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借男友》栖林闻风

15、第十五章

　　等筛查结果的几天是分外煎熬的。
　　但相比起可能生病的本人，杨程远看起来更焦虑。
　　他手机的浏览记录全都是和肝癌有关的事情，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装作相信医生只是误诊。

　　“那好，离职手续我下个周回去办理，其他的事麻烦你了。”
　　何许生挂断电话，无声松了口气。
　　他不是悲观的人，他只是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当然，往好的方向想，就算是误诊，他也打算休息一阵子。
　　他毕业就参加工作，这几年一直连轴转，说实话是有些累的，趁机彻底休息一下也好。
　　所以他干脆办理了离职。

　　他打算把B城的房子卖了，然后搬到北方沿海的小城镇。
　　物价不要太高，气候要适宜，再找一份闲散的工作，加上他打拼这几年攒下的钱，平淡的生活应该是够的。
　　这个念头不是临时起意，只不过被突如其来的伤病催着提前实行罢了。

　　何许生收起手机走出房间，正好杨程远将砂锅端上饭桌，他一如既往的煲了养胃的汤，正想喊何许生吃饭。

　　何许生坐在饭桌前。
　　他其实挺久之前胃口就不是很好了，但当时觉得生活要自律，所以会强迫自己按时吃饭，哪怕吃的不多。
　　现在知道自己可能生病，反而给自己找到了任性的借口。

　　不过何许生还是很捧场的坐下夹菜，他不能辜负小学弟的担心，这种担心对很多人来说是负担，但何许生很享受。
　　在他过去将近三十年的生活里，这种负担是很少有的。
　　“很好吃，只是...”何许生看了一眼满桌的菜，无奈道：“我们两个人吃这么多有些浪费了吧。”

　　“不浪费，”杨程远小声道：“哥你多吃点。”
　　“你就是太挑食，所以才这么瘦，不过没事，我做饭好吃，以后我变着花样做给你吃。”

　　何许生没去和杨程远争执什么，没有意义，他慢条斯理的将一小口饭咽下。
　　“下个周中秋我得回趟B城看下父母。”

　　杨程远有些茫然，他这些日子心力交瘁，又没什么亲人提醒，丝毫没意识到中秋将至。
　　对他而言，中秋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一样，起码这天他会看到别人家阖家团圆热闹非凡。

　　今年会不一样吗？
　　杨程远想，他今年有何许生了，以后的中秋会有什么不同吗？

　　“你身体这样不好，这样来回折腾不好吧。”杨程远垂着筷子，小声道。

　　这幅姿态落在何许生眼里倒像是杨程远终于承认了某些可能的事实，但杨程远没意识到，如果他真的确诊了，他应当回B城。
　　“不是什么大事。”
　　何许生夹了一块排骨，这排骨用砂锅炖了一上午，十分软烂入味，汤汁里浸着玉米的香甜，何许生忍着胃部轻微的抽痛又夹了一块。
　　“这排骨味道很不错。”他赞道。

　　杨程远却像是没听到何许生的称赞，突兀道：“哥，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正好...我回去看看。”

　　何许生放下筷子无奈道：“你父母都不是B城人，你跑回去看谁？你那十多年没见的狐朋狗友？他们还认识你？”

　　杨程远被何许生的话噎了一下，他尴尬的摸摸鼻子，这其实不怪何许生，毕竟他当时确实算不上三好学生。
　　但狐朋狗友也太过分了吧，他刚想呛回去，问问何许生是狐狸还是小狗，却看见何许生得意洋洋的望着他。
　　哦，他们那个时候应该还算不上朋友。

　　“行，我在B城确实只有狐朋狗友，”杨程远干脆道：“反正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一块过节，我就要和你一起回去。”
　　“而且我在追你，我跟你一起回去没有任何问题，你不能拒绝。”

　　何许生低着头没说话，他看上去算是默认了。
　　但他在心里揣测，自己一次次的纵容到底是真的拿杨程远没办法，还是他其实也希望他能这么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下午何许生给齐苒打了电话，问她中秋要不要一起回去。
　　齐苒拒绝了。

　　这本来没什么，毕竟中秋的假期不长，来回折腾几个小时的飞机也累人，还不如和同学出去玩玩。
　　但齐苒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何许生心一沉，开口却替齐苒圆上了这个青春里很难避开的局促。
　　何许生始终觉得，后生总会对自己当前认定的事一往无惧，早往之人的劝诫不过是难以感同身受的案边警语。
　　没人能真的阻止他们前赴后继的赶往。

　　末了，何许生只道了句注意安全。

　　后来何许生确诊的那天阳光依旧很好，尽管炎热的温度是很多人不喜的。

　　医生很意外眼前看着年纪不大的男人在听到肝癌晚期时神色依旧平静。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是很难接受命运如此不公。

　　而何许生只是笑着双手接过报告，然后礼貌的说谢谢。
　　他没有询问医生治疗方案和建议，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从起身到出诊室只有几步路，但何许生却觉得很漫长，漫长到他感受到了嘴角的僵硬。
　　他仿佛听到了很远处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产房外的男人在一瞬间卸下了紧绷的肩膀，何许生开始思索他出生也曾有人感到欢喜吗？
　　他同时又听到世界的另一边，白发苍苍的女人扑倒在白布蒙盖的尸身上痛哭，一旁饱经风霜的男人也难掩泪眼。
　　他会安静的离开吗？

　　杨程远坐在诊室外，他相信自己如果执意要进去，何许生不会拦着他，但他这次没有胡来，是因为他害怕了，他害怕从医生嘴里听到不想听到的结果。
　　他伸展开被汗浸湿的手掌，希望中央空调的冷风能将手吹干，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在这思绪间，杨程远突然后悔了。他其实该进去的，他该和何许生共同去面对预料之外又不那么意外的结果。

　　杨程远下定决心，决定半路闯入诊室——他当然会礼貌的敲门。
　　他平复好呼吸，刚抬起垂着的脑袋，就看见何许生应着初生的阳光朝他走来。

　　何许生笑的很恬静，像无数次晨光熹微里的匆匆一瞥。
　　杨程远激动的站起来，他冲上去一把抱住何许生，在看到周围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后才不好意思的松开何许生。
　　他边走边小声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何许生的笑太具欺骗性，眼光流露出一丝的失神也被杨程远因为紧张而忽略掉了。
　　杨程远天真的以为是误诊。

　　“齐苒不和我们一块回B城，”何许生自言自语道：“小姑娘放假估计要出去玩，这么大了，这也没什么，注意安全就好。”
　　“我们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我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没什么好带回去的，你到了住我家里，该有的东西都有，放心好了，我不会苛待你。”

　　杨程远察觉到了异常，他安静了一瞬，轻声道：“医生怎么说。”

　　何许生却像是没有听到，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刚才就听见了手机震动。
　　“白江云喊我们晚上去吃饭......正好，我也应该和大家道个别，在z市这么久和大家相处的很愉快，很久没......”

　　“哥！”杨程远打断了何许生，他带着颤音道：“确诊了是吗？”

　　何许生宛然一笑，他的懊恼仿佛只有今天早上的小米粥不太好喝那么丁点，“是的，我早该注意身体的。”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在得到何许生肯定的瞬间，杨程远入坠冰库，酷夏的烈阳仿佛被隔绝在皮肤外，他不受控的布满鸡皮疙瘩。
　　杨程远麻木的跟上何许生的步伐。

　　走出医院就诊部大门的一瞬间热浪扑面而来，杨程远夹杂在冰火之间煎熬的问了句，“我们能在一起吗？”
　　作为何许生的爱人，共同度过人生中最后一段旅程，那杨程远勉强也算有始有终。

　　何许生走出门后沿着阴凉处走，他的蝴蝶骨若隐若现，脖颈瘦的仿佛一手能掐断，在意识到杨程远停在门口没有继续走的时候他转身，认真道：“不能。”
　　“我们不能在一起。”
　　“等过完中秋，我就不陪你回来了。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去体验人生中各种各样的事情，而我得抓紧时间。我们走在终点不一的路上，还希望你能谅解。”
　　“你在后面的路上会遇到更喜欢的人。”

　　说完不等杨程远有所反应，何许生已经转身离开。
　　他走出阴凉地，走进艳阳里，风没有掀起他的衣角，因为风没有来过。

　　杨程远目送那单薄的身影与众多不相识的人擦肩，恍惚间时光没有流逝，何许生仍旧那么年轻、健康。
　　他在傍晚的时候路过篮球场，偶然与身旁的同学说笑两句，更多时候形影单只，从那个时候起，杨程远就幻想自己会站在他身旁。
　　他会将手臂轻轻搭在何许生的肩膀，问他今晚夜宵吃什么。

　　这些流落在青春里不经意的小场景只在杨程远梦里出现过，因为那个时候他也是何许生众多擦肩人中的一个，他们不是能勾肩搭背的关系。
　　现如今他们是了，却仍旧不能同行走完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