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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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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雁锡蓦地惊醒,远远听见嘈杂的脚步声,约莫十来人,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像是官府中人。
她头疼欲裂,反应也变得迟缓,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怕只怕没有避谶,该不会有朝一日真的失去神智吧?
官兵已至医馆,只听四面八方的门一齐被打开了。
很快,有人象征性敲了敲她的房门,便风风火火地闯入。
“查户籍。你姓甚名谁?是不是南城人士?”
江雁锡答不上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还真是个黑户。
嬷嬷追了上来,解释道:“官爷,这位夫人坠崖,摔坏了脑袋,人也走不成,待她夫君来了再问话,可好?”
“你夫君现在何处?在南城总该有个落脚的地方吧,今夜我们搜城人尽皆知,他为何不来寻你?”
江雁锡先在心中默默反驳了“夫君”二字,又想起他在南山寺,皇家寺院,如何能说?
她想了想,缄口不语。
“官爷,上头要抓的是流民,您仔细瞧瞧,这哪会是流民呢?”嬷嬷倒了杯茶水,又塞了把谢观玉留下的银子。
“唉,谁又愿意夜里当差呢?不过执行死命令罢了。”
官差接过钱财掂了掂,将水一饮而尽。
“既不在护官符上,又证明不了户籍,便要带走,只能宁杀错不放过,否则遭罪的就是我们了,得罪,得罪。不过……这银两在狱中疏通疏通,想必夫人今夜不至于受苦。”
江雁锡深知再争辩不过是给嬷嬷与官差都徒增烦恼,很快做了决定,道:“走。”
说着,她拿起谢观玉的大氅,罩在身上,心里添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把握。
嬷嬷叹气,找小厮将她背下楼,寻了轮椅来。
“夫人别怕,待明日老爷来,我一定马上带他去寻你。”
谢观玉只怕还会稍加运作,将她彻底囚于狱中,免得他自己动手。
江雁锡心中苦笑,只乖顺地点点头。
……
钥匙钻开锁眼的声音响起。
江雁锡再度惊醒。
抬眼一扫,是来查房的狱卒,瘦高,面善。
她先想了想越狱的可能性,牢房只她一个人,与狱卒搏斗,有几分胜算。不过,就算成功从他身上拿到钥匙,推着轮椅也走不了几步。
官府处置流民,不会太严苛,待关押几日,终归是要逐出城外的。
这般想着,江雁锡准备继续睡下。
“吃点吧?”
那狱卒又将盛着馒头的饭碗端到她面前。
江雁锡诧异,难道嬷嬷的银两真这么好使,能让狱卒照顾得如此周到?
“谢谢。”她仍是呆呆地扮傻,伸手去接。
狱卒仔细观察,确认她是个傻的,试探着将手覆在她手背上。
江雁锡差点本能地要打断他的手,然而绵软无力,挣了挣,碗摔在地上,裂了。
下一瞬,狱卒怕她叫人,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江雁锡怕他走极端,将她给捂死,没有挣扎,只温驯地眨眨眼。
“只要你乖乖让我摸一会儿,就给你糖吃。”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纸包着的饴糖,诱哄道。
“糖……甜的……”
江雁锡眼睛一亮,高兴地抓过那包糖,往嘴里塞。
狱卒见有戏,又将手伸了出来。
江雁锡压下眼底的冷意,提醒道:“我夫君会来的……只能给夫君碰……”
“我实话跟你说吧,你那夫君也许有点钱财,但是在权力面前,就只有上供的份,你来了这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你困住,到时候要伺候的,可不单我一人了。”
狱卒威胁道。
“你乖一点,我只不过摸几下,不会让你在男人那里没交待。当然,你也不能说出去,否则就被休成弃妇了,对吧?”
此话一出,莫说是个没有分辨能力的傻子,神智清明的人也会被拿捏住,不得不忍辱低头了。
真是人面兽心。
他的力气比想象中还大,江雁锡不能硬拼,悄悄将碎碗的陶片藏于手中。
而后便是要引诱他掉以轻心。
她轻轻舔舐着唇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怯生生地注视着他,又含了颗糖,指了指自己的唇。
“这里,甜甜的,你吃不吃?”
“狐媚子!”狱卒低骂了一声,急急地扑了过去。
江雁锡很快地盯住了他的喉管,准备手起刀落。
“砰!”
一声巨响猛地传来。
江雁锡动作一顿,误了工夫,被那狱卒沉沉地扑在身上。
她与狱卒齐齐转头朝外看去,只见牢门上的锁链被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斩断,谢观玉将门一脚踹开。
江雁锡猝不及防,在那狱卒身下,目光直直地与他对上,躲无可躲。
“呃啊!”
狱卒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气猛地将他从温香软玉中提起,重重摔在地上。
他抽出佩刀想要威吓,然而痛楚侵袭全身,一时竟爬不起来。
江雁锡见是他,反而更警惕了,将陶片死死攥住,蓄势待发。
谢观玉淡淡地扫了眼她身上皱巴巴的衣服,问:“没事吧?”
江雁锡有些意外,抬眸看他,又飞快地垂下眼去,摇了摇头。
狱卒精通世故,眼见着局势不妙,立刻嘶声大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好一出仙人跳!”
闹着闹着,他倒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门外刚收了谢观玉探监银两的牢头一听出事了,心虚起来,连忙招呼其他人一起赶过去。
——只见牢门被暴力毁坏;狱卒赵忠摔在地上,许是脸着地,鼻青脸肿;来探监的男子傲气凌人地立着,遮挡了他们看向那名痴傻女囚的视线。
谁会为了仙人跳,先将人送入大牢?这指控实在荒谬。
但是,赵忠平日十分老实,断断不会说谎的,众人一时间摇摆不定。
场面混乱了一会儿,李知府亦闻讯而来,赵忠重重一拜。
“大人!小的知错,不该鬼迷心窍,耽误了巡房!可这实在事出有因,我是被奸人构陷,遇见仙人跳了,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仙人跳?”
谢观玉重复了一次。
舌上的痛楚愈发鲜明,许是再度被卷入这等腌臜事,厌恶化作剧烈的呕吐感侵袭着他的肠胃,被他强压了下去。
赵忠在他宛如看着死物的目光下生惧,他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攀咬下去。
李知府将牢房内的情形细细打量一次,才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今日照常巡房,此女以身体受伤为由将我引入牢房,我一时心软,破了规矩,进去将饭递给她。当然,为了防止她逃跑,还是将牢门锁了。结果她一把抱住了我,正在此时,她夫君便冲上来打人!若非合谋,他怎会来得如此及时?请大人明鉴啊!”
此时,牢头拿了册子给李知府看,压低声音道:“大人,赵忠的巡房时间无误,此间也正在他的巡查范围内,没有什么蹊跷。”
“动机呢?”谢观玉问。
“谁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许多人有意制造官民对立的舆情。”
“你是说,我指使一个傻子勾引你。”
众人看向一言不发的江雁锡。
李知府上前,问她:“姑娘,你怎么说?”
江雁锡比较了一下谢观玉捏她下巴的力道与方才狱卒捂她脸的力道,虽没有镜子,但料想也是有留下痕迹。
“他这样。”她做了个捂嘴的姿势,“怕……怕……”
赵忠这才越过谢观玉看清了她的脸,雪肤上的红痕分外暴虐。
“是!我是摸了她,但我的的确确受了勾引,她方才勾我时可不是这痴傻的样子!依我看,她是装傻——”
赵忠是想故意为难,只有拼命证明自己不傻的,真傻要如何证明呢?不过倒真误打误撞,说中了江雁锡的伪装。
“嗯,怎么证明是真傻呢?”
江雁锡抬头,只见谢观玉作壁上观,并无搬出身份,助她脱困的打算,甚至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当然证明不出来。
哪怕她当场失禁了,也能被打成是在做戏。
江雁锡并不打算被他的思路牵着走,轻轻拽了拽谢观玉的袖子,献宝似的将怀里的饴糖塞进他手里:“糖,甜的,你吃。”
谢观玉了然,顺着她问:“哪来的糖?”
江雁锡指了指赵忠。
“血口喷人!”赵忠惶然了片刻,又不觉得这能算什么证据,“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饴糖而已,能证明什么?”
“可以的。她因外伤而胸胁积水,昨夜喝了十枣汤,不能吃甜,医馆的药渣与单据皆可为证,不可能是从医馆带的糖。”
谢观玉看了眼糖纸上的印记。
“红印成色鲜亮,看来刚买不久。如今天色尚早,买糖的人不多,你可敢召这‘福顺记’的伙计来认,看是不是你买的饴糖?”
“那又如何?我不过看她是个傻子可怜,给她一块糖吃——”
“够了!”
李知府心中有数了。
“赵忠,你有消渴病,哪能吃糖?若非蓄意为之,怎会起早去买糖。这不是构陷,是你在诱/奸!”
“我……我!”赵忠瞠目结舌,脸色灰败,却辩无可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昔日同僚拖下去,以待后续调查。
“这赵忠,长得仁善,平日里也老实,怎会做出这种事?”
“今日是东窗事发,还不知道从前造了多少孽!”
……
李知府忐忑不安,看二人身上的衣料,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又摸不清底细,也不知底下哪个糊涂蛋把人拘来的,只怕冲撞了哪路神仙。
他朝谢观玉作了一揖:“二位见笑了,衙门里鱼龙混杂,也不知怎么竟出了这种人,在下定会仔细查办,还百姓公道。”
谢观玉颔首。
“那……二位,请?”李知府示意二人出狱。
谢观玉却道:“不着急。”
李知府一窘,先行告退。
江雁锡暗骂他看人下菜碟,私心里希望谢观玉早点介入肃清。
戏终人散,又只剩下她与谢观玉面面相觑。
江雁锡怕谢观玉不肯带她走,若落在这些人手里,更加棘手。
她轻轻拉了拉谢观玉的衣袖:“回家。”
谢观玉道:“我是来拿回衣服的。”
江雁锡睨了他一眼,只当听不懂。
谢观玉却没走,坐在她的轮椅上,手中把玩着那包糖,冷不防问:“你真的没有勾引他吗?”
这话问得难听,江雁锡懵懵地看着他,甚至有些羞耻。
原来他方才不拆台,却早已生疑。
谢观玉也吃了块糖。
“有多甜?”
许是他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她那句诱敌深入的话。怎么没有多听几句呢?
江雁锡想解释,只是有前科,在谢观玉这个受害者面前全无底气。
“我想不出你勾引他的目的。”
谢观玉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扶手,江雁锡的心跳跟着乱了几拍。
“除非,是在扮猪吃老虎。如此看来,你并不傻。”
她的隐痛被激了出来,眉眼低垂。
若有得选,谁会乐意一点朱唇万人尝?只是求生的欲望很快压过了烦恼,再抬眼时,左眼精准地坠下了一颗泪。
“有勾引。”
她声音发颤。
谢观玉很轻地抬眉,见她哭,理性的判断被骤然打断了。
“我不肯,他打我……我肯,他疼我……”
地上的碎碗与她脸上的痕迹佐证了这一点。
谢观玉低眼看她,后知后觉,江雁锡过于漂亮了。
他尚未适应江雁锡已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很窝囊,像是说什么都会乖乖照做,连个下三滥的狱卒都只敢顺从。
一个漂亮傻子,在牢房里自生自灭,如小儿闹市持金。
与其留江雁锡在牢里苟延残喘,不如由他亲手杀了。
谢观玉递了方帕子。
“是我先入为主了,抱歉。”
江雁锡不接,反而听话地一点点脱下大氅,递给他。
谢观玉薄唇轻抿,也不接。
“把衣服穿好。”
江雁锡没反应,只当听不懂。
谢观玉不得不将话说得更直白:“我没有说过不管你。”
江雁锡得了想要的答案,立刻止了哭,笑得阳光灿烂,一对酒窝深深地陷进去,冲他抬手:“抱。”
“……”
谢观玉眸色沉静,冷哼一声。
饴糖在舌尖化开了,廉价,劣质,甜得发腻,一如她此刻真假难辨的眼泪,令他心生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