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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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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定时定点献殷勤的柳姨娘,惠夫人又教训了两个近日爱在王二爷跟前晃来晃去的貌美丫鬟,方才坐下喝上一口热茶。屏退其他下人,屋里只剩她和崔妈妈。
扶着惠夫人靠上贵妃榻,崔妈妈轻轻脱掉主子的绣花鞋,放在一边。绣鞋嵌着玛瑙珍珠,一双价值百两。鞋头有两滴血渍,是刚刚教训丫鬟不小心溅上的。崔妈妈暗道可惜。
崔妈妈跪在蒲团上,一边给惠夫人捏脚,一边说:“奶奶,梅小姐姿容上佳,又懂诗词歌赋,定能哄得县太爷欢心。县太爷一高兴,说不定就给二爷批了酒引,若是咱家酒楼今后能自行酿酒,生意肯定如火如荼,不说日入斗金,千贯万贯总是有的。”
惠夫人半眯着眼睛,摸索着手腕上的玉镯,嘴角挑着得意的笑。
崔妈妈语气一转:“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何须客套?”
“那梅小姐素来心思重,也不知她心里如何编排我们。万一她得势之后,反咬我们一口怎么办?”
惠夫人眼睛未睁,懒洋洋地轻哼一声:“她娘还捏在我们手里,怕什么?就算嫁到皇宫去,还不是任我们捏圆搓扁?”
崔妈妈连声道:“奶奶深谋远虑,是老奴多虑了。”
“今日趁梅小姐出嫁前,你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一番。”
“是!”
惠夫人的眼神变得飘渺,盯着虚空的某一点:“明明是姐妹双殊。凭什么她嫁得俊美才子,举案齐眉,多么风光,羡煞旁人,而我却嫁给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没想到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她疯疯癫癫,一无所有,而我……”
她扫视四周。整个屋子雕梁画栋、香气萦绕,陈设摆件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地板通铺寸余厚的波斯地毯,走在上面,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柔软。
惠夫人开怀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崔妈妈见她笑得近乎狰狞,心中惴惴,想跟着笑一两声,却没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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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露了个头就缩回去了。天色阴阴的,空气潮潮的,预告着一场大雨。
小桃告别吴妈妈,提着一桶热水,走出厨房。
王家兄弟对田地房产情有独钟。发家致富了之后,将宅院一扩再扩。十年前的精品小宅逐渐膨胀成占地十来亩的大宅院。
院子一进又一进,廊庑一重又一重。走到哪里都似曾相识,又觉着完全陌生。没什么方向感的小桃再次迷路了。
穿过一扇月亮门,小桃迎面撞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抬木头扯红绸搭喜棚。
他们用臂绳把袖子揽得高高的。一双双麦色的有力的胳膊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讲究的还扯开了前襟,露出汗津津的胸膛。
这是前院,家规不准女眷擅自进入。
小桃微红着脸,避开眼神悄悄往后退。
小满站在梯子上,一眼看见了小桃。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发育,身形玲珑。入府之后,小桃的伙食水平直线上升。白米白面养得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粉,如初夏的水蜜桃诱人采撷。
小满脱下袄子,团吧团吧扔到小桃的脚边,高喊:“小桃别走啊!来看哥哥们干活啊!”
给小满扶梯子的小禄唧唧哇哇叫:“小桃,哥哥没手了,快来给哥哥擦擦汗。”
蹲在地上扎红绸的小喜也喊:“小桃,哥哥口渴了,快来给哥哥喂口水。”
小桃小桃,哥哥哥哥,此起彼伏。
其他人哄笑,纷纷也嚷着要小桃擦汗喂水。
惠夫人为了整顿家风(实际上是为了减少丈夫身边出现莺莺燕燕的概率),将宅院分为内院和外院,尤其是对年轻的丫鬟小厮,内外有别的家规执行得格外严厉。稍有逾矩,轻则罚钱,重则体罚,甚至驱逐出府也是有的。
仆役的工作无聊烦闷,罕见异性的生活更比死水还死。小桃的出现,无疑是往鱼塘里扔了一颗鱼食,瞬间整个湖面都沸腾了。
虽说他们语言轻佻,但大多无甚恶意,只是想和小桃调笑调笑,苦中作乐而已。
一旁负责监工的管事赖小满年龄最大。受他脸上的麻子拖累,年过二十五尚未娶亲。压抑得越久,他心底越发轻贱女人。
他盯着小桃的胸脯,眼神淫邪:“听说县太爷宝刀未老,能夜御八女。说不定今晚你也能沾上雨露呢。今天你们是主仆,明日可要姐妹相称喽。”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小桃跟前,拉住她的手,又说:“不如先让哥哥我教教你伺候男人的本事,免得你遭县太爷嫌弃,拖累我们全府。”
赖小满是崔妈妈的独子。仗着这层关系,他偷偷祸害了不少丫鬟。吴妈妈曾告诫小桃,一定要绕着赖小满走。
小桃抬眼瞪他。小桃不懂什么大道理。从小阿爷告诉她,走在路上,遇到野狗,不能跑,要装作无所畏惧,眼神要比野狗还要狠。
赖小满终究不是野狗。小桃这么含羞带怒地一瞪,他反而更激动了,浑身打摆子似的微微颤动。他拉着小桃往身后的耳房走。
小桃一只手提着桶,另一只手被赖小满紧紧攥着,身不由起地往前走。她求救地看着其他人,指望有一两个人能出头替她说说话。小厮们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重新忙起手上的活。
小桃大喊:“你们这帮没骨头的男人!我看不起你们!”话音未落,她提桶的那只手臂高高举起,手腕一转,整桶热水兜头倒在赖小满的身上。
小厮们惊呆了。连桶带水,至少三十斤,小桃没有一点吃力的样子。
水是灶里的滚水,虽晾了半响,浇在身上也够呛。赖小满撒开小桃,烫得吱哇乱叫。
小桃像被狗撵的兔子般窜开,一溜烟跑了。危急之下,她思路反而清晰了,一步没多走地跑回内院,还没拉下她的水桶。
双脚迈过内院的门槛,小桃得救似的大松了口气。
可惜了那桶热水,费了多少好柴。小桃沮丧地往厨房走,希望梅小姐再多睡一会儿。
没走几步,辫子被人从身后大力一拽。小桃摔倒在地,仰面看见崔妈妈扭曲的脸和黄黄的牙。
”好你个贱蹄子,敢跑到前院来勾引小子们!”
赖小满不便进内院,只消递个消息给宠他爱他的老娘,小桃还是难逃一劫。
崔妈妈让两个粗使婆子按住小桃,出手如电,准确地揪起小桃胸口的一小团肉,狠狠地拧了一圈。崔妈妈手劲极大,她拧得位置又是最敏感的,小桃忍不住惨叫一声,立即被粗使婆子捂住了嘴。
小桃疼得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不由自主地四顾张望,祈祷哪位路过的人能救救她。可崔妈妈是当家主母亲信,谁也不敢替她说话,都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低头匆匆走开。
崔妈妈是个干瘪的老太太,似乎对任何饱满的事物充满仇恨。小桃痛得死去活来。她哀声求饶,说:“崔妈妈,我再也不敢了。我还要回去给小姐梳妆喃。”
崔妈妈松开手,眼神像看虫子一样轻蔑:“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