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祠》云月都

4、第四章

　　君澈冷冷的审视着张府尹，诚如他所说，他是新接任的聚明府，这调令也是月前才下发的。小琼山盘踞如此规模的匪徒，绝非一朝一夕，他一个新任府尹自是与背后的势力不相干。
　　张府尹此番能获晋升，是因其治下清平，想来小琼山一事交予他，必是能妥善安排这些可怜的女子。
　　他此次回京复命，确不宜耽误行程。
　　于是君澈放缓了神色，命令护卫将匪寇移交给张府尹。衙役得了上峰指示，一一为匪寇带上枷锁押着下山，另有女衙役或搀或背的领着女子们回府衙。
　　至于穆姜，似是被误以为是君澈随行之人，张府尹便略过她，不做过问。
　　青白方石垒作的城墙一直延伸开去，将整个聚明府包围在里面。城墙高约两丈，壁面整齐光滑，估摸着人力难以攀爬，城墙上各处还有士兵把守。
　　见了张府尹率众而来，城防官仍是喝问来者何人，待张府尹出示府官令牌，方有一小将从城楼下来传令，接着城门缓缓打开。
　　看来人间认物不认人，穆姜暗暗记下。也不知聚明府的令牌在京城还管不管用，但好歹都是官府用的东西，穆姜也趁着张府尹出示令牌时将其花纹字样摹画，以防到时候有用处。
　　进了城内，沿街冷清屋宇重重，只檐下零星几只灯笼发出稀微的光。
　　走过街角，一只暗青色的轿子突兀的立在眼前。
　　张府尹不由悚然一惊，忙遣人去查看，只听衙役回报说，“大人，是萧府的人来接他们家姑娘。”
　　大晚上的来接人，看来是思子心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府尹摸着胡须点点头，让衙役去后边核实，若真有萧家的女子便带了出来。
　　衙役领命而去，却惹得姑娘们啜泣不已。
　　分离之刻萧倩娘再次邀约，却仍被姑娘们婉拒，众人一时红着眼不说话，唯有一位年岁稍长的姑娘把她轻轻往外推，一边柔声说道，“世间礼法何曾优待一人，我们却不能成了你的负累，你去吧，莫让家里等久了。”
　　耽搁若久，到了府衙已是月上中天，张府尹礼数周全，府中早已备好酒菜。众人亦是饥肠辘辘，便不推辞，分作四拨各由张府之人作陪。
　　这却难倒穆姜了，她可不敢在人前显露模样，于是只推说不饿。穆姜这般直接，倒让作陪的张夫人有些尴尬，好在她长袖善舞，见穆姜衣衫上的泥渍，便自责粗心，忙遣人准备热水好让穆姜梳洗更衣。
　　穆姜借洗漱躲过一劫，现下可不敢再回花厅，她想了想，便去看望那些姑娘们，正巧碰上医师来为大家诊治，穆姜帮着为姑娘们上过药，方才跟着丫鬟回了客房。
　　竖日张府尹提审匪徒，得知小琼山的窝点已有三年之久，他们从周边县里或村里拐来良家女子，然后转手卖出去，干的是无本的买卖。只因上任府尹横死，府中戒严，他们不敢冒头，便只好窝在山中等待时机。
　　如此丧尽天良，三年来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张府尹动了怒下令用刑，逼问出些黑心的买家的线索，他这边派人抓捕嫌犯、解救受害女子；另一边对姑娘们的户籍登记造册，只是进展不佳，有几人牵挂家人报了原籍，他便派人送回家里，其余不愿说的，张府尹只好另作安排。
　　如此忙过两日，穆姜见事情了结，便要赶往京城，正好君澈亦要动身，两人便结伴出城。
　　清晨的聚明府已是热闹非凡，出了府衙便能见到来往的行人，早出的摊贩正扯着嗓子卖力吆喝，街边的锅炉里散发出美味吸引食客。
　　这样的人间忙碌而喧闹，是穆姜不曾有过的体验，正当她为这份新奇而觉得有趣时，一队举着白幡红绸穿着白布麻衣的人走过，街上顿时陷入死寂。
　　人群自发的分出两列，让出中间的道路，待他们走后，又自然的汇合到一起。无论相熟或不相熟的，此刻都与周边的人议论纷纷。
　　穆姜也是好奇，不免竖着耳朵去听。
　　“这是谁家的，怎么这个时候出殡？”坐在面摊前的长衫男子问道。
　　同桌的花白发老者看着他说，“这可不是出殡，是出嫁。”
　　“出嫁！”长衫男子拉高了声音不可思议的说道，随后想到棺上的红绸，确实与寻常出殡不太一样，便说，“莫非是配冥婚？”
　　老者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语带炫耀的说，“你不知道，这家的水陆道场请的是浮云寺的主持，用的是黑檀香，使的是檀香木做的棺材，请了八八六十四个法师足足念了三天三夜的经。”
　　长衫男子听了果然惊叹道，“这可真是大手笔，不知道是哪家的？”
　　面摊老板听得他们说话，此时插嘴道，“就是平宁巷的萧府。”
　　“竟是他们家，那可是家富贵的，也不知道是府上哪个姑娘这么少福气。”长衫男子叹到。
　　“他们家就得一个姑娘。”老者先是回答长衫男子的问题，接着摆手不赞同的道，“唉，少不少福气可不是这么论的，你可知她家配的是谁，是南城的柳秀才，也是得了急症匆匆去了，却恰恰好能合八字，两个有才有貌配作鬼夫妻，也算的上是一段好姻缘了，总比做个孤魂野鬼强。”未出阁的女儿死后不享族中祭祀，这萧家姑娘能正好碰见合适的人选配冥婚，可不算是好福气。
　　听到此处穆姜已是无心再听，她心中思量，这萧家姑娘莫非指的就是她从山里救出来的？可她认识的萧姑娘并无大病的征兆，如何能在短短时日便去了。
　　思及萧姑娘倔强不屈的眼神，穆姜直觉不对劲，那是多鲜活可爱的姑娘，她正要从阴影中走出，正要拥抱幸福，可人生却就此戛然而止，穆姜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仍旧随着君澈出城，穆姜心中暗暗决定延后再去京城，萧姑娘的事她定要查个明白。
　　来到城外凉亭，此刻风吹疏竹，纸钱在路上翩飞，或许是因此缘故，道上人影了了。
　　穆姜打算与君澈一行就此分开，等君澈先行离开后，她便施展法术返回城里一探萧家的底细。
　　却不想先听见君澈说，“虽不知姑娘去往何处，但此地往北走就是雍州，往南走通向漓州......祝姑娘此行一路顺风，我还有事，就不送姑娘了。”
　　眼前的人说谎时依旧是一派霁月风光，穆姜心里生出几许看破真相的兴味，她早就知道君澈是要回京复命，即是复命，便不会再安排其他的事情，如今撇开自己当是要管一管萧倩娘的事了。
　　只是她本不欲与凡间之人过多交往，但眼下只有他起了查探之心，或许萧姑娘的公道最后还需落到这人间的官吏身上。
　　穆姜站在君澈面前，直直的看向他道，“多谢大人指路，不过我要往回走。”
　　见君澈闻言一愣，穆姜接着道，“城外便劳烦大人了。”说罢便纵身提气，当着君澈一行人的面施展轻身术飞回城里。
　　耳闻属下赞叹的惊呼，君澈不由失笑，这是在向他展示自己便于在城内查探的飞檐走壁的本事？倒是不必，在小琼山时，见过被她制服的百余人，他便知晓这姑娘当有非凡的功夫。
　　但这般无需言语便能理解的默契，倒真是生平难得的一回有趣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