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辂商

8、时间遗忘之地（一）

　　援军赶到的时候，雪焰号多处被地方炸毁，弗里德里希已向下通达，一旦雪焰号丧失全部战力，将立即启动自爆程序。
　　“老大，要继续打吗？”
　　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人，此刻正在这艘来历不明的军舰之中，他站在指挥室巨大的光屏面前，看着象征着敌军的光点越来越多，竟呵呵低笑出声。
　　“老……老大。”
　　“老什么大，蠢货。”少年斜睨了一眼，下令道：“撤退。妈的，就知道让老子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看向舰外一望无际的星野，玻璃上倒映出了一个人，微微卷曲的白金色短发，阴鸷浓郁的碧绿色眼睛，唇角即使在不笑的时候也微微翘起，他漫不经心地含了颗糖，嗤笑一声，不只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一台战机从他背后的窗前一闪而过，匀速向左后方飞去，机身内游岚正费力地将死去的驾驶员搬回驾驶位，自己则失去了失去了意识，倒在一边。命运在这一刻奏起了无声的交响曲。
　　“长官。”巴德快步走进雪焰号指挥室。
　　弗里德里希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经历了一场恶战。
　　前来支援的第八巡航军军团长上校也走了进来，向弗里德里希行了个军礼。
　　弗里德里希微微颔首：“感谢你的及时救援，上校。”
　　“随时乐意为您效劳。上将，雪焰号受损严重，接下来由第八巡航军护送您返回雪塞。”
　　“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如此，请以第八军团的名义借调一艘军舰给我，我会沿着军用航线返航。”
　　“遵命，长官。”军团长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大人物，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长官。”巴德一脸羞愧地叫住了弗里德里希：“属下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务，您的侍奴，他……”
　　巴德说完，头已经要埋到自己健硕的胸口里了。
　　“巴德·丹尼尔，看着我的眼睛。”弗里德里希的声音冷峻却掷地有声。
　　“在作为奴隶而生与作为战士而死之间，他做出了选择，你如今怯懦惭愧的样子，是对一名战士的亵渎。”
　　游岚倏地睁开眼，发现四周昏暗极了，只有门外传来了亮光，他挣扎着起身，扶着墙向门外走去，接下来的所见所闻颠覆了他的认知。
　　眼前是巨大的篝火，几百人围在火前，跳着从未见过的舞蹈，火中间还有几个穿着兽皮的人，嘴里喃喃着祝词。
　　游岚站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发现了他只见从人群中出现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身量比他高上一些，身着黑色兽皮，眉心有一个火焰般的印记，双瞳是极浅极浅的金。
　　“异乡人，你终于醒了。”
　　他一开口惊呆了游岚，说的竟然是星际语。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我是部落的族长，也是这里的祭司，是最接近法则的人，你可以叫我赛罕。”
　　族长？部落？法则？游岚被他说的一头雾水。
　　赛罕神秘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而这里，是文明未抵达的地方，是时间遗忘之地，外面的人，都称它为黑洞的尽头。”
　　“黑洞？你们在黑洞里面？”
　　“准确的说，是你们在黑洞里面。你们掉进了黑洞里，而黑洞，将你们带来了这儿。”
　　“你们？你是说，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也来到了这里吗。”
　　赛罕点了头：“但是他没有你幸运，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受了很重的伤，血染红了青草，还伤了头。”
　　“他还没醒来吗？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虽然不知道是谁同自己一般来到了这里，但是能有个同伴，总归是好的。
　　赛罕朝身后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他们自己的语言，游岚没有听明白，那些人又开始跳起舞来。
　　“随我来吧，少年。”
　　“游岚，我叫游岚，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感谢我，这是法则。”
　　赛罕带他来到了另一个屋子内，房间里很昏暗，漂浮着一股很苦的草药的味道，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躺在那儿。
　　赛罕示意游岚走进去看，借着星光，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分明是弗里德里希！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巴德没有将援军带回吗？游岚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他张口想要发问，却无可问之人，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他是你的同伴吗？”
　　“是的……他是，是我哥哥的朋友。”
　　赛罕了然，你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他，但是，我也无法确定，他是否可以醒来。
　　“谢谢你，赛罕。”
　　游岚就在弗里德里希沉睡的房间里住了下来，与其说这里是房子，不如说是茅草屋，倒显得更为恰当。
　　部落定居的地方，是一片草原，族人们在这里聚居，茅草屋一个连着一个，在草原的尽头，是一片望不到头的丛林，那里有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和水源。
　　族人们对他很友好，教他用植物编制草鞋，用木头制作武器，送给他编织的衣裳，还带他去打猎，捕鱼，采食野果。在他因为生疏而一无所获的日子里，他们还不约而同地送上来自己的食物，帮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游岚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草原上只有青黄不接的草，等他学会用这里的语言打招呼的时候，草原上已经开满了野花。他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晒黑了，长高了，也长了点肌肉。碧湖般的眸子飘进了草原的风，重新起了波澜。游岚每一天都在变化着，但是弗里德里希，依然在沉睡。
　　部落的巫医给配制了药汁，维持着他的生命，但也无法做得更多。
　　有一天夜晚，游岚结束一天的劳作，打了水给弗里德里希擦拭身体。他变得苍白，瘦得脱了相，胸膛极缓慢起伏着，像是一个将死的病人，任谁也无法将眼前的人与弗里德里希亲王联系在一起。
　　游岚叹了口气，觉得回去的希望十分渺茫。赛罕带着他去了他们两个坠落的地方。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弗里德里希也同他一般驾驶着战机，只不过战机级别比他的那台要高上不少。两台战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即便能修好，也无法离开，因为，没有能源。但如果不依靠战机，游岚看了看自己的草鞋和手上的鱼叉，回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游岚对现状束手无策，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他将回去的全部希望寄托于还在昏迷的弗里德里希身上，了不起如亲王大人，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但是在这个开满了野花的原始星球，弗里德里希却一天又一天地枯萎了下去。
　　“游岚。”
　　游岚被一声呼唤打断了思绪，赛罕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束野花。
　　“赛罕，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为了他。”赛罕看向弗里德里希，目光中含了一丝悲悯：“游岚，我来与他道别。法则告诉我，他将在今晚离开。”
　　游岚不可置信：“赛罕,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的朋友。”赛罕将手中的野花放在弗里德里希旁边，“我从不撒谎。”
　　“不，不行。”游岚猛地摇了摇头，像是在否认什么东西：“他不能死。”
　　“赛罕，赛罕”游岚抓住祭司的手：“你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不论什么办法。”
　　“没有什么办法，除非，有人愿意把生命力分享给他。”
　　“生命力？哪里可以得到它？又怎么分享给他？”
　　“我的孩子”赛罕突然变得像一位老者：“生命力，蕴藏在我们每个人身体里，他让我们有了呼吸，有了情感，每个人的生命力都是有限的，充沛的生命力赋予我们长寿与健康，一旦枯竭，就像冬天枯黄的草，慢慢地死在地里，变成了灰。”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我的生命力分享给他，延续他的生命。”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是这么做，你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生命力此消彼长，你会因此变得孱弱，多病，短命，这是打破法则的代价。”
　　“你愿意吗？”
　　“我……”游岚看了看苍穹，那么黑，那么静，那么寂寥，却又闪烁着星辰。在银白的光耀中，是否也有来自故乡的星呢？是否也有故去的家人们化成的星呢？
　　“我愿意。”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步，你们必须要成为最亲密的人，才有资格，共享生命。”
　　“最亲密的人，指的是什么？”
　　“不是朋友，不是伙伴，是父母，是兄弟，是姐妹，或者是，伴侣。”
　　“不是父母，也不是兄弟，那我们，你是说，我们要结婚？成为彼此的伴侣？”
　　“是的。作为祭司，我可以为你主婚，你们的婚姻会得到族人的认可。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束花。”
　　“一束花？”
　　“是的，在这里结婚，需要一束花作为见证。”
　　游岚看向弗里德里希身旁的花，那是赛罕带过来的，他突然感到毛骨悚然：“你计划好的！”
　　赛罕又露出了一贯的神秘的微笑：“我什么也没计划，我是法则的信徒，听从法则的指引，带给你将死的讯息，而这束花，是送给亡灵的道别，还是对婚礼的祝福，游岚，我亲爱的朋友，那是你的选择。”
　　于是，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弗里德里希将死之际，游岚拿着花，成为了他最亲密的人。他们的证婚人，婚礼的嘉宾，是一个名为赛罕的祭司。他为这对伴侣带去了祝福，有人因此新生，也带去了审判，有人因此跌进了生的对面，加速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