压缩为只有一个立方厘米。

　　GTX17558341号机器人尚未激活，安静地躺在它的专属休息舱中——一个直径十公分的GTX金属球。

　　GTX是L&L公司独家研发的金属储能材料。除了超轻耐磨耐高温的优点以外，一个休息舱储备的能源，可以供一个机器人充电直至使用期限届满。

　　不知飘荡了多久，一颗彗星与GTX17558341擦身而过，顺带将它裹挟入一条由各类尘埃、垃圾组成的河流。

　　受某种巨大引力的牵引，河流不知疲倦地向黑暗深处流去。

　　如果8341号是醒着的，它一定能探测出河流的尽头是个虫洞，而虫洞的另一端，或许是L&L首席科学家都未曾探索的世界。

　　可惜它不能。它刚从生产线诞生，事先写好的程序命它静待它的主人为它激活。

　　据说，伽玛X星由于人口增长太快，出现了僧多粥少的困局。伽玛星人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最擅长背叛和告密。为了保护自己，伽玛星人慢慢不再相信“朋友”。但他们又是一群感情丰富的群居生物体，对友谊和忠诚的渴望已经刻在了基因里。

　　L&L公司为了迎合他们的情感需求，给GTX系列机器人编写了”雏鸟程序”。它苏醒的第一时间，将见到的第一个人绑定为用户。而它生存的意义，在于不离不弃地陪伴用户，为用户带来幸福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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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大气摩擦产生的超高温将休息舱烧成一个火球。

　　GTX虽然是耐高温材料，但其应用场景最多是烹饪、取暖场景，设计师能预见最极端的场景是山火喷发，休息舱不慎掉入熔岩中。多说一句，伽玛X星遍布活火山。火山熔岩漂流是伽玛星人最擅长的竞技项目。

　　陨石与大气摩擦产生的温度高达1800-3000摄氏度，远远超过了GTX所能承受的范围。8341的应急系统自动触发，利用休息舱的储备能源，启动反重力系统，强行降速。

　　幸亏坠入云雨区。大量的降水迅速挥发，带走一部分热量。

　　饶是如此，8341落地时，遍布休息舱周身的感应器基本烧毁。应急代码只能再进一步，让8341自行激活，使用自己的探测器感知环境。被烧成黑色的金属球裂开两个口子，两根虾须粗细的天线探了出来。

　　8341原地打滚一圈，天线采集了微量的空气、雨水、土壤等样品。运用五维技术，它的内存空间不过一粒绿豆大小，但容纳的信息量足以媲美母星的十个国立图书馆。短短三秒内，它完成了对周边环境的基本分析。

　　空气：78%氮气、21%氧气、0.93%稀有气体约0.93%、0.04%二氧化碳，剩余成分包括水蒸气、臭氧及微量污染物……

　　水分：…… 土壤：……

　　将所有数据输入内存，8341的脑海（确切而言，是它的运算中枢）弹出报错弹窗。

　　此处不是阿尔法星系里的任何一个星球！

　　8341有点困惑，两根天线无助地晃动，好像被水流拂过的虾须。

　　8341决定启动高级检索程序。经过三分之一秒的检索，程序锁定一本《古星球百科全书》。阅览过后，8341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为始祖银河系内的远古蓝星。

　　8341有点沮丧。它的使命——成为伽玛星人最好的伙伴，如何在远古蓝星实现呢？失去了使命，GTX机器人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最终的结局只能自我摧毁。

　　有热源靠近！

　　有位雌性蓝星人靠近。探测器立即对她进行三百六十度的扫描。她蛾眉凤目、体态消瘦、宽衣博带，浑身散发着古典银河气质的神秘感。

　　体温高于平均水平，皮肤大面积破损，贫血，骨密度偏低，白细胞偏高，身体缺乏关键维生素。

　　啊！好一个美丽的、脆弱的、亟待它提供美好生活的古蓝星人。更加重要的是，她和伽玛X星人一样，都是碳基生物。

　　古蓝星人=碳基生物。

　　伽玛星人=碳基生物。

　　古蓝星人=伽玛星人。

　　8341高兴了。它不用启动自我摧毁了。

　　8341搜索了一番古蓝星通用语言，然后高兴地发出问候语：“Hello，I am No. GTX17558341 Robot, I am glad to be your companion……”

　　雌性蓝星人面露惊恐，叽里咕噜冒出一句话，倒退至一棵陌生植物后面。

　　哦？难道蓝星人不止说通用语言这一门语言？

　　8341将她的话录进信息库中，匹配上更加相近的语系。为了提高亲切感，它为自己换上温柔的女声：

　　“你好，我是GTX17558341号机器人。很高兴成为您的伴侣。”

　　“即将扫描面容，以便绑定用户。”

　　一边说着话，8341一边骨碌碌往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