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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紫薇朱槿花成,斜阳去照阑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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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朱槿花成,斜阳去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瓶昨夜微寒。
——晏殊《清平乐》
虽然沈瞳忽然出手,让他们有了一时逃脱的机会,但是二人一马,脚程比不上身后的追兵。沈瞳将饮马琴锦盒横跨在马侧,将元舒带上马后,骑马冲出密林之时,沈瞳挥掌以内力劈下几棵大树拦在路上,他们逃出林中,沿着山崖下的石头路一直蜿蜒而上。
本来以为难逃一死的元舒,此刻却被拉上了马,眼前女子比起自己娇小得多,却一直护在自己身前,她的背因为策马而微微颤抖,如瀑的长发被风吹拂在他的脸上,柔柔的,痒痒的。
这是母亲去世之后,他的心中第一次又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似混不在意身后那喋喋不休欲将自己置于死地的追兵,眼光落在她的后背,月色之下,她白衣背影更显得朦胧。
路上石头遍地,巨石林立在路边,一些早已被风吹得形状诡异。
沈瞳扬鞭策马,环顾周围,这里应该是离玉罗关不远的天险诡石崖。此地片草未生,地上尽是干涸石头,或大或小。
忽然间马一声嘶叫,前蹄仰立,身后的元舒失去重心跌落下马,沈瞳惊觉,翻身下马稳稳扶住元舒,这才想起自己未为他解开穴道,于是点开了他两处穴位。
元舒被点穴许久,血脉许久未通畅,沈瞳一下子为他解了穴道,他一时不适,身体往前倒去,沈瞳伸手一扶,触到他冰冷的指尖。两人相视一望,沈瞳第一次这么近看师妹们口中所说的神仙皇子,确实他生得就是有一种神仙的气质,她习惯地把他和沈如墨相比较一番,心底还是觉得师傅多了一点凡间红尘味好一点。
“多谢。”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的对话,他语气淡淡的,如同这深夜渐起的朦胧雾气。
“不必言谢,这是沈瞳的使命。”是的,护送三皇子殿下是她的使命,作为苍渊国人,她的立场决定了她必须安全地护送三皇子到渊城,即便她也知道三皇子进城,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难保不会再遇上今日之事。
元舒看着那一匹在不远处游荡着的马,略一皱眉,二人共骑并不是良策,很快就会被钱分琼追上的。
沈瞳也是知晓他的顾虑,这样并不是上策,于是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元舒上前几步环顾四周的环境,只见周围怪石林立,有一些足有人形般大小,心下思付,本来生死于他来说并无差别,但是如今沈瞳却是舍命相救,暂不管是处于何立场出于何目的,他都不愿别人白白为他牺牲。
如今月华无声地投射在诡石崖上,白色的光芒温和地笼罩在二人身上。沈瞳见元舒并不着急而在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她听闻晋元国三皇子不会武,但是在那食人冷漠的皇宫中却能生存至今,定然也有过人之处,因此她也只是站在他的身后,少许片刻,只见元舒从地上捡起一只木条,在石地山画着什么。
“沈姑娘,请看。”
闻声,沈瞳上前,走至元舒身旁。此刻的山风吹得二人白衣翩翩,全然不似是亡命之徒,而像是月下漫步的仙人。
“这是?”沈瞳看着地上标志着各种符号,从前她也随沈如墨研究过阵法,她知晓世上最厉害的阵法是出自晋元国内的君门,可惜君门在二十多年前就被灭门了,如今君门至宝天命奇书亦不知所踪。
然而,眼前石地上元舒画着的阵法图她确是第一次见到,而且竟是如此奇妙,不过是这样一个未成形的阵法图,沈瞳看了一眼,顿觉有一些迷失的感觉。
“迷魂阵。”元舒开口道。他看着山路上的石头,忽然就想到了这一个阵法。
“我该如何做?”沈瞳问道。
元舒指了指那些人形大的石头道:“劳烦沈姑娘将那些石头移至我图上所述位置。”
“好。”沈瞳答应,飞身至石头旁,运起内力将一块块石头搬至正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沈瞳在元舒的指导下,布置好迷魂阵。沈瞳飞至元舒身旁,月光之下,元舒望见沈瞳因为使了内力,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红晕,额上有些薄汗,发髻有些松散,长发随意孜然轻抚在后背。
有些热了,沈瞳从袖中取出绯玉扇,啪嗒展开红霞般的扇面,轻轻地扇动。元舒看见那一面光滑如丝的扇面如同红雨蝶展翅般在眼前展开,而那女子望住绯玉扇的每一眼都不再如平时般冷淡,而如同看见一份挚爱一样温柔。
难道,这便是她的伤心事吗?他想起千层黄沙上她呜咽的箫声。
“这扇,真美。”元舒轻轻赞道。
“是啊。它很美,是师傅送的。”沈瞳随口答道。脱口而出“师傅”二字,心底忽然一阵刺痛。元舒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知道自己提及沈瞳不愿提起的事情,于是也闭口不再问下去。而此时,远处马蹄声渐近。
方才在林中击倒树木难不了钱分琼多久,而此刻他们追上来了,沈瞳“啪嗒”收起绯玉扇,一手携着元舒往高处飞去,俯视整个迷魂阵。
果然不出所料,钱分琼不过一介武夫,走进阵中却全然不知道。而东使殷石却不如他那般鲁莽,他看见这几块石头有些异常,因而在阵口便勒住了马头,身后四个影子杀手也随着他驻步阵外。殷石看着高处白衣二人,风姿如仙,身后是浩大光华的圆月。
这样一个皓月良辰,有风姿绰约的二人,殷石觉得全然没有了杀戮的意味。他的杀戮兴致了了。
“锦盒中的是饮马琴吗?”元舒看着沈瞳肩上的锦盒问道。
沈瞳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心,将锦盒递给他。他感激一笑,接过锦盒,很自然地打开。
被石头包围的钱分琼看见二人无视他,兀自弄琴,气不知道打从哪出发,挥手一掌击向一块石头,然而却没看见石头破裂的碎片,而原来石头处什么东西都没有。钱分琼和他身后的黑衣人大惊。
殷石在阵外看得分明,这显然是一个迷阵。方才他看见钱分琼对着空地击掌,便知道他被迷惑住了。
进阵容易出阵难。
殷石已经料到钱分琼要出阵怕是难上加难。他也很想尝试一下这个奇妙的阵,但是方才他夜观天空,看到少主发的撤退的信号。虽然他不知道少主为何要突然改变计划,但是作为幽影教的东使,最基本的一条,便是永远不要质疑教主和少主的决定,那是因为他姓殷。
从他姓殷的那一日便注定了,生是为了教主和少主,死也是为了教主和少主二人。
正当阵内众人不知所措,不敢乱行的时候,阵外高崖上幽幽然发出噌噌噌的声音,他们耳膜生痛,心脏忽然跳得极快,而眼前的景物不断更换,时而是怪石林立,而时而又不知道是去到了哪里似曾相识的地方。
钱分琼额上青筋暴起,眼瞳突起,似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而在他的眼眸中,缓缓拉开的确是过往幽暗的一幕,兄弟间可怕无情的杀戮,他似看见自己满手沾满了自己亲身兄弟的鲜血,只为了生存,只为了活下去,就必须杀死别人。
高处的元舒,一手抱琴,另一只手颤抖在饮马琴三根琴弦上,修长的指尖如白玉雕刻,却是生动灵活,指尖迸发出低沉的琴声。
饮马琴的音质浑厚低沉,在这戈壁之上如同战马呜咽嘶叫。是在叹息英雄早逝,还是惋惜美人迟暮?沈瞳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抱琴背对着自己,只余下一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琴声悠然,但是听在阵中人耳朵里,确是催命失魂的修罗曲。一曲终了,阵内发出凄凉的哭声。元舒不会杀人,沈瞳看着阵内那曾经傲然晋元武林的鬼爪如今却似失了魂一样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没有了往日的狠厉。其实这样比杀了他更痛苦,与其这么活在痛苦的回忆中,倒不如死掉来得干脆痛快。
回忆的折磨,谁能比自己更懂得呢?沈瞳凄然一笑。
而看在阵外殷石的眼里,白衣女子这么一笑,似绽放在月光之下,峭壁之上荆棘之花。那是一种凄美而勇敢的花。
不知道为何叹息,看了一眼阵内的人,他从未想过出手相救,而高处峭壁上的女子,希望再见不会是敌人。
他拉了拉马缰,挥鞭策马扬长而去,身后的四个影子杀手如同魅影一般和他消失在黑夜之中。
看着他离开,沈瞳轻轻松了口气。虽然她师从苍渊国第一高手沈如墨,自己功力修为不浅,但是若要一人独对幽影教五个高手,她自己也不知道胜算有多大。
元舒收住琴音,余音寥寥缠绕四周。月下的他,若说他的前世是天上的司乐神君也不为过。沈瞳自问箫技不逊,曾经如墨手挽手传授的琴艺在苍渊也是极难寻得对手的。但是如今听了元舒一曲,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瞳从后看到元舒的背影晃动,忽然噗的一声,只见他吐出一口鲜血,点点猩红如同冥狱里鲜红的彼岸花,开在石坜之上。沈瞳迅速上前扶住,手探在他右手脉搏之上。元舒抬头,正对上蹲在自己身前的沈瞳,她侧颜的弧线被月光光华蒙上一层淡淡荧光色,她神色专注,两道柳眉之间轻蹙,眼眸清澈,灵动明亮,却又带上一丝忧愁,若有若无间牵动了自己的心。
从前母亲的眼中满是悲伤,而从沈瞳的眼中,不只看到愁绪,还看到了一份执着,一份倔强,一份坚硬。
或许那就是她和娘亲的不同。所以她们的结局也会不同的。元舒是这么希望的,他希望眼前这个外表冷漠,内心却有着沉睡火苗的女子有一好的结局。直到三年之后,他也是这么期望着的。
“殿下,你血脉翻腾,长久被点住穴道,导致血气不畅,而方才奏琴又花了过多的精力,因此一直承受不住。我用真气为你疏导体内经脉,片刻就好。”沈瞳言罢,执起元舒的手,与自己掌心相对。
他从未修习过武功,自幼经脉被挑断,因而不能习武。这些沈瞳方才在探视他的脉搏时就已经知道,不禁暗暗一惊。他的身体不如自己健康,因而此时霜重露寒,他的手很冷。而沈瞳因为有真气护体,在这凛然寒夜中仍保持适宜的体温。
元舒只觉得像是有一种暖暖的清泉从沈瞳的掌心流淌出来,流进自己的手掌之中,他的手渐渐暖和,最后是全身,被这一股清泉流经的身体都是经过了一次光华的洗礼,方才胸中的滞痛消失了。
沈瞳收起真气,暗自调息片刻,见元舒的脸色不再发白,才放下心来。
“多谢沈姑娘。”元舒起身拱手道谢。
沈瞳微微颔首,示意不必客气后,上前牵过马匹。虽然钱分琼被困阵中,但是危险仍然未解除,她不知道为何幽影教忽然离开,总之未免夜长梦多,她必须尽早带着元舒和饮马琴与曹絮柳会合。
元舒见到只有一马,有些局促不安。方才林中是为了逃生,二人才共骑一马,而如今再叫他们共骑一马的话,怕是会对沈瞳名声不利。因而他犹豫着。
沈瞳本是玲珑剔透之人,自是知道他的顾忌,便道:“殿下,行走江湖,没有那么多顾忌的。殿下大可放心。”言下之意,便是让元舒不要在意。
看着沈瞳利落地上马,元舒也不再推辞,翻身坐到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