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祠》云月都

5、第五章

　　平宁巷有一颗百年老榆树，远远望去犹如擎天伞盖，庇荫一巷的阴凉。如今时节正好，新叶犹如刚染的绿绸，在薄光下雀跃生息。累累繁花卧在枝头，时而如雨散落，在行步间碾作香尘。
　　这里果然如路人所说的十分好找。
　　萧府外门庭凄冷，片片碎纸如白色的羽蝶正为逝去之人送行。覆白的大门紧闭，穆姜丢了一道灵气试探，不曾感到有防护之阵，便不作犹豫，化光而入。
　　萧家府邸颇大，屋舍一间连着一间，穆姜隐身寻了一个落单的仆人，见她身强体壮精神饱满，便施迷魂之术，问道，“你家姑娘是怎么去的？”
　　仆人闭着眼，似木偶一般直愣愣的回道，“听说是害了急症。”
　　与街上听来的一致，穆姜皱着眉接着问道，“什么病症？”
　　仆人回道，“不知。”
　　穆姜又问，“是哪位大夫诊治的？”
　　“不知。”
　　“何时过身的？”
　　“前日清晨。”
　　......
　　见问不出什么来，穆姜便打算换个人再问，一连问了几个都是如此，穆姜便想或许是奴仆所知有限，倒不如去寻萧府的夫人，她是萧姑娘的生母，这些事体总该了解的。
　　同心院内，萧夫人衣发未整一脸憔悴的依靠在美人榻上，一旁的矮桌上放着鱼片粥并几碟开胃小菜，想是因为悲伤过度，都未曾动用过。
　　伺候的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穆姜见她精神萎靡不宜直接用迷魂之术，但却不妨换一种方式，于是施展幻术来到近前。
　　萧夫人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来，只见逝去的女儿立在眼前，她面上苍白若纸，一双杏眼眸中带泪，神情似哀似怨，此刻盈盈拜身道，“母亲......”
　　恍然若梦，萧夫人不由起身去抚摸女儿的脸蛋，谁知触手冰凉寒气透骨，顿时心哀若死止不住的流泪，萧夫人泣道，“快告诉母亲，你在那边过得可好？”
　　凡人生老病死不过寻常，除却含一口怨气而生的厉鬼，余下的早入轮回前尘尽消，又如何评价好或不好来。
　　也只有凡人作些鬼生的念想。
　　穆姜一时踟躇，萧夫人见了以为女儿是不满的，她便如往常一般劝道，“我知你不喜欢柳秀才，只是这事儿若非赶巧哪有那么多可选的呢？你也别总把儿时的闹剧记在心里，都已是......两辈子的事儿了。”
　　萧夫人艰难的将两辈子说出口，随后捂着帕子不住恸哭，待缓过一阵儿又冷冷教训道，“你以为还似从前吗，经了这一遭，莫说是柳秀才，即便是贩夫走卒你也嫁不了。也亏得他走后柳家停灵半个月，方赶上你。咱们家陪送些钱财，好歹让你入了柳家的祖坟。”
　　穆姜闻言心中一动，这柳家是当真有些巧了，等下却是要去看上一看。但萧夫人没有察觉吗，穆姜觑着萧夫人的脸色，说道，“既是这般嫌弃我，焉知几年后不会荒废我的坟冢。”
　　萧夫人闻言一愣，若有所思道，“原是为这一桩事。母亲答应你，但凡我还说得上话，逢年过节必不叫你少了衣食。”
　　这意思是也不指望柳家的？穆姜继续道，“纵使您管得十年二十年，也不过转眼而逝，到底是没着落的。”
　　自己女儿没个后代子孙，哪里还能指望着享后辈的香火。萧夫人木然的看着她，凄楚道，“人生情短，多是人走茶凉，你便认了吧，这就是你的命。”说罢，又喃喃道，“也别怨了，这都是命。”
　　穆姜紧皱双眉，越琢磨越觉得最后一句话不对劲，她看着萧夫人正待询问，此时外头伺候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禀报说，“夫人，宋嬷嬷来了，可是要见？”
　　萧夫人突的惊醒，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丫鬟，只觉心神疲累，不由用手撑额闭目养神，良久方道，“让她进来吧。”
　　萧夫人强打起精神开始处理家事，穆姜听了一会儿，估摸着一时半刻完不了，便去寻萧姑娘的父亲。穆姜从上房一路寻到书房，都不见萧父的人影，倒是见着那晚来接萧姑娘的管事。
　　他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一张脸也毫无特色，仿佛一个错眼就能忘了见过他。他的穿着亦是没一处亮眼的，灰扑扑的布衣长衫竟连一丝点缀都无。
　　此时他带着两个下仆从库房抬着一箱沉甸甸的箱子——穆姜用神识看过发现是黄金，绕东绕西的避过人群，之后上了侧门的一辆马车。
　　穆姜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只见马车通过僻静的巷道，最后来到张府尹家的后门。眼见张府尹家下人将三人领进去，穆姜正欲跟随，却见街巷口一村民挑着两筐菜往里走。
　　穆姜招来一只燕子跟着萧府的人，然后显了形，落到村民身前，问道，“你这是？”
　　村民看着拦在身前的穆姜，苦笑道，“正找姑娘呢，我家大人在聚明府外的一处村庄落脚，特遣属下来告知姑娘。为了隐藏身份入城，我还特地乔装了一番，怎么就给姑娘看穿了。”
　　这人分明是朝着张府而来。穆姜虽是只狐狸，却懒得跟他打机锋，当下直言道，“你家大人也觉得张府尹有问题？”
　　这个“也”字就很精髓，此人会意，在心中权衡一二，便爽快的点头承认。
　　于是穆姜道，“巧了，萧府的人刚带着一箱黄金进去，我进去看他们搞什么鬼，至于你......”
　　穆姜对这人的安排有些迟疑，她当然是不想跟他一起行动的，毕竟自己多少要动用法术的。
　　此人极有眼色，闻言忙到，“我乔作送菜的农夫，先混进去，再见机行事。”
　　穆姜不置可否，言道，“我可以保证绝不会被人发现。”
　　再是经验老到的细作都无法保证不会出纰漏，此人只能无言。
　　穆姜又道，“你要是弄出动静暴露了我......”
　　这人迟疑片刻，想到穆姜的身手，自己确实只能是个拖累，于是无奈道，“早知姑娘武艺高强，我就不跟去给姑娘添乱了，只是我家大人还有差遣，可否请姑娘代我去府衙监牢一探。”
　　穆姜点头，那人便道，“如此便麻烦姑娘，我在城门外凉亭处等着姑娘的好消息。”
　　见那人离去，穆姜翻身进府，依旧施法隐去身形。只是她并未去追萧府那三人，而是去往府衙的监牢。
　　毕竟她已分出一丝灵识附在燕子身上，此刻看着萧府管事将箱子交予张府尹的主簿，并说，“请大人笑纳。”
　　那主簿让下人接过沉重的箱子，手中摸着收到的元宝心里直满意，嘴上却说，“府上这是何意？”
　　萧府管事将身体弯得更低，忙到，“张大人来到聚明府，我等百姓当为大人接风洗尘的，只是我们府上遭逢祸事，怕冲撞了大人，故而奉上厚礼以表歉意。”
　　倒不知眼前这家伙还能说会道的，主簿笑了笑，说，“也是你们的一番心意，我便代大人收下了。”
　　说罢又似闲话家常般说着，“我家大人近来总爱打个盹儿，都是事务劳累所致，所以呀那些许小事就不必到他跟前呈报了。”
　　得了准话，萧管事说道，“多谢大人体谅我家老爷，也请主簿在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两人这边一团和气，监牢里却阴森恐怖。
　　穆姜照着护卫的描述寻找女监里犯人，只是青楼里的花魁，应当是年轻貌美的，但这里的女囚犯却都对不上号，唯有一个却已濒死。
　　她伏在地上，一头青丝散乱如稻草，脸上青白还沾着灰迹，只隐约看出昔日的美丽。囚服下裳一片暗红的血渍，看起来受过杖刑。
　　穆姜为她渡过灵气，也只能让她得片刻的回光返照。她恍惚看见了什么，心满意足的笑道，“我杀了他，为你们为我都报了仇。”
　　说完闭上眼永远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