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溪流红尘笑》琉璃儿

14、1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天计留春住。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天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欧阳修《蝶恋花》

　　沈瞳踏上码头，抬头看见淹没在烟雨中的三层楼阁，楼阁内暖乐不断。被淅沥沥的细雨染湿的玉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烟雨楼”。
　　这烟雨楼实在是盖得妙，也难怪苍城那么多人喜欢来此。方才从对岸乘船而来，因为下着细雨，她站立轻舟之上，撑着一把娟伞，看着烟湖上朦胧一片，烟雨缠绕，别是一番景致。轻舟越是靠近，沈瞳越是渐渐清晰地看见雾中展现的烟雨楼，烟雨楼在细雨之中孤高耸立，沈瞳觉得如同来到了人间蓬莱。可惜了这一番不是为了赏景，而是为了取回绯玉扇，想到啸西风，沈瞳觉得真是有些破坏了这恬静的意境。
　　每一次想到那个月下调戏她的男子，她的心情都难以平复。

　　沈瞳步入烟雨楼，早有小厮恭敬地领着她上了三楼雅厢，烟雨楼内装饰并不华丽，却很是别致，每一条柱子上都雕刻着诗词，墙上也挂着当代才子的画。
　　小厮带着沈瞳至啸西风的房中，推门请她进入。沈瞳刚一步入，便见到窗户边上，站着一青衣男子，长身而立，听到脚步声便转身。
　　那晚月下揭开他的面具时，沈瞳未曾看仔细他的容貌，而此刻，他那张俊逸的面容，在烟雨朦胧中一览无遗。
　　他的身后，是一窗细雨绵绵，而他嘴角含笑，高挺鼻子上那双凤眼眸中流转着丝丝笑意，英眉之间似有着千山万水。

　　“你来了，瞳儿。”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从身后那一幅如画景致中灵活出来，他慢慢从窗边走来。
　　沈瞳被那一声瞳儿唤得身体一怔，心下思付，每一次见到啸西风都是在刀光剑影之下的，二人何时变得亲密得让他呼唤一声瞳儿？
　　沈瞳走进房中，忽略啸西风一脸欢愉的表情。
　　啸西风显然没有看到沈瞳脸色渐黑，一副深情款款地说道：“瞳儿赠与我白长纱和绯玉扇，现下又这般急着来见我，真让西风受宠若惊。”
　　沈瞳再也忍不住骂道：“是你抢夺我长纱和绯玉扇在先，如今颠倒是非，说是我送你，你真是厚颜无耻。”

　　厚颜无耻？
　　啸西风看着动怒的沈瞳，小脸上泛起两片红晕，如同红茶花一般娇艳。每一次见面都会被骂的，啸西风却像是很享受这个“厚颜无耻”，悠闲悠哉地自斟自饮起来。
　　这下沈瞳更是恼怒，她已经应约前来，可是眼前那个悠闲的男子却自顾自地喝着酒，还不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究竟要怎样才能还我扇子？”白长纱她可以不要，可是那把扇子是沈如墨送与她的，她岂可不拿回来。

　　啸西风放下杯子，起身立在桌旁，和沈瞳隔桌相望，看着她眼中怒气不似有假，或者真的被自己气到了。
　　沈瞳蹙起眉，看着啸西风，不知道他要怎样才可以将扇子还给她。心下思付着要不要出手硬夺。而这时候啸西风前身倾向沈瞳，他身材钦长，因为常年练功的关系，他的体格甚好，不穿千层黄沙上的黑衣劲装，换上这一身南苍的青衣长袍也掩盖不住他的英气。
　　方才一进门，沈瞳有过一时间的怔忪，从前这般风姿她以为只有沈如墨才会有，哪知道这个沙贼没事居然换了一身衣服，害她有些许失神。而如今啸西风的脸放大在眼前，沈瞳觉得心跳忽然加速得厉害，脚一时间控制不住想要后退一步，却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
　　与沈如墨不同，他没有小墨的谪仙气质，反倒是在眉宇之间多了隐约恢弘的霸气。

　　总觉得啸西风的眼中，似有一种魔力，她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缩小的自己，居然有一瞬间以为沈如墨回来了，因为沈如墨的双眸也是这般黑白分明，只不过如今眼前这一双眼中多了几分魅惑。
　　她回过神来，有些尴尬，而啸西风却笑得无害，仿似方才魅惑人心的妖孽不是他一样。他猜到现在沈瞳心中定然在暗暗骂他妖孽的。
　　其实她不知道，方才她看着他瞳孔的时候，他也在看她那双含着温山软水愁绪深深的眸光，他在想，要怎样才能擦去她眼中的忧愁。
　　他总觉得，她的本性不是这样的。要怎样才能看到最真的她呢？

　　啸西风转身“啪嗒”一声展开扇子，轻轻摇摇潇潇洒洒地倚着窗户扇起来。
　　沈如墨曾经说过，扇子不一定拿来凉爽的，它可以拿来当武器，更重要的，它可以拿来显摆。
　　那时候沈瞳很不屑一顾师傅整日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因为这样会有太多女子着迷，沈瞳很不喜欢师傅被别人看着的感觉。
　　可是现在看着啸西风把玩自己的绯玉扇，那样子是一个从容，配着他身上的青衣，手上红霞摇动，宛似一副青山霞光图，温婉而多情的景致。

　　然而如此有意境的画面，却被啸西风给破坏了：“你说我是抢夺，那么抢就有抢的规矩。我们西风寨素来做买卖，讲的就是一个公平，你出得起代价，我们就让你赎回——”他顿了顿，又是“啪嗒”一声合上扇子，举着扇子在沈瞳面前晃了晃，炫耀了一下他的战利品：“绯玉扇。”
　　“好，你要什么？”沈瞳倒也干脆，却未料到他却说道：
　　“就要你……”他语气轻佻，目光凝望着沈瞳，不顾沈瞳身后怒气即将腾发，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要你陪我游玩南苍五城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和啸西风相处，沈瞳听了霎时恼怒。可是啸西风却嬉皮笑脸地一脸爱惜地抚着扇子说道：“扇子啊扇子啊，你看，你的主人都不要你了，要不，从今你就跟我混好了。在千层黄沙里也太热了，有你散散热也不错。”
　　沈瞳脸色煞白，双手埋在袖子中，握住裙裾，辛辛苦苦忍住不打人的冲动，一个“好”字好不容易从嘴上蹦出。

　　啸西风见阴谋得逞，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稳稳将它塞进袖中，现在这把扇子可是个宝贝，他得看得小心才行。
　　“何时出发？”沈瞳气得咬牙切齿。
　　啸西风答得何其欢畅：“现在也可以。”
　　沈瞳只想快些过完这三个月，好拿回绯玉扇后从此不再见面。

　　沈瞳跟着啸西风出了厢房，出了烟雨楼，就有两个小厮递给他们两把娟伞。二人撑着伞走到码头，淅沥沥的雨打湿了他们青色衣衫的裙裾，啸西风看着细雨飘湿了沈瞳的脸，便不落痕迹地站在他的前面，他的身躯比起沈瞳高大多了，被他挡住了细雨，沈瞳站在他的身后，心下思绪却很复杂。
　　而烟湖之上，从烟雾之中，缓缓荡出一只舫船，舫船上船尾依稀看到了一驾船的老者带着蓑帽，而船头站着一个纤细身形的人影，使劲地朝啸西风招招手。

　　那道身影赤裸着双足，也不顾细雨的淋漓，看着码头上的啸西风和被他挡住半个人身的青衣姑娘，那道身影发出一丝赞美的童音：“那姑娘真美，和少主真般配啊。”
　　她习惯了大大咧咧地说话，一时欢喜大声嚷了出来，从船尾出来的老者听了，便给了那小女孩当头一个爆栗：“叫公子，叫公子。”
　　那小女孩摸着脑袋瓜，嘟着嘴道：“知道啦！”

　　舫船终于靠岸，沈瞳抬头看到舫船上一幅青色玉牌上，写着潇潇洒洒的三个大字。
　　啸西风极为有礼谦让地请沈瞳上船。
　　“瞳儿请，这是我的“逍遥舫”，你看可好？”
　　沈瞳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上了船，而穿上方才招手的那位小女孩看自家公子不被搭理，好不容易忍住笑，一派天真地小跑到沈瞳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真美。”
　　忽然被这么亲近地拉着，沈瞳有些不自然，可是看着小女孩那般无害纯真的眼神，她又不忍心推开她。反倒是那个老者上前教训小女孩不识大体。

　　“瞳姑娘，我那闺女不识大体，你可别怪她啊。”
　　沈瞳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瞳姑娘，或许是因为方才啸西风唤她作瞳儿，而逍遥舫上的人不知道她的姓氏。看着小女孩被她爹呵斥，不满地收回拉住沈瞳的手，嘟囔着小嘴。沈瞳便对老者说道：“无妨，小孩子心性，可爱得很。”
　　听到自己被说是小孩子，小女孩更是有些不满，老者脸色也有一瞬间异常，不过很快又变得像从前那样。沈瞳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啸西风上前对小女孩说道：“瞳姐姐的意思是说你很可爱。”
　　公子这话说得好听。小女孩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也知道沈瞳方才说的那话是无心，便欢喜地又拉住沈瞳，甜美滋滋地说道：“瞳姐姐，你人真好。小鱼好喜欢你。”
　　言罢，那名唤小鱼的小女孩不理会她的老爹和公子把沈瞳拉进了舫中。

　　这艘逍遥舫比沈瞳想象的大得多，进了舫中才知道什么是别有洞天。舫内有三层，最底下那一层是让舫内的仆人居住的，而第二层，亦即是他们方才从甲板上进来的这一层是花厅，第三层是啸西风，沈瞳，小鱼和鱼老爹的寝室。
　　啸西风和沈瞳二人的衣裳在方才细雨中都湿了，小鱼便带着沈瞳回房中换衣，沈瞳下山时只觉得挺快可以解决绯玉扇的事情，未带上衣裳，而小鱼还是小女孩身材，她的衣服自是不能借给沈瞳穿的。于是啸西风将自己包袱中的一套白色男装给了沈瞳。

　　他一到苍城，便让北盈玉给他购置些南苍的服饰，北盈玉很是负责，每一种颜色都买回来。啸西风瞠目结舌地看着北盈玉为他买的一床衣服，随手挑了挑，心下暗付，西风寨有钱也不是这般烧钱的呀！
　　最后他看到一件青衣，想到屋檐追逐那一晚，沈瞳便是着青衣的，于是一眼相中。而众多件衣服中，啸西风不喜白色，因为他自认为风流倜傥无需穿那么拉风的颜色都可以将自己衬出无限风华。
　　于是，那一件白色男装便华丽丽地借给了沈瞳。沈瞳沐浴完穿上那一件男装，有些宽松，于是她将要带别紧，自己拿着剪刀改良了一番，从前她也是给沈如墨做过衣服的，自是驾轻就熟。既然穿着男装，自然不能梳女子发式，便随意地将长发挽起在头顶上，别了一支简单的玉簪髻住。

　　这个时候，小鱼敲门，告诉沈瞳可以下去用餐了。
　　沈瞳下到花厅的时候，鱼老爹刚吩咐完仆人开船，自己又跑去吩咐下人上菜。而小鱼踢踏着小脚丫坐在椅子上，看着沈瞳下楼，哗啦一声站起来，跑到她的身边，左看右看，然后颇似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说道：“啧啧啧……想不到瞳姐姐女装都已经够美了，现在穿着男装也这般的风姿绰约。”
　　啸西风起身也打量了一下沈瞳，白衣男装，随意地挽起发丝，不带任何修饰，不着华丽衣裳，她却已是万中无一的芳华。她因为刚洗浴，脸色白皙如白玉，泛起微微桃花粉色，眼眸琉璃闪烁，嘴角微微含笑，显是被小鱼的一副模样逗笑的。

　　啸西风不觉得有些看呆了，第一次在千层黄沙中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身白衣，站立在浓烈的黄沙上。那时候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倔强，而此时的她，眼眸流转，就似舫外烟雨朦胧。
　　小鱼转身对着啸西风笑道：“公子，你怎么看呆了呀？是不是觉得瞳姐姐穿起男装比你还帅呢？”
　　沈瞳看见啸西风，马上收起笑容，也不说话地坐到小鱼旁。席上，小鱼甚是欢喜地和沈瞳聊着天，沈瞳发现小鱼小小年纪居然走遍了天南地北，知道的东西不比自己少。也暗下主意，待解决了啸西风这件事后，也应该游历一下天下了。
　　逍遥舫出了烟湖，顺着柳河行驶了两日。柳河，是从苍城南苍山上流出的水源，在苍城汇成河流，之所以称它为柳河，是因为它的河道如柳枝般婉转，从苍城流出，一直蜿蜒，先后流经米城，花城，玉城，最后柳河汇集进了药城的芳华湖，妩媚多情的柳河最终就停留在了药城的芳华湖。
　　而逍遥舫的第一站，便是去那个盛产大米的米城，那是整个苍渊国粮食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