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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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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沙》
逍遥舫离开米城业已数日,航行在柳河之上,翩然如渺茫烟雾中的一片叶子,荡漾出一道绵延流长的水痕。
自那一夜过后,沈瞳沉默已数日,啸西风以为沈瞳还在为那一夜的事情而生气,而小鱼鱼老爹也不敢去打扰她。
透过淡淡白色的帘幕,站立在舫内的啸西风,静静坐着,看着微风撩起帘幕,隐约现出舫外那道静坐的红色身影。沈瞳每日坐在船舷旁,看着沿河不断往后的景色,沉默不语,这样的情景从米城出航就一直如此。
啸西风看着她,如至出尘之境,有时候可以许久不动地望着远方,仿似会在突然之间的顿悟中羽化登仙,翩然离去。啸西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沈瞳,心中会有种窒息的感觉,有时候一想到她会离开,心就好像被架在刀口尖上。他亦无心理会其他,目光也只是追随着沈瞳,心中算计着,若是她真的要羽化离去,那么即便是碧落黄泉,他也一定要将她拉回来,毕竟她欠他的三个月赎金,只是恰恰还了那么大半个月,怎可如此便宜她?
对于小鱼收到的飞鸟传信,啸西风看了一眼,知晓米城事情已经办妥,米家也在一夜大火中不复存在。对于这个消息,啸西风是意料之内的,绿萝办事,他素来放心。挥手之间,手中的信纸化作粉末,他起身走到窗边,手掌伸出在河上,张开手心,河风轻柔卷走白色一片,如雪飞扬,落在碧玉柳河上不留痕迹地淹没。啸西风心中蓦然感慨,如果沈瞳也能学会放手,那么她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情爱一物,从来都是看不透,摸不着,一经沾上,都会使一个无论平时多聪明,多机智的人,变得不着边际的盲目。
殷仇之于绿萝,小蛮之于盈玉,沈如墨之于沈瞳,如今沈瞳之于自己,何尝不是陷入了这个漫无边际,无法救赎的黑洞中?
就在啸西风自嘲之际,逍遥舫仍然随波而下,摇荡出无边涟漪,映衬着天边红霞飞舞,张扬之中却不乏温柔。
鼻前浅浅淡淡地飘来一股花香,随着船越驶向前,这阵花香愈加浓郁,不像是一般的脂粉香气,它淡淡的,若有若无,又缠绕鼻前,引人神往。
被微风轻轻带着,缠绕身边的幽香,盈满沈瞳衣间袖中,淡然的芬芳,让阴郁多日的心情,有些许起伏。
自那一夜,啸西风说,做回自己。
沈瞳每日每夜都想到这一句话。
做回自己?
如何能做回自己?自沈如墨离开,她觉得她的世界也随之离开了,没有了小墨的世界,不应该有小阿瞳。没有了自我,又如何做回自己。
想起沈如墨,沈瞳眼前又起一片氤氲,氤氲之外,却是一片渐渐落入眼幕的碧绿。
那一片碧绿,不是柳河荡漾的碧波,它如立在尘世的仙境,碧绿如玉盘,托着朵朵菡萏摇曳着身姿。
原来方才鼻前那一阵幽香是从这两岸的碧荷传来的。
不知不觉的,又来到了花城外。
沈瞳从前是和沈如墨来过此地的。
这两岸绵延不绝的碧荷,有一个美丽而多愁的名字——碧仙花涧。
而这名字的由来,又给人间带来了一个美丽而多愁的故事。
这个故事,她是从小墨口中听到的:很久很久之前,天上有一位碧霄仙子,再一次下凡中遇上了一位人间才子,人间才子仰慕仙子绝代风华,而仙子赠与才子一枚天上的荷花种子,变作石头的模样,让其在一年内种出荷花。天上的种子不染尘屑,又岂会那么轻易在人间开花。然而,才子凭着自己一颗无尘的心,在一年中悉心照顾种子。种子一直都不开花,旁人取笑才子,但是才子却依旧坚持。直到一年后,忽然屋内作画的才子被院中花香吸引着,他匆匆走出,惊讶发现,那一颗石头种子开出了一朵粉色的花朵,笔直挺立,仙姿绰约,宛如当日初见的碧霄仙子,傲立人间。
而此时,才子的屋内,书桌的纸上,在一片绿光中,画中人袅袅娉婷走出,一袭绿衣飘然如碧波涟漪。
人间有情,碧霄仙子是被才子的心感动才下凡相见,赴一年之约。相处下来,碧霄仙子才发现才子并不似从前她认为那样是个书呆子,渐渐的,她被才子的才情,才子的柔情所倾倒。
然而,仙凡有别。碧霄仙子私下人间,与凡人相恋之事在天庭不胫而走。天帝大怒,碧霄仙子却不后悔,情愿不为仙,与才子做一对人间伴侣。天庭并非无情,在知晓碧霄仙子与才子的爱情后,王母很感动,便赐给他们一段人生。
沈瞳以为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仙子与才子会在人间过着美好的生活,就像当时的她与小墨,会神仙伴侣,惬意江湖。
但当她听沈如墨继续说下去之后,沈瞳那时候已经哭得淅沥哗啦了。
贬为凡人的碧霄确实和才子很快乐地在人间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但幸福的日子也仅仅一年而已。当日天庭之上,天帝恩赐,人间碧荷花开一年,也就是他们的只能相守一年。
沈瞳那时候很不满天帝的做法,既然要成全他们,为何只给他们一年的时间,让他们尝到情爱的幸福之后再去将它剥夺?
沈如墨那时候回答:“天帝如此做,是想让他们知道,人间有情,但是凡人寿命有限,希望他们会有所觉悟。”
“碧霄与才子人间一年,不过是碧霄在天庭生活的一瞬间而已,然而这一瞬间,却是她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幸福。她早已知晓结果,却不悔那个过程。才子知道结果,并未抱怨,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一年的快乐,一年的相处,更胜一生。碧荷一年,花开不谢,直到一年后,院中粉荷枯萎,从前温馨的屋内,只剩下一人的身影。才子画下一株粉荷,留下一生回忆。院中粉荷不再美丽,却留下了一颗莲子,一如当初碧霄相赠的种子。才子恍悟,原来碧霄虽走,但是他们的过往,他们的爱却留下了。”
这两岸绵延百里的荷花,这荷花尽头美丽的花城,就是因为才子与仙子的故事而出名。后人都传说,这一片荷花是才子在碧霄走后,穷其一生种出来的。一颗种子摘出一朵碧荷,一朵碧荷留下一捧莲子,一捧莲子又摘出数朵碧荷,如此下去,才子带着对碧霄的思念,走完了他的一生,他的一生唯有碧霄一个妻子,自她走后,身旁无妻无子,却带着心中那抹身影,带着那一份回忆,给后人留下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还有这情人无限向往的碧仙花涧。
再次来到这里,沈瞳站立起来,望着被河风吹拂的碧荷,如浪花一浪一浪,动人心弦。从前有小墨相随,如今却了然一身。站在一片碧绿之前,忽然有种孤独的感觉。
幽香暗传,沈瞳想起当时小墨为她抹去眼泪时说道:“才子并不觉得苦,因为他会感到碧霄并没有走远。他每种下一朵荷花,心中思念多一分,离碧霄近一尺。”
才子坦然面对碧霄的离开,留下了爱,却没有带走才子往后的人生。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放手?
沈瞳心中似有一种被忽然打开了的感觉。
不是放手,不是舍弃,只是让心更大一些,心大了,回忆不会流走,反而在更大的心中如碧荷蔓延,在心中也植下一片碧仙花涧。
小墨也不想自己一直沉溺过去吧?
沈瞳自问。
“我想我的小阿瞳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快乐与痛苦,就在一线之间。可以在回忆中活得快乐,也可以在回忆中深陷痛苦绝境。
原来这抉择,是出自自己的选择。而痛苦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选择的。
一瞬之间的顿悟,沈瞳忽然觉得心境豁然开朗。沈如墨的身影,从心中角落走出,款款而来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沈瞳望着眼前碧荷,霞光之下,带着暖暖的温馨,她的嘴角轻轻勾抹出一丝微笑。
衣袂如霞光,人若碧荷上的菡萏,遗世独立,若不是沈瞳的脸上挂起一抹笑意,他几乎以为她真的看破了红尘,离世去了。
屋内的啸西风在逍遥舫进入碧仙花涧的时候就已经走到门帘之后,看着沈瞳独立船头,河风撩起她水红色的衣衫,蹁跹若蝶,又如落在船上的一团火焰。
她就应该如此,她的本性也应是如此。
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沈瞳。
从千层黄沙上第一次相见,啸西风就从沈瞳的眼中看出,她清冷沉静的表面下,包裹着一颗如火的心。
当爱即爱,该恨就恨。
啸西风看着沈瞳红色身影,脸上浮出不羁的神情,嘴角含笑。小鱼从后面而来,看着眼前身影错叠的二人,忽然调皮一笑,道:“芳心还未暗许,公子仍需努力。”
啸西风转身,一脸自信地道:“本公子亲自出马,还不手到擒来。”言罢,他大笑三声。
小鱼摇头感慨:“小鱼怕到时手到擒来的,是公子你的心。”
听到小鱼的嘲弄,啸西风伸手欲拍小鱼的头,小鱼一个侧身,灵敏闪过,身影如鬼魅,一点都不似表面上那娇小的女娃。
“公子想捉小鱼,可没那么容易,小鱼可是有认真练功的。”
啸西风一听小鱼如此说,敛起笑意:“小鱼,既然仇已报了,那长春功便不要修炼了。”
五年前,啸西风救了鱼老爹和小鱼,并助小鱼报了母仇。当时的小鱼业已十三岁,她要亲自替母报仇,然却已错过了学武最好的时机,啸西风得长春功,便传给小鱼,让她在短短五年内,拥有了别人十年的功力,当然,长春长春,就是容貌样子永远留在孩童阶段。如今的小鱼,其实只是比沈瞳小两岁而已,可因为修炼了长春功,却永远长不大了。
小鱼眼神黯然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平时天真烂漫,耸耸肩道:“长不大就长不大吧。我还能一直保持青春美貌呢!”
小鱼带着“呵呵”甜甜的笑声进入屋中。看着小鱼离开,啸西风轻轻叹息,仇之一字,如情一样,都是致命的毒药。
自己又何尝不是深陷在情义两难之间?
他的目光锁在舫外沈瞳的背影,心下有一丝迷惑,若是要在殷仇,沈瞳之间选择其一,他又该如何选择?
他晃晃身,心中道,我是啸西风,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来的,这种两难的选择,是不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