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沧岚[水仙]》子一十七

9、黄泉忘川之一

　　“我也有些年没有回来了，这邛川我还真不太熟。我们这是要到哪儿了？”赵晖扒拉了一下脸上的墨镜，汽车后视镜里映出他的瞳孔有些细长尖锐。

　　陈青琅看了一眼导航，“应该要到碧水了，直接去老宅吗？”

　　“嗯，反正也没什么线索，先回老宅吧，明天再去邛川的中心市月城找些朋友问一问。”

　　后座上憋了一路的林稠偷偷瞥了一眼在闭目养神的林疏，终于逮着机会开口：“明明是我哥的事情，我陪他来就行了，你在这里瞎凑什么热闹！”不管怎么说，他就是看这个媳妇在手的老妖怪不顺眼。

　　“小林子，火气别这么大嘛。我这不是不放心，想来帮你哥啊。而且我兄弟要来我老家的地界，我怎么能不来招待着？”

　　“啧，你不是说你也不太熟吗！”

　　赵晖一耸肩，一摊手，“那也比你们没有门道跟瞎子抹黑似的好。”他看着渐沉天色，棕黑色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的琥珀色，竖瞳中凶色尽显，一股清晰可感的凶兽威压从他身上蔓延荡开。

　　“你收敛一点。”陈青琅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有些发抖，他看了一眼赵晖完全兽化的双眼，低声警告。

　　赵晖轻轻覆上陈青琅的右手，“别怕。”一股带着食地气息的灵力落到陈青琅身上，灵魂中那种被捕食者劫掠的恐惧感顿时消失不见，“碧水是个小地方，没了食地的气息很多年了，我得让那些没眼力见儿的东西知道我回来了。”

　　林稠见状“啧”了一下，然后收回了自己探查周围的神识，开始闭目养神。

　　时间回到三天前，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林疏办公室内诡异的宁静。

　　小张闷闷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林总，刚才你是在调试你的音响吧？”这音响的效果也太逼真了，她在外面听着就像里面有什么超能力拥有者在打架一样。

　　“嗯，你进来吧。”

　　小张开门进来，看着这乌泱泱一屋子人，满肚子的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关键是她没看见哪里多出了个新音响啊！

　　“林总，这几位是？”小张决定不多管闲事，提了个最中规中矩的问题。

　　“小姐姐你好啊，我是林稠，是你们大总裁最最亲爱的弟弟。”林稠积极举手，初知自己嫂子是月神的震惊已经过去，林稠像是完全忘了自家哥哥的贼心了一样，兢兢业业地做着介绍，“这位是我的堂姐刘若愚，来帮我哥管公司的。这两位——”

　　赵晖适时接过林稠的话，一本正经的说：“赵晖，天照的总裁。陈青琅，我的秘书。”他试图牵起陈青琅的左手，却被一脸警告的人一手拍开，只能转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让人能够很快地注意到那两枚款式一致的戒指。

　　小张两眼昏黑，心脏狂跳，战战兢兢地跟着一屋子的大佛打招呼。

　　这时候林稠倒是很有眼力见儿，声音就出现在林疏的耳中，“哥，昨晚果然有些小妖怪找上门来了，应该是循着五姐身上的妖气来的，都被我灭掉了。今早五姐身上的妖气就已经散干净了，出门的时候我悄悄画了一道能够模糊气息的符在她身上，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嗯。”林疏暗中回答之后，开始安排，“我有事要离开公司一阵子，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就交给若愚，包括慕声合并和与天照的合作。具体的计划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正式交接的文件我也签好了，你辅助若愚尽快熟悉事务。”

　　“明白。”小张看着这个有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里的顾虑呈几何倍数增长，但是林疏的决定是没有人能干涉的。她只能祈祷这个小姑娘和大总裁一样属于人不可貌相的那一类，千万不要只是个花瓶。

　　“那今天下午你就带她熟悉工作吧，我一会儿就和林稠启程去邛川。”林疏把所有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听到林疏说要去邛川，赵晖和陈青琅对视了一眼，然后赵晖轻咳了一声，“林总这是要去邛川？”

　　“嗯。”

　　“那不如捎上我和小陈呗。”

　　“赵总这是——”

　　“回趟老家，顺便当回保镖。”

　　林稠一听就不乐意了，有他这么个道士里的战斗机在还用得着别人？这明显是在质疑他的实力！“我哥有我，而且月城是我们老窝，不用你！”

　　“不是回月城老家，”说完，林疏就没有搭理林稠，“你的公司怎么办？”

　　“一直都有专业人士，完全不用我操心。”说到底，赵晖是十分佩服他们这些亲力亲为兢兢业业的大公司总裁的，但他创立公司就是为了让自己有口饭吃，能养老婆。也是天性使然，这些东西他是看一眼就头疼，索性雇了一个专业的团队，帮他处理公司的事。不过也还好有陈青琅帮他盯着，不然这个甩手掌柜指不定哪天就成被人卷款跑路的冤大头了。

　　不管赵晖真的就是回趟老家还是说别有用意，至少有他同行的话，安全是会多一分的。林疏思量一番，觉得同行是有利无弊的，“好，那明天机场见，今天我带若愚熟悉一下公司，把事情跟她交接一下。小张——”

　　“坐飞机啊，不如我们开车去怎么样。”赵晖打断了林疏的话。

　　林疏不解，“为什么？”

　　“因为，那个……”赵晖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

　　“他恐高，坐不了飞机。”陈青琅看着半天编不出借口的赵晖，只能无情地说出事实。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老妖怪你这么大年纪了居然怕坐飞机，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林稠无情嘲笑。

　　唯有小张听见林稠的称呼再看赵晖那张30岁上下的脸满腹狐疑。

　　……

　　开车从南城到邛川地界，一路上停下休整了4次，差不多用了30个小时。安排好南城的事务之后，第二天早早吃完午饭林疏就带着林稠坐上赵晖家的越野车启程了。

　　进入邛川地界，还要再开一个小时才能到赵晖家老宅所在的碧水镇。

　　汽车驶进小镇的时候，恰是夕阳半沉，临镇的山头遮去半边太阳，黛色的山的轮廓也被镀上一层橘色的光边。月亮在山的另一侧，与夕阳相对。在太阳落下的夜晚，守护人间的便会成那轮清月，而此时，它只是沉默地看这世间，与渐染暮色的耀日作别。林疏睁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车窗上贴了一层灰黑的膜，透过车窗看见的是被覆上一层灰度滤镜的世界，所有的颜色都变暗变灰变得不纯粹，但他还是觉得月亮那么显眼，睁眼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然后再是映在车窗上的自己。

　　驶过一条灰尘漫天的水泥路，路过慵懒的摊主和他的卤菜摊，朝着山的方向，行人越来越少，建筑物也越来越少。直到过了一座桥，七拐八拐上了条有些崎岖泥泞的小路，这下目光所及彻底是除了树和草就没有其他生物了。

　　“你家这宅子藏得还真深。”林稠皱着眉抱怨，在深山老林里待久了，他到是可以混得如鱼得水，就怕他哥不习惯。

　　“过奖，过奖。小林没有听说过那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稠怀疑他是在嘲笑自己没文化，但是没有证据。但就像是在印证赵晖的话，在有一个拐弯之后，远处能看见个村子。立在村口的朱漆木柱黑瓦片大门牌坊应该是近些年才修建的，旁边一块有些残破的巨大石碑与其格格不入。

　　石碑上应该是刻着两个字的，笔力劲挺非常人能及，看第一个字的痕迹应该是镌刻极深的，但下面的那个字不知为何变得模糊，就像是有人有意使巨力抹去，单留石碑上孤零零一个“碧”字。

　　路过的时候，林疏问：“碧村？”

　　“现在是叫这个名字。”赵晖点点头，看了石碑一眼便有意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

　　天已经黑了下来，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路上了。只有新农合建设那些替代了原本的瓦房的小楼房里亮起的灯光，在为即将到来的黑夜添上几分生机。

　　车子终于在一座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的古宅前停下了。正门门楣上没有牌匾，青石砖瓦让偌大的房屋有一种色调暗沉的低调感，墙壁上有些许青苔，但周围似乎没有很多的杂草，不像是疏于打理的样子。

　　林稠下车，大开大合地伸展身体。林疏站在车旁轻微活动了一下有些不适的后颈，目光落到忙着给刚下车的陈青琅捏肩捶背的赵晖身上。一行四人就只有林疏和陈青琅是有驾照的，这一路上也只有他们换着开车才不至于过度疲劳。

　　“好了，我不累。”陈青琅拍了拍赵晖的手臂，“大家都等着你开门呢，赵总。”

　　“咳咳，遵命，马上就去！”

　　赵晖走到漆黑的木门前，深呼吸一口。就在大家以为他要有什么解开封印之类的大动作的时候，突然放开了嗓子对着门大喊：“小苟，快来开门！你爷爷我回来了！”

　　“你家中还有其他人？”林疏记得赵晖曾说他是这世间唯一一只食地，且没有后代，但他身边的陈青琅的表情却毫无波澜，甚至看得出有几分轻松。

　　但林稠一听就不乐意了，十分义愤填膺，“哇，老妖怪你不仅老，还是个大骗子，居然骗婚！你都有孙子了还祸害人家小陈！”

　　赵晖气结，无言以对。

　　“不是的，小林先生。”陈青琅一脸严肃，“阿晖是真心对我，他口中的……”

　　陈青琅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内就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来了来了，您莫急。”听上去是个孩童。

　　“吱呀”一声，沉重宽大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然后一双爪子伸了出来，用力地扒拉门，变成了刚才两个门缝那么大。然后爪子收了回去，先踏出来的是穿着人字拖的小脚，之后是一条黑亮的尾巴，随后顶着一对黑色猫耳朵的小男孩儿从门缝里“biu”一下挤了出来。男孩儿有着人的身体，但是长着猫的耳朵和尾巴，甚至两只手连着一小截手腕都是猫的爪子。

　　“食地爷爷，您贵安。”小苟对着赵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随即瞟到他身旁的人便一个飞扑过去，“青琅哥哥，我好想你啊！食地爷爷果然把你找回来了！”竟然抽抽搭搭哭起来了。

　　“嗯，回来了。”陈青琅摸着小苟的头，和赵晖对视一眼，神情和平时那个看上去有些严肃慎行的小青年有些不同。

　　“三位是一定要站在家门口叙旧吗？”

　　“是啊是啊，这儿还有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大活人啊。啧，一个爷爷，一个哥哥，这辈分差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哎呦！哥，你又打我。”被打了倒是知道要把嘴闭上了。

　　对自己的弟弟，能动手的最好不要多费口舌，林疏深谙此道。

　　“咳咳，见笑了。”赵晖揽住陈青琅的肩膀，把埋在他身上的小猫娃子提溜到一旁站好，“走吧，进去说。”轻易推开了那扇小苟费尽力气才打开一条缝的木门。

　　被叫做小苟的猫妖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转也还记得把门关上，这门开的时候不好开，关上倒是挺容易的。

　　屋子坐北朝南，东西两面是避雨的回廊连接着大门和半掩着门的主屋，院子里铺着青石板，四周栽种了些驱虫的树木。进门就映入眼帘的是放在中央的巨大陶缸，里面有些水生植物，还有不少的鱼，不是观赏鱼，都是可以食用的鱼类，淡水的食用品类差不多都有，只是表面上看上去都小了好几圈。

　　赵晖领着他们绕过主屋内放在门口的屏风，一路往里，又从一道门进了个小院子。偌大的宅子本是黑漆漆一片，但灯光随着他们亮起，倒是让景象一览无余。

　　小院子里放这个四方的石桌，桌子四面有配套的四个石凳，凳子上放着软垫。

　　一路上看着古宅内的布置，林疏是第一次不知道该说讲究还是不讲究。

　　四方的院子四个角上各放了一个造型古朴、看得出是很有年头的鱼形石灯，也是在他们进入这个院子的时候就亮起。

　　“小苟，去帮我们泡一壶茶吧。”陈青琅笑着揉了揉小苟的头。

　　“二位请坐。”赵晖拉着陈青琅先坐下了，没一点见外的。

　　“赵总不先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

　　“就是就是。”林稠紧随其后开始附和。

　　“老林，”赵晖也不急着解释，“不在公司里不谈公事就别你总来我总去的，我不拿你当外人。”

　　“是我不对了，赵兄见谅。”明白赵晖的意思，林疏也不执着和他撇清关系，隔开距离。

　　“不拿我们当外人，你倒是快说说你家只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一只小猫妖居然被叫成‘小狗’，也得亏你想的出来！”林稠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外人过。

　　陈青琅摘下眼镜放在桌上，露出俊俏秀丽的面庞，“小苟是我前世养大的猫。”

　　“你有前世的记忆？！”林稠一脸不可置信，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个中缘由有些复杂，简单地说，我遇见前世的他，然后就追到他今生来了。后来寻了个机会让他恢复了前世记忆，助他前世养的猫修成了妖，帮我打理老宅。”赵晖很淡定，就像全然不懂林稠话里的意思一样。

　　“助人恢复前世记忆有违天道，不论你用了什么法子，这么让他恢复记忆，到时候灵规天命要你偿还的果，你以为你负得起吗？”

　　林稠这副严肃的样子是林疏从未见过的，但赵晖却是没什么反应，林疏突然想到某种可能。

　　赵晖：“不然你以为那根玉简的神力为什么会枯竭得一点不剩，自然是替我化解了这一劫。”

　　“怎么化解的？”

　　“就是用玉简躲了三个月，天雷找不到我就憋回去了。”

　　林稠：“……”牛B。

　　“小苟，快来，正式认认这两个哥哥。”赵晖见着小苟端茶过来了，朝他招了招手。

　　“端着茶慢点儿，不急的。”陈青琅自进了这个院子摘了眼镜之后，整个人都气质与平时不一样了，温和的书生气浓了些，感觉和谐了许多。

　　“来了来了。”小苟一人面前给放了一个带盖的搪瓷茶杯，站在陈青琅旁边，十分乖巧。

　　“这个是林疏，这个是林稠。”赵晖想了想，“叫哥哥。”

　　“林疏哥哥好，林稠哥哥好。”小猫妖嘴倒是挺甜的。

　　林疏笑了笑，“你好啊。”

　　“林疏哥哥，你笑起来好，好，好漂亮……”小苟结结巴巴说完这句话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解释，“啊，不是，不是漂亮，是好看！当然不是说林疏哥哥你不笑的时候不好看，你不笑的时候也很帅，但是明明是不凶的，可就是让人觉得有点凶。啊！也不是！不凶，不是凶，那个怎么说来着……”瞎说了大实话的小苟涨红了脸看着陈青琅想要求助。

　　“那叫不怒自威，”陈青琅笑着救了场，“又没好好去上学吧，这么简单的成语都不知道。”

　　“哪有！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林稠只想冲到小苟身边大呼一声“勇士”，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他哥是帅的，但更是凶残的，眼神是能杀死人的，打人是下狠手的。但是他哥偏偏就是帅，笑起来更好看，跟个花瓶一样，不说人畜无害，但就是让人莫名觉得有一种信任感。所以从来都是有人说他有威严，就是没有敢把“凶”这个字说出来。

　　“谢谢夸奖。”林疏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很淡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