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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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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雁锡几乎是一头栽进了破庙里。
顾不得脏,她仰头大口大口喝下雨水。
白天艰难躲过了漫山遍野的搜捕,正欲逃走,却发现她在树上做的标记被人动了手脚,全乱了套。
天渐渐黑下来,雨幕逐渐模糊了视线,江雁锡心道不好。
咔……
脚上突然传来剧痛,江雁锡不敢停留,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伤口,断尾逃生般带着捕兽夹继续找路。
听闻雨夜上山挖笋的人往往无法生还,最终只有被困住,直至冻死、饿死的下场。更何况她坠崖摔的准头不好,浑身是伤,血流如注。
如今好不容易寻了间破庙,急促的喘息还未平复下来,便听锦靴与地上的枯叶相触的沙沙声,也像蛇在爬行。
江雁锡睁眼,努力想看清那人的影子,可惜忽明忽暗,唯有死死屏住呼吸。
一道闪电划过。
伞如华盖,紫竹做的伞骨,坠着的白玉珠子随着主人走动轻晃,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雁锡只见到那人白色的轮廓,眼下殷红的痣,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他来了。
谢观玉慢条斯理地收了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尖刃亮极了,闪着寒光。
她脑中一片空白,原本灵光的思绪随着血液的流失逐渐凝滞,像被蛛网黏住的小虫,无从挣扎。
要奋死一搏吗?
结果显而易见。
与他谈判?
可是,什么筹码也没有。
除非,谢观玉有可供利用的弱点。
弱点……
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仁慈。
谢观玉一步一步逼近,杀意几乎要穿过洁白如雪的大氅透出来。
电闪雷鸣间,江雁锡清楚地知道,他盯住了她的脖子。
满身的血不足以让他同情,江雁锡细细琢磨着“老弱病残孕”中自己能沾光哪种情形。
她的嘴唇动了动,呆呆地出声:“你是谁?”
谢观玉不应声,在她身前蹲下。
江雁锡的眼皮耷拉着,眼珠子在晦暗的光线中显得极亮,像色泽很好的琉璃。
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江雁锡也不闭眼,蒲扇般的睫羽一下又一下扫着他的手心。
冰冷的匕首贴在她的脖子上。
纤细的脖颈脆弱得一折就能断,从这里割下去,可以轻易刺破喉管。
江雁锡强行克制住本能的颤抖,为激发他的慈悲增加筹码。
她袖中也滑出匕首,却是在自己的腿上刺了一刀。
江雁锡刻意闷哼出声,唇色也随之白了下去。
她的手紧捂着小腹。
谢观玉的视线顺着她的手下移,只见一道血痕自她腿间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他的动作停止了。
漆黑的眸中染上一丝荒唐,收了刃。
江雁锡艰难地喘着气,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脸颊上的发丝被人拨开,雨水也被柔软的帕子一点点擦干净。
看来,有转机。
“你怀孕了?”
谢观玉的手搭上她的手腕,探测脉象。
紊乱的心跳,还有因月事将至而产生的恰到好处的滑脉。
江雁锡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对上他冰冷如刀的眼睛,只觉肌肤都被割开了。
“是不是?”
修长的手指钳得她下巴生疼。
谢观玉点了火折子,细细照看她。
她目光纯净至极,让他有些陌生。
像是个稚童,或是……
傻子。
江雁锡借着火光低眼看,还真如小产了一般。
她脸色惨白,不复巧舌如簧,只无措地应着:“我不知道……”
谢观玉口中血腥气渐浓,舌上的孔洞像是被一根头发丝穿过去,来回摩梭,令人烦躁。
她赌对了。
他不杀孕妇。
江雁锡趁势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衣袖。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了……”
她紧抿着唇,隐忍了一会儿,还是掉下来一颗眼泪。
谢观玉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伸手去接。待反应过来时,那滴泪已经在他手心化开了,极烫,几乎要灼伤干燥的皮肤。
江雁锡训练有素,摆出最无辜、最可怜的目光脉脉地注视着他。
干净的大氅带着他的体温,为身上添了几分暖意。
江雁锡天旋地转,后知后觉是被他拿衣裳一裹,打横抱在了怀里。
她悄悄舒了口气,将脸颊紧埋进他的衣服里,掩去忧心的神情。
第一关暂且蒙混了过去,可是之后呢?
他很快就会发现她并非有孕,她又能装疯卖傻到何时?
江雁锡终究抵抗不过虚弱的身体,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
“夫人脑后有伤,神志不清的症状也许是淤血所致。只是,是否能恢复如常,在下也没有把握……”
江雁锡再度醒来时,头颅像坠着铅一样疼。
鼻尖弥漫着好闻的药香,身上沐浴过,换了干净的衣裳,伤处缠满纱布,没有再流血了。
她抬了抬脑袋,却发现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倚着谢观玉的肩,半靠在他怀里。
谢观玉与大夫交谈完,低眼与她四目相对。
江雁锡想起自己应当装傻,头晕目眩之际,故作天真地问:“小宝宝呢?”
“小宝宝。”
谢观玉一本正经地递了个布做的娃娃给她。
江雁锡硬着头皮玩了一会儿,认真演绎“母女情深”。
面上虽是笑着,可心底一点也不敢放松。
那道审视的目光始终粘连在她的脸上,捕捉着她的每一丝表情,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难,试探真伪。
江雁锡笑得脸酸,快要玩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见他的下一道指令。
“要躺下吗?”
江雁锡点点头,斟酌了一下,似是浑然忘记了脑后有伤,直直地仰面躺下去。
谢观玉很轻地抬眉,在她躺下之前,按住了她的后腰,手指一拨,将她翻了个面。
腰身被他按着,传来阵阵疼痛,江雁锡下意识咬紧了嘴唇,将头埋进枕头里,不吭声。
然而下一瞬,她便僵住了。
——哪有傻子会忍着疼的?
幸好后腰的伤是谢宸拿鞭子打出来的,疼在骨头里,表面却无伤口。
江雁锡想了想,还能继续装得下去。
身体的颤抖却骗不了人,谢观玉的手指利落地往上移了一寸。
“很疼吗?”
江雁锡只摇摇头。
谢观玉不语,探了一番,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最痛的伤处,按了下去。
江雁锡如同蛇被打了七寸,冷汗直冒,喉间溢出一丝呜咽。
谢观玉将她的脸从枕头里捞了出来。
她双眸紧闭,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已经有了个血印子。
谢观玉下意识想钳住她的下巴,逼她松开牙齿,却发现她脸颊上的指痕还没消退,是他刚才逼问时留下的。
他一点点将她的下嘴唇揉出来。
“为什么忍着?”
江雁锡答不上来,如何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
一抬眼却如同见了救命稻草,她直直地往医馆中照料病患的嬷嬷怀里扑。
嬷嬷来送熬好的汤药,见此情形,连声问:“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江雁锡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受惊般,惶然道:“他、他欺负我……他乱摸我……”
谢观玉面对她第二次桃色诬陷,依旧无从辩驳,眸色渐深。
嬷嬷当他们是夫妻,身为局外人,有些脸热,轻轻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没有牵动伤口呢?疼不疼?”
江雁锡不敢看他的神色,权衡之下,咬牙装了下去:“不疼的,痒,嬷嬷,我好怕……”
嬷嬷被留下来,给她喂药。
谢观玉也不好再近她身验伤了。
江雁锡对苦味的忍耐阈值也很高,入口的药只三分苦,她卖力地演出了七分,为难地喝了下去。
她心中思量着,今夜应当是安全了。
一来,谢观玉相当于是被半囚于南山寺中,临时出来寻人,对寺里没个交待,断不可能夜不归宿。
二来,她虚弱至极,腿也被他布下的捕兽夹废了,插翅难逃,他犯不着在医馆动手。
正这般想着,嬷嬷端着药碗走了,谢观玉兀自看着医书,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雁锡趴好,将头埋回枕头里,不再理会他。
过了一会儿,因着汤汤水水灌得太多,江雁锡重新坐起身。
谢观玉没有从书本中抬眼,却是一动不动,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雁锡有些着急:“我、我要……”她耻于再说下去。
却听谢观玉面不改色道:“尿出来。”
什么?!
江雁锡垂眸匆匆掩去震惊之色,一时分不清这是报复、试探,还是单纯的恶趣味,可是面上的着急却不是装出来的。
她努力地想将谢观玉推开,然而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反被他轻而易举地按住。
谢观玉神色冷淡,轻哂。
“傻子也会觉得羞耻吗?”
“脏……脏……”
江雁锡涨红了脸。
“尿出来。”
他不像刑讯,倒像诱哄。
“做给我看,我就信你了。”
江雁锡不愿将自尊作为投名状献祭出去博取他的信任,却也不能遂了他的意,彻底撕下伪装。
可惜由不得她决定,就算将他推开,她的废腿也没法自己走到净房去。
僵持良久,江雁锡身体紧绷,脸色因忍耐而发白,双手攥着他的衣裳止不住颤抖。
心中一遍又一遍咒骂着,无耻,下流——
就在她绷着的弦即将断裂时,谢观玉抱起她,去了净房。
她不愿他听见,难受得发疼,幸而谢观玉在外头打开了窗户,哗啦啦的雨声分外嘈杂,遮掩了她的窘迫。
江雁锡的目光冷了下去,屈辱难当。
这会儿理智回笼,却有些后悔,如今也没比尿床体面多少,还不如干脆些豁出去取信于他呢。谢观玉还会借机再试探,不知何时是个头。
谢观玉也悔。
他倚窗看着夜幕,潮湿的冷风吹打在脸上。
谢观玉曾在心里勾勒过这位死敌的画像,甚至想好了要在她身上施加的酷刑。然而今夜做事束手束脚,屡屡心慈手软,一点也不痛快。
不多时,江雁锡艰难地从屏风后挪出来,洗手,腿脚已然疼痛难忍。
她眼观鼻鼻观心,却是在喊谢观玉:“抱。”
谢观玉很轻地拧眉,没有说什么,将她原路带回。
他与嬷嬷交待好,终于离开了。
江雁锡长长地舒了口气。
唯有一个念头,活下去,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