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沧岚[水仙]》子一十七

4、家书疏愁之一

　　林疏一夜未眠，他坐在窗前，看着明月高悬，直至月色式微隐在渐亮的天光中。

　　“沧岚月，他们都叫我去找你。但如果你一定要见我，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还没有能让我非要去找你的理由，可是……为什么我很想见你。

　　在月亮与云天将要融为一体，消失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被这一声轻笑惊得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冷汗还没来得及从背上冒出来，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蓦然让他安下心来，丝毫没有脊背发麻的诡异感。轻雾、巨树、玉台、平湖……是前一天梦见的地方。

　　半月形的玉台上坐着一个人，月白的袍子上绣着林疏不认识的花纹，但大抵还是分辨得出那是某种云纹，有点云间藏月的意味。一头银色长发，仅用一个树枝在脑后将侧边的头发挽住，似乎是情急下为了刻意整了整仪表，但奈何技术不佳，顺滑的银白发丝随着烹茶的动作一点一点落下，但即使头发散去，那根原本用来挽发的树枝也凭空浮在脑后。

　　那人盘腿坐着，坐得端正，倒是有温文尔雅的淑人君子坐如钟的样子，但林疏却是觉得他坐得随意，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自然劲，赏心悦目。

　　“沧岚月。”即使从未见过，但林疏很肯定。沧岚月的身上有某种他说不出的气质，能让他在见到的第一眼就觉得亲近、信任。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也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才配得上“沧岚月”这三个字。

　　沧岚月嘴角噙着笑打量着林疏，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喜爱，在听到林疏叫他的名字的时候，那笑容里似乎又多了分愿望被满足的餍足，以至于声音都藏不住喜悦和急切：“你来了啊。”

　　清冷却柔和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记忆力在北都老家过中秋时，夜里望月突如其来的暖风，容易让归家的孩子感到一份醉意。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林疏真正面对这张鲜活的与自己相同的面孔时，他依旧是被惊艳的。虽然是一模一样的面容，但面前的人就是更显精致，让人不敢靠近又不甘远观，特别是左眼眼角的那颗痣，亮得像是一滴让人恨不得舐去的泪。

　　“你在看我的痣。”见林疏没有接话，沧岚月抚了抚眼角的痣，遮住了林疏的视线。

　　林疏回过神来，故作冷声道：“你是沧岚月？”

　　看透了林疏勉强的冷硬，沧岚月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月神还不至于就因此失了仪态，他淡然回答：“是我。”

　　“你要我来找你？”林疏见“美月”侧身撑头，晃了晃神。

　　沧岚月把玩着茶杯回答，“是，”猜到了林疏接下来的话，他便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我只是用了一个术法，让你我暂时可以相见。”

　　“那为什么必须是我来见你，而不是你来见我？”林疏已经不想追究为什么他们一定要相见，为什么赵晖和那个道士都在促成他们的相见。

　　“因为——”沧岚月动了动身子，一只雪色的脚腕和锁在上面的锁链就出现在了林疏眼中。

　　“这是谁干的？！”林疏很震惊，但是心里更多的是一股无名火，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过于激烈的情绪就已经表露出来了。

　　听出了林疏的恼怒，沧岚月很满足，拖着细长的玉链走下了玉台。林疏看见细长的锁链延申至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伸进桂树的根系，就像生长在里面。

　　沧岚月两步走到拳头紧握的人面前，毫不在意地说出事实：“我自己。”

　　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林疏神色松了松，在沧岚月讶异的眼神中伸手拿下那根他脑后的枝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你现在是不愿意说的。那就换一个话题，我和你之间是有什么关系吧，容貌相同这种事情不奇怪，但进来我身旁发生的事情足以颠覆很多人的认知了。你需要我，所以，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是谁，我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才能劝好林疏，林疏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或许这就是从前看的人间话本里的一见钟情？沧岚月对林疏的心思大抵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妖族尚且鼎盛的时候，但林疏从前却是没有见过他的，沧岚月很确定。只是现在，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摆在了他面前。

　　他看着林疏手中的月桂枝，认真问道：“不好看？”某只月亮最是听不得有人说他不好看。

　　林疏看见面前玉琢般精致的人眯起的眼中危险的神色，思考了两秒：“你这样就已经很好看了。”月亮矮他半个头，然后不知为何，他伸手摸了摸可能会因为他回答闹脾气的人的发顶，他也丝毫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问题。

　　意识到自己自恋行为的漂亮月亮第一次有了羞愧的心理，他轻咳一声，又恢复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神君模样，极快地伸手拿掉林疏手中的树枝往自己身后一扔，连忙转移话题：“咳，你上辈子说要来寻我，不许反悔。”小月亮几万年来生平第一次扯了谎。

　　这次轮到林疏觉得有些好笑，但是霸道总裁的人设不能丢，他忍住了笑意，“上辈子的事情，我怎么记得？这件事暂时不提，你真的不打算向我解释一下你的身份？”他不是话多的人，对不熟悉的人是点到为止的亲和礼貌，在更多的时候是面对越亲近的人甚至越会觉得言语苍白，多说了反而会不自在，但是此时面对一个面容和自己一样的人，他十分清楚这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某种似乎来自命运、不可言明的联系让他觉得自在——所以，不惧表露。

　　事实证明，霸道总裁的气场唬不了傲娇月亮，沧岚月保持风度微微一笑，然后消失在了林疏的视线里，之留下三句话。

　　“我名沧岚，鸿蒙四神之一，‘月’是我的神位。我就在鸿蒙，你要来找我。会有人去找你，带你来找我。”

　　话音刚落，林疏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突然加强的光线刺激得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身旁已经是公寓房间的布置。正巧自己起床闹钟响起，林疏关了闹铃之后坐在床上思考了几分钟，然后走进浴室洗漱。

　　将林疏送走后，沧岚月便在湖边显了身形，却是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直直地倒进湖中。就他目前的状态来看，想好好见一面的代价，还真是不小。可是，他真的很想啊。

　　有一件事让林疏一直觉得很奇怪，特别是当自己坐到办公桌前看着小张一脸无异地敲门进来询问今日行程是否有变的时候。

　　“总裁，有什么问题吗？今天计划有变吗？”小张注意到老总的眼神有些奇怪。

　　“嗯……昨天你什么时候回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听到林疏的话，小张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回答：“不是您打电话说有事要回家处理，工作汇报推迟到今天，让我们到时间就下班回家吗？”

　　“是吗？”林疏皱了皱眉，看样子是那只妖干的，没想到能做到影响人的认知和记忆的地步。

　　“您是忘了吗？还是那个电话不是您打的？难道……”被凌厉的眼神震慑住，小张猜测着让这个男人不悦的理由。

　　“没有，我想起来了，”林疏打断了小张的猜测，“昨天没休息好，一下没想起来。”

　　“总裁您多注意休息！”

　　“嗯，不用担心。”林疏例行宽慰自己任劳任怨的小秘书，然后询问起了公司的事务：“总部那边的人倒没有？”

　　看见自己老总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小张也紧随其后恢复专业：“还没有，但是昨天我们已经起草了一些初步的方案，您要先看一下吗？”

　　“嗯，半个小时后开会。对了，你知道‘天照’吗？”林疏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的老男人。

　　“您说的是那家南城本地以环保建筑材料为主打的天照公司？”

　　“嗯，开会议题加一项今后和天照的合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裁突然提起这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但是总裁的意思是已经打定主意了要合作，看样子是两家的主人已经私下谈过了的样子，只是需要他们来起草具体的方案而已。只是又要顶着头秃的风险加班了而已，只是又要拿加班费了而已，小张含泪答应着出了门。

　　……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林疏一眼就看见了闭目靠墙的不速之客——那身银灰的运动服。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不速之客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白天眼睛倒是没有在发光了，反而瞳色深沉，像是无月无光的夜，头发也变成的寻常的黑色。

　　林疏关上门走向前一天夜里救了他的小“道士”，小道士戴着口罩，他看不到他的样子，昨夜里光线太暗，那双眸子太亮，他也没有看清。

　　“突然闯进别人的办公室，好像不太礼貌吧？”林疏的语气算不上客气，实际上他的确不喜欢有人不经他的允许就进入他的地盘。

　　戚梓鸾道歉：“抱歉，我来的时候你没有在，我不想让太多人看见我。”语气诚恳。

　　“嗯，”林疏接受了他的解释，“有什么事？”虽然已经决定了在寻找沧岚月这件事上做一定的努力，但他还是很讨厌这种迷雾重重的感觉，他很想知道一切，很想做些什么，不想做那个一无所知、无一筹码的白痴。

　　出乎他意料的是，戚梓鸾点了点头：“事情很简单，但说起来有些麻烦。但若是你顺着指引去找沧岚月，途中你自然会明白一切。但沧岚月说，你虽已有意去寻他，但如果还是什么都不交代清楚的话，你应该还是不乐意的。他不想你那么不乐意，他想你更心甘情愿去寻他。”

　　在听到戚梓鸾说沧岚月不想他那么不乐意的时候，林疏的心跳漏了半拍，一种很奇妙的欣喜让他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回了神继续听戚梓鸾的讲述，不愿忽略掉其中分毫信息。

　　“当年……”戚梓鸾刚说了两个字就突然停下了，林疏看见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双眼很惊讶地睁了睁。他没有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林疏看着他双眉紧皱，同时语速加快：“当年之事如何，今夜我将去你的居处与你细说。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下，抱歉！”

　　“发生什么事了？”马上要到嘴的鸭子却飞了可不是一件令人能高兴起来的事情，但看着戚梓鸾一脸凝重，很担心是沧岚月出事了。

　　似乎是看透了林疏心中所想，戚梓鸾回答：“放心，沧岚月尚好。抱歉，是我的私事。”他心不在焉，喉结很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一步！”

　　戚梓鸾消失得十分迅速，林疏没来得及再开口，就看见眼前银灰一闪而过，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开了，空气还维持了一瞬从内向外的流动。

　　他关上窗户，有些头痛地坐到了自己办公桌后舒服的大椅子上，在心里的计划本上添添减减。他还没坐下几秒，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此时他真的想像前两年回家的时候偶然瞥见的长姐沉迷的玛丽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样扯嘴角、抽眼角，当他看清空中那个“帅气逼人”的身影的时候真的是止不住地额角突突。那只踹碎他的双层高硬防弹玻璃的脚落到地板上，鞋子是某国际知名品牌的限量款，罪魁祸首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脸自豪地站在他面前理了理头发跟他打招呼：“嗨，大哥，好久不见，想我了吗？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林疏不是很想回答，他的目光落到无辜的、破了一个大洞的玻璃上，前一天晚上沧岚月的影子还在上面，然后看向满地的玻璃，再看向那只不知道是什么做脚，最后扫视着着双脚的主人，像是在看着一具尸体，说：“活腻了？”他眯起眼睛，真想把这只二货弟弟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别，别急嘛，我的好大哥！这么久没见，我这不是想给你展示一下这几年我学到的东西嘛！”林稠被林疏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哥哥身边打滚卖萌：“我的好哥哥，我想死你啦！看看你可爱的弟弟，一得到出门许可就来找你了！有没有很感动？”

　　“感动？”林疏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生物，十分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亲弟弟，“我……”

　　林稠打了一个冷战，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温直线下降，开始担心自己的会不会落得个被亲哥踹死的下场，好在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他的狗命。

　　小张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总裁，发生什么事了？我可以进来吗？刚才好像听见您的办公室里有很大的声音。”

　　林疏看了眼破洞的窗户，再斜睨了脚边的林稠一眼。林稠瞬间明白亲哥的眼神，使劲点头。

　　“没什么，我在研究新买的全息投影和音响，声音有点大了。不用担心，你去忙吧。”林疏对着门外的小张说。

　　小张不知道总裁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些东西了，她还没见过除了挣钱和他自己以外能让他感兴趣到“研究”这个地步的东西，但这明显是不想让她进去的意思，这种时候还是听话比较好：“好的总裁。”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解决。”林疏往后靠住椅背，双手环胸，一副给你舞台尽情表演的样子。只是如果表演差强人意的话，小命可能会有些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