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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江雁锡,有空么?”

      江雁锡正闭目养神,被不速之客打扰,睁眼一看,果然是谢观玉。
      他已经好几日没出现了,突然大驾光临,不像是有好事。

      “没有哦。”江雁锡真诚地摇摇头,“要玩珠珠。”

      “我请你去吃饭,如何?”

      江雁锡暗道,鸿门宴,更是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去!”

      谢观玉先是利诱:“若你答应,我可以赠你一件东西。比如,更多更漂亮的珠子。”

      江雁锡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盯上了他挂着的一块玉,瞧着便价值连城,指了指:“要这个!”

      谢观玉往后退了半步,躲开她伸过来摸玉的手。
      “换个别的。”

      江雁锡自然读懂了他未宣之于口的嫌恶,好像她的触碰对那块玉来说是种极大的玷污。她撇撇嘴,用被子将头蒙住:“小气鬼,喝凉水……”

      谢观玉于是改为威逼:“劳驾嬷嬷,替她更衣。”

      “不要啊!不要啊!”
      江雁锡反抗着扭来扭去,却不好意思真为难了嬷嬷,一番折腾下,还是穿好了衣服。

      谢观玉将她抱下了楼,任凭江雁锡如何捶打、抓挠,仍显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魄,将她塞上轮椅,推出门。

      路上,江雁锡几度卯足了劲站起来想奔逃,可叹虎落平阳、蛟龙失水、一条腿难倒英雄汉!谢观玉轻而易举地按着她的肩膀,一路押送至酒楼。

      在雅间落了坐,谢观玉见她绷着脸,将食谱推到她面前:“你点。”

      江雁锡越发警惕。
      她抬眼打量谢观玉,哪哪都不对劲。他才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好心请她吃饭,唯一的可能是……断头饭!

      江雁锡抿了抿唇,在食谱上看似毫无章法地乱点了一通。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小二记下了,谢观玉也没看,便点头让做。
      江雁锡更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他果然不是为吃饭而来的。

      一时无言,二人的脖子便像是扭了似的,谢观玉看向窗外,江雁锡则看着门,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菜品上桌,谢观玉眼神复杂。

      江雁锡看着他古怪的脸色,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因为从前预谋在他饭菜里下毒,她研究过谢观玉的喜好与忌口,如今一桌,一样他能吃的都没有。

      “吃,吃。”
      江雁锡将爆炒牛舌往他眼前推了推。

      谢观玉看着一桌口感油腻的大荤和气味独特的脏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光是闻着,胃中便一阵翻腾。

      “我近来厌食,你吃便是。”

      江雁锡自然不会就此作罢,胡乱比划着:“我,阿弥陀佛,吃素。”

      谢观玉虽不知她的过往,但在调查文书时,仔细看过江雁锡的度牒——她曾是个尼姑,九岁时还俗。
      于是,面前这一桌荤腥显得不可理喻起来。

      他目光渐沉,疑心江雁锡是在耍他。
      “那你——”

      话音未落,江雁锡原本与他面对面,此时推着轮椅,黏到他身边来。
      她笨拙地使用着筷子,将一片牛舌抵在他唇上,声音甜津津的:“哥哥,吃。”

      剧烈的气味侵袭着鼻腔,谢观玉攥着筷子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我不喜欢……谢谢你。”

      “不喜欢么?”
      江雁锡的手恰到好处地颤了颤,那片牛舌掉到了谢观玉的衣服上,将他洁白如雪的衣服弄脏,甚至差点碰到那块他很宝贝的玉佩。

      谢观玉想站起来,可如今被困住的人变成他了。

      “不能,浪费……菩萨,生气……”
      迷信的江雁锡似是非常惶恐,伸手去抓起那片脏掉的牛舌,眼睛里已冒出了泪花。

      她看了看牛舌,又看了看谢观玉,仿佛遇见了天大的毁灭性的事情,为了不浪费,她决定出卖灵魂,破戒将牛舌吃下去。

      “……”

      谢观玉无言,他不明白,江雁锡还俗了十年,杀戒、色戒破了个遍,如今做出这滑稽的虔诚样子有何用?

      然而她求助的目光太过炽热,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止不住似的。
      谢观玉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方帕子:“擦干净,先擦脸再擦手。”

      江雁锡仍双手捧着那片牛舌,朝他眨眼睛。

      谢观玉在她极度期盼的目光下,夹过了那片牛舌。
      “你别再哭了,我会吃下去的。”

      江雁锡马上破涕为笑,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监视着他履行承诺。

      谢观玉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极慢地放入口中。他几乎是强行吞咽的,只是比想象中更难,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他没有品出什么味道,只是辣椒在舌上有所残留,刺激着未愈合的伤口,瞬间炸开了似的。
      疼痛与血腥味尚且可以忍耐,然而,他克服不了心中的障碍,觉得脏。
      无论是那片掉在衣服上的牛舌本身,还是被勾连出来的那夜口舌交缠的记忆,都肮脏不堪。

      不该心软答应她的。
      甚至,他觉得今夜一时冲动带江雁锡出来,都显得很愚蠢,可怜。

      “失陪。”
      他站起身,椅子与木制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待江雁锡反应过来时,谢观玉已经走了。

      江雁锡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脸颊。不得不说,眼泪攻势对于谢观玉来说,至今百试百灵。

      她在桌上搜寻着能够防身的物件,以应对谢观玉的回马枪。待袖中藏好一对筷子、一柄铁勺后,心里才踏实了几分。

      ……

      谢观玉今日没有进食,实际上,这几日都食欲不振,于是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酸水一阵阵涌上来,腐蚀着喉咙。
      干呕的感觉不好受,他漱了口,觉得茶水也涩。

      可面对一个傻子,连生气都找不到理由。她分明是在示好,又有什么错呢?

      谢观玉回了雅间。
      然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脱离掌控。

      ——江雁锡的身旁围了三只野猫。
      两只老猫在桌上大快朵颐,杯盘狼藉,见他来,四只幽深如精怪的眼齐齐恶意地盯住他。
      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猫温驯地躺在江雁锡怀中,她正在细致地剥着虾壳,喂它吃虾。

      谢观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脸色苍白如纸。

      他吩咐来撤菜的店小二:“弄出去。”

      “是,是!”

      一楼的雅间外是草丛,这些野猫一开始遇见好心的食客喂了几次,得了甜头,便时常前来乞食。一见店小二来赶,那两只老猫便圆滑地窜了出去。

      小白猫却在江雁锡怀中,有些惶恐。
      “客官,你看这……”店小二见她也不愿松手,有些为难。

      谢观玉眉目冷凝:“江雁锡,把手放开。”

      江雁锡从他镇定的表象中察觉了一丝异样,没想到,谢观玉竟然对她怀中的小小猫咪有几分恐惧……他怕猫?

      江雁锡将小白当作了护身符,更恨不得与它粘在一处。她将猫举给谢观玉瞧:“可爱,你看。”

      谢观玉躲无可躲,那毛茸茸的脸已凑到跟前。

      小猫通体雪白白,与他记忆深处的那只如出一辙……
      它痛苦地抽搐的模样、它绝望的眼神、它如厉鬼般凄惨的痛吟声……
      谢观玉的手止不住发颤,上面残留着那只死猫的余温,他还记得掐住它脖颈、摸到骨头时的力道与触感,它挣扎,颤抖,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掌心流逝——

      谢观玉惶然,下意识挥手推开。
      那只白猫以为他在攻击,亦应激地在他手臂上狠狠抓了一道。

      “咪咪!”
      江雁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
      她没想到谢观玉反应这般剧烈,他在战场上都能以悍戾闻名,再怕能怕到哪去?

      而后,她忧心白猫的安危,随即又脖颈一凉,忧心起自己的性命。

      “快跑!”
      她飞快地将猫从窗户放出去,而后火速转动着轮椅,往外逃。

      然而谢观玉已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抵在了她身前,轮椅动弹不得。
      江雁锡不敢睁眼去看他的神色,想来也不会太好看,她从袖中将作为暗器的筷子、勺子全抛了出去,也没听见谢观玉被击中的闷哼声,心再一次凉了下去。

      静默良久,谢观玉开口:“你在做什么?”

      江雁锡刚哭得太久,没有补给水分,越着急反而越逼不出眼泪,手又油腻腻的,没法遮着脸。
      她心如死灰地吐出三个字:“别打我——”

      谢观玉想了想,严谨道:“我今天不会伤害你。”

      诶?
      他既这般说,且这样久没掐上她的脖子,有几分可信。
      江雁锡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见谢观玉虽然憔悴不堪,但整体还算平静,未见杀意。

      她又道:“也别打猫。”

      “你乖一点,好好吃饭,我就答应你。”

      江雁锡伸出小拇指,顶着谢观玉嫌弃的眼神,坚持与他拉完勾,才彻底安心下来。
      他总不至于骗一个傻子。

      二人洗了手,重新坐下来。

      谢观玉没再将菜谱交给她,径自点了菜。

      相顾无言,江雁锡看着谢观玉仍在滴着血珠子、浸红了衣袖的伤口,提醒道:“伤,啊呜啊呜。”

      “无妨。”

      江雁锡抬眼看他,竟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品出了几分落寞。今日真的哪哪都不对劲!

      待菜色上来,江雁锡发现,谢观玉依旧没有点他的那份,每样素菜都精致小巧,她吃完正正好,也不会撑。
      江雁锡良心未泯,今天将谢观玉折腾够呛,还是要让他早点去医馆消毒,处理伤口。
      她埋头,飞快地吃完,扯了扯谢观玉的袖子:“走。”

      “不着急。”
      谢观玉始终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回神看她,又拿了食谱点菜。
      江雁锡拦住他:“好饱,不吃。”

      “再吃一些点心,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江雁锡想起前几日谢观玉有吃饴糖,虽然看表情也不是很愉悦,但好歹吃下去了,多少能补充点能量,于是缠着他:“你也吃。”
      谢观玉很轻地“嗯”了一声。

      各色糕点和果脯上来,谢观玉却仍未动筷。
      江雁锡原想客气一下,只见其中有精致地串好的糖葫芦,红彤彤的,色泽鲜亮,她的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咬破薄薄一层糖衣,酸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往事浮上心头,她也变得感性起来,仰头看着月亮。

      秋夜,上弦月。
      江雁锡记得这样的月亮,宫里会设一年中仅次于帝王规格的宫宴,鼓乐齐鸣,歌舞升平。
      每到这一日,谢宸的心情都会格外阴郁,因为这日是谢观玉的生辰。

      ……谢观玉的生辰?!

      江雁锡一怔,算算日子,蓦地明白了他如此黯然的原因。
      这个生辰没有高朋满座,唯有她这个昔日仇敌作陪,且闹了个鸡飞狗跳。

      江雁锡竟有些脸热,坐立难安。
      谢观玉当她是无聊了,从善如流:“走吧。”

      到了医馆,乌云蔽月,最后一丝月光也消失了。

      谢观玉由大夫包扎伤口,江雁锡由嬷嬷接管。

      江雁锡回忆起方才种种,她竟在谢观玉生日这一天,逼迫他吃下了肮脏油腻的食物,吃到呕吐,又用一只猫将他激得崩溃,结结实实地被抓了一道……真是痛快!

      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并未持续多久,江雁锡不得不直面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沉甸甸的,又如同那串糖葫芦,酸涩难当。

      她突然停下轮椅,不肯走,嬷嬷关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饿,厨房,吃。”江雁锡恳求地看向嬷嬷。

      “这可怎么是好呢?天色已晚,厨房的大师傅已经回家去了,厨房中也没有余菜可以吃……”

      “我做,我做!”

      嬷嬷看向她的腿,有些为难。
      江雁锡见她想告诉谢观玉,连忙拉住嬷嬷,食指覆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夫君生辰,惊喜,秘密。”

      嬷嬷了然,轻手轻脚地将她带到了厨房。

      江雁锡找不到现成的面条,寻了半袋面粉、几根蔫了吧唧的小葱,半块水豆腐。
      足够了。

      幼时在庙中,慧慈师太将做素面的绝技手把手传授给她,虽是清淡,但能香掉眉毛,就算与宫中的珍馐相比也不逊色。

      ……

      谢观玉包扎完,找不到人,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果然是在装傻愚弄他——城门落钥,她会在何处歇脚?之后往哪跑?水路,陆路?
      想到今夜种种,谢观玉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将她处死,尸首抛在何处,然而,他找到厨房时,江雁锡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眼前。

      江雁锡推着轮椅,在灶台前忙前忙后,有时够不着,她便艰难地用手支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来,因为瘦得像张薄纸,痛苦的颤抖光看背影也清清楚楚。

      “……江雁锡?”
      他的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极轻。

      江雁锡本能地转头看他,谢观玉的眉头依旧紧锁,尚未来得及舒展,看上去有些淡漠显厉。
      因为行动不便,面粉粘在她的脸颊、头发上,然而手上又全是面糊,没法擦拭,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招呼他:“你吃。”

      谢观玉走到她身边,低眼看着锅里热气腾腾的素面,很香,勾出了几分胃口。
      他拿了碗,用筷子挑起面条,好长,专门做的长寿面。

      “你……”
      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江雁锡若是痴傻,怎会记得他的生辰?
      然而这话太煞风景,到了嘴边,他生生咽了下去,自己寻了个合理的解释,没有再提,甚至为她垫了一句:“今日正好是我的生辰,谢谢。”

      “生辰快乐!”江雁锡笑意盈盈,“面长长……吃了,活久久!”

      面条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明显。
      江雁锡坐在他对面,提醒道:“许愿。”

      “嗯。”
      谢观玉双手交握成拳,阖眸想了一会儿,竟是笑了。
      “我想不出愿望。你想要什么?”

      他眉眼深邃,看人总带着疏离,如今似初雪消融,谈不上温润,但少年气很重,软和了不少。
      江雁锡想了想,比了个二:“欠我,以后给。”

      “好。”

      江雁锡想了想,还是提起:“对不起……猫猫……”

      谢观玉缄默不语,低头尝了口面,尽管百般挑剔,尽管这来自差点将他气吐血的死敌,但味道意外地并不讨厌。
      这是他今日收到的唯一的“生辰礼物”。

      他的目光在烛火下晦暗不明,抬眸看了眼江雁锡傻乎乎的样子,不再坚壁清野。

      “我幼时养过一只狸奴,和今夜那只很像。”

      江雁锡想象不出来。
      印象中,谢观玉像是用模子浇铸塑成的精密仪器,他不会也不被允许豢养宠物。至少她自一开始面对的,便是冷心冷情的谢观玉。

      “后来有人投毒,我不想看着它生不如死,所以……”
      谢观玉不再说下去了。

      难怪他见到猫,会是那般反应。
      宫中局势复杂,想要暗害他的人很多,对他喜欢的任何东西下手的也多,防不胜防。

      她扫了眼谢观玉额角的伤疤——哪怕是他的至亲,也有可能为了培养他的品质,对那只无辜的猫痛下杀手。

      江雁锡不想气氛太沉重,于是张牙舞爪,故意吓他:“喵~喵!”

      谢观玉毫无反应,江雁锡觉得没劲,懒懒地趴在桌上,看着他吃。

      过了一会儿,谢观玉不知是迟钝还是怎的,很轻地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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