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偏执神明盯上后》林间雾

83、心碎

　　真相太过震惊，连加混乱的思绪飞速转动，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他呆滞望着不耐烦的埃里克，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你们……你们在试图抹除他的存在？”

　　这就是一切的根源，为什么他寻找的王子信息模糊不清？为什么世人都以为他们的国家只有一位王子？

　　全都是因为卡塔斯王国在刻意抹掉维兰这个人啊！

　　为了掩盖他们送王子当人质，结果王子却沦为神明禁脔的丑事，他们故意地、系统地抹掉了维兰的存在痕迹，让世人都以为，埃里克才是那个唯一的王子。

　　难怪他一开始会认错……

　　他终于看清维兰陷在怎样的泥潭里，背负的又是怎样沉重的黑暗：家人背叛，将他推进火坑；国家嫌他丢人，把他从历史上抹去。

　　而他，还在为了这些人的安全，在这个地狱挣扎求生。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同情瞬间撕裂了连加的心，他为挚友的遭遇感到难过，差点落下泪水，“你们不该这么对他的，这太过分了……”

　　这话让埃里克很是挂不住，眼神一下冰冷了，“这是我们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埃里克是真的生气了，其他人可以贬低他，那是因为他们有这个资本，血统身份比他高，可连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

　　他一把揪住连加的衣领，满意地将它揉乱，冷冷地开口：“别以为帮他说点好话他就能属于你，别做梦了，你永远不会得到他，因为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奴隶！”

　　连加僵住了，然后，所有质问和愤怒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想说，又觉得没必要。

　　只是浪费口舌而已。

　　埃里克眼中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鄙视，是如此鲜明而丑陋，与维兰身上那种即使身处泥泞也未曾磨灭的骄傲与坚韧，形成了天壤之别。

　　当意识到这些其实很明显的事之后，连加眼中的困惑和同情，突然都没了，只剩下冰冷和疏离。

　　他缓缓而坚定地掰开埃里克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如果不是答应了维兰要保护这个人，他绝对会让埃里克对维兰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你确实不是他，他比你好上百倍千倍，我为之前弄混你们的事，还有今晚和你的对话感到作呕！”

　　他甩开埃里克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力道也大得让埃里克踉跄了好几步。

　　但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张酷似维兰、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眼，转身就走，再也没回过头。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贱民！”埃里克气得浑身发抖，可又拿连加无可奈何。

　　强忍一肚子怒火，他回到住处刚想找人去教训连加，随行的王室老仆却匆匆赶来，低声劝阻。

　　“殿下息怒，别再节外生枝了，陛下还在等您，我们该尽快离开了，卡塔斯已经失去了大王子……现在只有您了啊。”

　　埃里克咬牙切齿，又是这种话，把他说得好像是退而求其次的残次品，他永远是备选，永远是第二选择，永远不如哥哥！

　　可他不能违背父亲。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顶着王室继承人的身份，却没有半点实权，父亲能扶他上来，也能新娶一个妻子扶持更健康的继承人。

　　可他实在难以忍受连加给自己的屈辱，想到维兰那么在意那个奴隶，一个计划慢慢浮上心头，他叫来贴身仆人，吩咐他记住自己的话并散布出去。

　　既然他们让他不痛快，他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大殿内，当外人全部离开，伊莱就放开了维兰，并保持了一段距离。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把第二片花瓣喂给了维兰，他现在心绪很乱，就算维兰真的开口恳求，也很难继续下去。

　　说到底，最初他不过是想在维兰身边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做，只是把这个人抱在怀里就好。

　　没有维兰的这些天，他感到困倦，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抚上维兰湿润的脸颊，“小王子，我也想过好好对待你，是你让我失望了。”

　　越对维兰好，他就越感到迷茫，总感觉小王子的身影开始模糊，让他很难抓住。

　　他讨厌难以掌控的事物。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像是模仿凡人久了，心也跟着变软了，“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从今以后，只要你和所有人划清界限断绝关系，尤其是那个下等生物，我可以留他们一条命。”

　　他弯下腰，抬起维兰的下巴，“你的回答呢？来，说好的。”

　　但维兰没有回应。

　　自从连加和埃里克离开后，他就一直这样失神地呆坐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离去，这里只留下一具空壳。

　　也许这次……他真的把维兰伤得太深了。

　　一丝悔意悄然浮上心头，但伊莱再次忽略了它。

　　罢了，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等，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就在他俯身准备将维兰抱起时，颈间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尖锐刺痛。

　　那并不是错觉，因为温热的液体立即顺着破裂的皮肤钻出。

　　伊莱微微一怔，低头看去，一滴鲜红的血珠正从他的颈侧滑落。

　　而他身下，维兰抬起了头，右手紧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冰刃。

　　神血再次融合，鲜明地对维兰的身体产生了影响，此刻，那只黑红交织的右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纯粹的赤红彻底吞没。

　　下一刻，那滴滚烫的神血不偏不倚，落进他彻底变成血红色的右眼中，又沿着苍白的面颊蜿蜒而下，就好像他在哭泣，流下了血泪。

　　可伊莱知道，维兰是绝对不会哭泣的。

　　他的愤怒如同真实的火焰在燃烧，那只完全蜕变为神瞳的右眼死死锁住伊莱，声音嘶哑而悲怆：“只要是我在乎的东西，你通通都要夺走吗？”

　　连加是他珍视的挚友，好不容易寻回的童年玩伴，黑暗生命中仅存的光亮和温暖，然而，却被伊莱卑鄙地当成玩弄他、羞辱他的工具。

　　最初他以为自己能够忍受，更残酷的事情不都忍过来了吗？可连加心死离开的背影，却将他所有的坚强都重力击碎了。

　　心碎的疼痛来得那么猛烈，一下就将他淹没了，连加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可他……伤害了他……

　　维兰充满痛苦的质问让伊莱愣住了，就算是他，也从未见过维兰如此愤怒。

　　但更让他诧异的是，比起被一个凡人伤害的事实，他更多的是被深深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在极致的愤怒和绝望中，这一刻的维兰太美了，那些凛冽的杀意无疑是他最好的首饰，再适合他不过。

　　维兰没有放过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神明失神的瞬间，他猛地起身扑来，将伊莱重重撞倒在地。

　　这些日子被迫咽下的屈辱，在这一刻也尽数涌上心头，没有半分犹豫，他手中的冰刃狠狠捅进了对方脖颈深处。

　　窗外，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雷声轰鸣，一道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巨大的雷声让王宫众人心惊不已，也掩盖了宫殿深处正在上演的血腥一幕。

　　他一直是精准的杀手，冰刃精准而狠厉地切断了神明的颈动脉，血柱顿时喷涌而出，将维兰浇得浑身都是。

　　温热的红血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他像个疯子，骑在伊莱腰间不停拼命刺着，沙哑的嗓音在痛苦中嘶吼：

　　“你这个病态的怪物！你把我变成你的玩物，我忍受了你对我所有的贬低和羞辱，承受你一次又一次的恶行，甚至成为你手中滥杀无辜的武器……”

　　“可为什么你就是不知满足，就是不肯放过我？毁了我还不够，又想毁掉我的家人，现在连我的朋友都不放过？”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你让我作呕！我恨你伊莱……我恨你！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当神明回过神时，他的头颅已经与身体彻底分离。

　　那颗象征至高权力的头颅，就这样被维兰割下提起，像丢弃垃圾般狠狠砸在地上。

　　有泪光在维兰眼中一闪而过，但他仰起头将它逼了回去。

　　大口喘息着，空荡的宫殿内，他突然用嘶哑的声音笑了出来，“你的血居然是热的，太可笑了，一个怪物的血却那么像人……”

　　他们的动静太大了，更何况伊莱的气息还突然消失了，这让卡洛斯立即察觉到了异常。

　　但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带人冲进去时，会目睹这样骇人的景象：大殿内血腥味冲天，维兰衣衫凌乱地坐在伊莱身上，手中的利刃仍在反复刺向神明的无头躯体。

　　两人身下，血泊仍在不断扩大，而神明的头颅则被丢弃在角落的阴影里。

　　维兰的脸上没有一丝悔意，只有无法抑制的悲痛与愤怒，即使有人闯入，他也没有停手，仿佛发疯般宣泄着积压了十七年的怨恨。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当他们意识到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属于神明帝王时，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死了？

　　“这个疯子！”卡洛斯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前一把抓住维兰的手腕，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疯了！你真的疯了！居然真敢做这种事？！”

　　维兰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几乎要从脖子上掉下去。

　　扭过头后，他对着卡洛斯的脸发出一阵绝望的狂笑，随后迅速用另一只手捡起落在伊莱尸体旁的冰刃，决绝而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脖颈。

　　伊莱死了，他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这具身体那么肮脏，还有什么颜面继续苟活？

　　但他这一击却比神明的头颅被扔到地上还吓坏了卡洛斯，在反应过来之前，卡洛斯已经抓住了那把刀刃，掌心立时被割得皮开肉绽。

　　因为陛下还没死！

　　但如果维兰就此死去的话，他们所有人都要给这个疯子陪葬！

　　这一次，卡洛斯真的无法忍耐自己的怒火，他一脚狠狠踢在维兰的小腹上，一直踢到对方口吐鲜血也不肯停下，“还敢自杀？你以为你有资格去死？！”

　　“不死，还留下来给你们折磨吗？”

　　“你不会舍得去死的，身为神仆的我没有消失，那就意味着神明没有死去。”

　　维兰怔住了，片刻之后，手中的刀子缓缓垂落，他喃喃自语：“是吗，还没死吗……”

　　他抬起头，绝望的脸上挤出一个自暴自弃的笑容，“真好啊，又给了你们一个机会，接下来打算用什么酷刑折磨我？像以前那样剁掉我所有的手指？”

　　卡洛斯皱紧眉头，厌恶地将他扔在地上，“贝瑟尔，把他带到地牢去！”

　　被突然点名的贝瑟尔立即收回对神明头颅的张望，他好不容易得到卡洛斯的赏识，第一次进入这座神秘宫殿的深处，却没想到会目睹这样的场面。

　　他佩服维兰的胆大妄为，但还是得服从命令。

　　维兰已经放弃抵抗了，被扔到地上后就再没有抬起头，趴在地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然而当贝瑟尔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时，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因为此刻的他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急促地喘息着，身上也烫得吓人。

　　高热让他的意识模糊不清，费力眨眼的时候，眼前的人影渐渐变成了连加的模样。

　　在意识回归之前，他已经伸手环住了“连加”的脖颈，主动拉近距离，将发烫的脸埋在那人的颈窝间。

　　他好累，真的太累了，快撑不下去了……

　　对不起……连加，对不起……

　　从没想过能和朝思暮想的白月光这么接近，对方甚至主动投怀送抱，维兰身上散发的温热香味瞬间击中了贝瑟尔。

　　谁都能看出维兰的情况不对劲，贝瑟尔一看到那张眼神涣散的脸，就明白他被下药了。

　　但这样的好机会……

　　他偷偷瞥了一眼卡洛斯，发现对方和其他人正手忙脚乱地拼接神明的尸体，根本没人注意这边后，便将维兰一把扛在肩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卡洛斯此刻也慌了神，他拾起神明的头颅，惊讶发现它依然保持着生命迹象，只是似乎陷入了沉睡。

　　伊莱当然没有死，神明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伤害就陨落，但这毫无疑问是他受过最严重的伤。

　　当卡洛斯将头颅放回无头的身躯上，那道对凡人来说足以致命的切割伤便迅速愈合，几秒钟后再也看不出痕迹，伊莱也睁开了眼睛。

　　但那个永远挂着微笑的暴虐君主仿佛悄悄离开了，留在这里的人神情茫然，失去了灵魂，从地上站起后，甚至没有看一眼激动得几乎落泪的卡洛斯，便展开双翼飞向落雨的夜空。

　　伊莱知道自己刚才“死”了一次，而且是死在维兰手中。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死亡，然而比起被刺杀的愤怒，他更觉得迷茫。

　　在头颅被扔到地上之前，一瞬间，只是一瞬间，他好像看到维兰在哭……

　　他的小王子坐在他的尸体上，说，永远不会爱上他。

　　这个画面让伊莱空空如也的胸膛直到现在也还在阵阵发疼。

　　他很想否认自己对维兰产生了感情，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喜欢折磨维兰，摧毁维兰，享受击碎那颗顽固心灵的快感。

　　可真当这么做的时候，内心深处却传来一个不赞同声音。

　　而他也清楚，它远不止于此。

　　另外，还有一件让他很在意的事，当头颅落地之后，他好像去了一趟神殿，看到那些石柱活了过来，他的哥哥姐姐们嘲讽他死期将至。

　　可等头颅被卡洛斯捧住放回去时，又发现自己从未离开过原地。

　　但他觉得这不像是普通的幻觉，所以才不顾卡洛斯的阻止，飞上苍穹去查看自己的心。

　　然而刚抵达目的地，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半空。

　　因为那颗本该永恒不变的星体，此刻竟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拳头宽的缝隙，几乎碎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