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机器人》风木之之

9、八

　　似乎觉察出“妖物”并无恶意，娴夫人没有再躲，只是怔怔地看着自行滚动的奇异黑球。

　　小球通体黑亮，朝向娴夫人的球面明明平滑如镜，但娴夫人莫名其妙觉得有一双大眼睛殷切地望着自己。

　　机器人，伴侣，面容，用户信息……

　　莫非是西域话，好生奇怪。娴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明白“伴侣”一词。

　　夜夜枕边互倾心，丝丝魄魄共相寻。
　　相伴一生如鸳鸯，情缘万世不分割。

　　这是夏郎对她说过的话。

　　莫非夏郎在天之灵派这妖物来陪伴她？独自在荒废阴冷的西院住着，娴夫人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生出些期待。她盼着夏郎的鬼魂来相见，哪怕是其他孤魂野鬼也好，至少能托他们打听点夏郎的消息。但独居十年，别说是鬼魂，娴夫人没撞见任何灵异之事。她很是失望。

　　这么一想，娴夫人对它生出了亲切之感。她不怕妖邪，更怕人。

　　“小东西，你见过夏郎吗？”

　　“见过。”8341迅速搜索，寻出答案，它一板一眼地回答：“再过一千多年，古蓝星将会经历二次工业革命，出现一家很厉害的汽车公司（当然没有我们Live & Love公司厉害）。它研发的一款多功能汽车叫夏朗。2.8L排量的夏朗V6汽油机能产生150千瓦（204马力）的功率输出，发动机3400转时即可达到265牛米的最大扭矩，最高时速达212公里……”

　　娴夫人满脸问号：“？？？”

　　8341有点苦恼。它不懂为何一个古蓝星人对未来的汽车科技如此感兴趣。

　　娴夫人的眼里焕发出热烈的光彩：“只要你见过夏郎就够了。”

　　8341关闭搜索程序，回到初次用户绑定界面：“请目视前方。”

　　娴夫人笃定这个妖物一定能通灵。她已走到绝境，除了相信鬼神之外，别无他法。她抬手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眼角，又整理了鬓角的乱发，听话地按照8341的口令做动作。。

　　黑球射出一扇红光。娴夫人本能闭眼。没觉得痛，她颤抖着睁开眼皮，努力瞪大眼睛。

　　红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过娴夫人的脸。

　　期间8341还要求娴夫人张张嘴、摇摇头、眨眨眼，娴夫人一一照做了。

　　惠夫人走进寻梅轩，看见这一幕，嗤笑道：“娴娘，你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对着一颗煤球抛媚眼。”

　　柳姨娘跟在她后面，默默可怜娴夫人，不仅疯、还傻，这辈子算是葬送在这深宅大院里了。她可要力争上游，不能变成第二个娴夫人。

　　二奶奶转身瞪柳姨娘：“杵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去找祥瑞？”

　　柳姨娘喏了一声，绕着小院搜寻祥瑞。

　　谁也没见过祥瑞。

　　前朝传说中，祥瑞可能是珍禽异兽、灵芝嘉草，或者是钟鼎玉罄，不管是什么形态，一定是与众不同，凡人难得一见之物。

　　惠夫人和柳姨娘都没想到祥瑞是娴夫人脚边的一颗乌漆嘛黑的球。

　　柳姨娘东看西看，疑惑道：“明明我见那祥瑞就落在小院里，不会看错的。可奇了怪了，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这地上怎么一个坑也没有？”

　　惠夫人高呼一声：“崔妈妈！”

　　崔妈妈从闺房里跑出来。

　　“崔妈妈，你可有见何异常？”

　　崔妈妈一脸难色，说：“按您的吩咐，我将门窗紧闭，一心为小姐梳妆。老奴只听见那疯妇喊叫了两声。但这疯妇发颠是常事，老奴没放在心上。”

　　惠夫人将视线转向娴夫人，眼里射出锐利的光：“贱妇，是不是你把祥瑞藏起来了？”又说，“私藏祥瑞可是重罪！你想死就死，别拖累全府！”

　　娴夫人视若罔闻，眼睛一直没离开小东西。

　　惠夫人吩咐崔妈妈：“把她的衣服剥了，我倒要看看她能把祥瑞藏哪里去。”

　　崔妈妈撸起袖子，一步一步靠近娴夫人。

　　滴滴答滴答——

　　8341发出一段节奏明快的电子音乐，高兴地宣布：“绑定完成！恭喜您成为Live & Love第138749586位用户。我们的愿景是，成为用户最忠诚的伙伴，带给每位用户幸福，让宇宙充满爱！啦啦啦啦啦！”

　　崔妈妈吓得跌倒在地。刚好摔在小桃的胸口，小桃的嘴里吐出两片参片，咳嗽了两声。

　　惠夫人镇定心神，推开崔妈妈，走到娴夫人的身边蹲下。迤逦的裙摆泡在污水中，她浑然不知。

　　惠夫人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祥瑞。”

　　柳姨娘也跟过去，并排蹲下，也说：“原来这就是祥瑞。”她伸手想要摸，被惠夫人打开手，后者斥道：“祥瑞乃是天上之物，岂是你这般卑贱之躯能触碰。”

　　柳姨娘小声辩解：“我只是怕他弄脏奶奶的手，想先擦擦干净。”

　　惠夫人骂她：“一点脑子都没有！祥瑞是神仙的圣物，沾上的灰尘也是仙尘。你怎能说它脏？”被她一训斥，柳姨娘退后两步，不敢再提去摸祥瑞之事。

　　“崔妈妈，快去找个匣子来！要最好的花梨木螺钿匣。”二奶奶一边下令，一边抽出手帕，将双手擦得干干净净。

　　她改蹲为跪，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无论何方的佛祖还是菩萨，请恕善女失礼。”

　　拜了三拜，惠夫人起身。这时，崔妈妈已经从闺房里捧出一个上好的花梨木螺钿匣子。目测大小正好能放下祥瑞。

　　娴夫人看着眼熟。想了片刻才忆起，女儿出生那年，她寻最好的工匠打了一套首饰匣子。一套三件。梅的生日是三月三，那套匣子的尺寸均是三寸三。

　　惠夫人附身捧起祥瑞。她心中暗自惊奇，看着挺沉，捧在手里居然一点分量都没有。低头再细看，才发现祥瑞的底部离她的手掌有一里左右的缝隙。换句话说，祥瑞是飘在她的手上的。

　　此物只有天上来，人间得见几回闻！

　　娴夫人爬起来，扯惠夫人的袖子：“那是夏郎给我的，不准你拿走。”

　　“哼！做梦吧，夏郎的骨头都烂没了。”

　　推开弱不经风的娴夫人，惠夫人维持原来的姿势，想把祥瑞平移放进匣子。

　　她的手动了，祥瑞浮在半空没动。

　　她双手抓住祥瑞，像拔萝卜一样拔，祥瑞还是不动。崔妈妈也上来帮忙。两人又是抱又是推，累的满头大汗，祥瑞还在原地纹丝不动。

　　惠夫人气得妆都花了。柳姨娘站在她身后偷偷笑个不停。

　　娴夫人走过来。像摘熟得快落地的桃子般轻松，她将小球摘下来，放在自己的手里，爱怜地摩挲它。果真是夏郎，否则为何能和她心意相通呢？她说不让拿走，它就不走。

　　“录入指纹完毕。系统激活！”

　　娴夫人不再害怕这枚妖球了，对于它突如其来的声音也不再意外。球体内部传出震动。娴夫人摊开手掌。像瞬间绽放的花骨朵，小球层层叠叠裂开，如盛放的睡莲。从花蕊的位置弹射出一颗黑色晶体，悬在睡莲上方。

　　晶体闪烁着难以描述的光芒。娴夫人的瞳孔倒映着这样美丽的光芒，眼眸越发明亮。

　　她意有所指地感叹：“善因善果，恶因恶果。这世道终有缘法。不是你的，你再求也没有用。”

　　惠夫人心中翻江倒海满是恨意。明明是她和夏郎亲梅竹马、一起长大，明明她比娴娘能干，为何夏郎不娶她却娶了娴娘？哪怕到了今日，她如此出挑，娴娘如此落魄。祥瑞还是不选她？

　　难道，她永远都比不上娴娘，这是老天的安排？

　　“不、不、不！我不服！”

　　惠夫人尖叫。

　　一颗心备受嫉妒之火的炙烤，她捂住胸口，痛苦极了。此刻，她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想起，十岁那年的元宵灯会，她在灯火阑珊中遇见了娴娘。促使她接近娴娘的动机，不是想送迷路的娴娘回家，而是想趁机比一比，谁手里的兔子花灯更美一些。果真是命。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活在了比较中。从和她的第一次比较起，她就注定了永远失败。

　　“检测到合适的宿主，即将实施寄生程序！”

　　黑色晶体“嗖”的一下飞入惠夫人半张的嘴巴中。

　　仿佛被掐断了电源，惠夫人阖上眼睛，身体萎顿在崔妈妈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