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祠》云月都

3、第三章

　　雨过天青，山岚隐去，落日的余晖为万物镀上一层昏黄。一时草木萧瑟，倦鸟归林，无端叫人惆怅。
　　忽的晚风骤起，卷起落叶纷纷，在空中悠悠荡荡，零落漂泊，无处归依。
　　她们终于从那逼仄的暗牢中脱困，终于不必如猪狗一般受尽凌辱，终于得见天日。眼前是无尽的天地，是无拘无束的流风，却也是蛮荒败落的处境，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由低头啜泣。
　　穆姜受她们情绪感染，亦是鼻头发酸，只是她此刻还不明白这股伤感从何而起，却不妨从袖中抽出一张方帕，为身边的姑娘拭去眼泪，言说，“都怪我不仔细，此时虽是傍晚，日光却刺眼得很。”
　　倩娘一直从旁观察着穆姜，她戴着的帷帽隔绝了全部的表情，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也难以亲近，可待人却处处温柔细致，使人放下成见顿生亲切之感。
　　萧倩娘一听这话便破涕转笑，也劝着大家说，“大家快收拾收拾，咱们蒙恩人相救，还未见礼呢。”
　　说罢不理穆姜的推辞，领着大家行过大礼方说，“谢过恩人救我等于水火之中，此恩无以为报，但有差遣，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穆姜心中只有一愿，但又如何是她们能办到的呢，遂只是摇摇头将人一一扶起。
　　倩娘见状又道，“我等力小言微，却有一颗虔诚之心，还请恩人赐下姓名，让我等为恩人立生祠奉香火。”
　　穆姜闻言一愣，却又失笑，她一只妖受人间香火作甚，于是婉拒道，“天色不早，之前那位姑娘怕是在山下等得心焦，咱们还是快快下山去寻她吧。”
　　这却是不受了，萧倩娘会意，只好道，“是了，柔桑此刻想必极担心我们，等接了她，咱们便去我家修整，再遣人报官......”
　　话未说完，萧倩娘已觉大家情绪不对，不由止了话语。她低头想了想，方呐呐问道，“你们......不愿报官？”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却在此刻，山道隐处传来一阵步伐声，萧倩娘立时上前将众人挡在身后，然后转头去看穆姜，只见她亦转过头来，安慰道，“莫怕。”
　　萧倩娘提着的心霎时放下来。
　　来者是一队兵卫，虽着常服，行动间却训练有素。
　　穆姜早已通过灵识察觉到来人，也看到一护卫牵着的马背上的宁柔桑，打量她神色还算镇定，只额间多了抹青紫，便明白这队人马就是她求来的救兵了。
　　一群人来到近前，当前的护卫散开来，露出为首之人。
　　他有着群山一般坚毅的眉峰，清泉一般冷冽的眼神，苍松一般挺拔的鼻梁，和冰雪一般淡薄的嘴唇。他的面庞俊美无俦，身姿如青竹般修长，气质超凡脱俗。
　　他披着落霞缓缓打马走来，宛若神明临世，威严无比。
　　穆姜由衷的为这份人间的灵秀赞叹，他拥有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即使是在高洁的羽族中，也只有她的凤凰才能比拟。
　　他翻身下马，眼神扫过遮去面容的穆姜，并不询问，只道，“诸位，本官乃五州按察使君澈，但有冤情，尽可诉来。”
　　话音一落，其他人尚未有反应，宁柔桑却是面色一白。为她牵马的护卫见状，以为她体力不支，便将她扶下马来。到底男女有别，护卫照顾不便，萧倩娘见此壮着胆子跑过去搀扶，君澈见了却也不呵止。
　　宁柔桑虚弱的靠在萧倩娘身上的样子牵动着其他姑娘的心，她们虽分别不过半日，却像是久别重逢，此刻再见万语千言亟待倾诉。
　　再则能避一时避一时，有些话仍需要一些勇气才能说出口。
　　君澈看出眉目，也不逼迫，叫来护卫在地面铺上地衣，又挥手放行，好叫她们都能休憩一阵。
　　如此只剩下穆姜独自面对这位按察使。
　　但穆姜并不想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她是妖，来历可经不起推敲。
　　果然，君澈移步到穆姜面前，问道，“姑娘是？”
　　是谁，是哪里人，是因何在此？
　　穆姜一瞬间想了许多，可惜她对人间诸事知之甚少，编不出一个严谨的答案，只好转而说道，“山中的匪徒都已被击晕，请大人派人将他们都收押看管起来。”有官府的人接手，倒是免去她处理后续的麻烦了，穆姜想到。
　　君澈点头，指挥左近的护卫领着人去办，接着问道，“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穆姜装束虽显狼狈，却依旧得体，衣料上除了沾着的泥渍倒还算干净，与其他姑娘明显不同。她还未曾罹难，又与她们一起获救，很难不联想是她带来的转机。是以即使宁柔桑未曾将她的武艺告知这位按察使，他能猜出来也不奇怪。
　　更何况此事瞒不住，倒不如顺着他的猜想走，于是穆姜回说，“山野闲民，不值一提。”
　　两次三番被穆姜岔开话题，君澈也不见恼，仍心平气和的闲聊，“世外高人自是闲云野鹤，姑娘此番出山，想来是有要事？”
　　“正是如此。”
　　穆姜的语气多出三分郑重，君澈有所察觉，继续说道，“姑娘身负要事亦能出手相助，自是侠义心肠，案情相关还请姑娘多多配合。”
　　“这是自然。”穆姜捡着些能说的做了描述，至于姑娘们的遭遇她也只说她看到的，那些藏于水面之下的黑暗，就等她们自己做首告吧。
　　说话间天幕掩去最后一丝红霞，明月升上枝头，虫鸣放声，暗影婆娑。
　　君澈不由拧眉，他遣去府衙报信的幕僚怎么迟迟未来，此刻山间夜凉，实不宜多做停留。他心下安排，便对穆姜说，“眼下已是戌时，府门已经关闭，不知姑娘作何打算，若要过府不妨与我们同路。”
　　人间的城门防备于穆姜而言自是形同虚设，不过她要去京里，那儿的皇族自来供奉有俢士，虽然都是些仙道无望来享人间富贵的人，境界不会太高，可保不齐有些压箱底的手段。
　　她要想不打草惊蛇，最好的法子是按照凡人的方式入城。如今跟着人间的官儿走，自可熟悉其间的行事，却是正中下怀。
　　穆姜点头，言谢道，“如此便劳烦大人了。”
　　君澈叫来护卫准备安排下山，穆姜便去告知姑娘们。只是她来到姑娘们近前，却见大家绷着脸不说话，似是起了争执。
　　宁柔桑靠坐在另一个女孩儿身边，埋首肩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只听气息均匀还算无大恙。萧倩娘则坐在对面，苍白着小脸着急的劝解道，“阿父阿母都是极好的人，她们兼爱宽容，是非分明，自是能体会我等的苦楚，你们去了，也会疼爱你们如疼爱我一般的。”
　　她们在小琼山落难，却并非都是聚明府的人。自来女子命贱，离了家乡又失了清白的人，纵使官府把她们送还原籍，又有多少家里能认下呢。
　　宁柔桑虽然被家里娇养着长大，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家中薄有资产，父母又一向偏爱她，若她父母知晓她们在山中守望相助的情分，定也会愿意安置她们。
　　可她不明白，为何在牢中尚能性命交付的姐妹，此刻却离心了呢。
　　此时又是一队人马上山，他们举着火把，宛如一条长长的火龙，在漆黑的山间穿行。
　　“下官来迟，下官来迟。”来者着青色朝服，方脸长须，看起来刚正不阿，他一下马便到君澈跟前赔不是，只在直起身后看清君澈的面容方才愣了一瞬，不过极快的回神，接着又看向捆起来的匪徒，呵道，“敢在聚明府外行此恶事，真是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接着又转向君澈道，“大人本是回京复命，不想竟遇到此事，实乃下官失职。可恨我接任聚明府十来日，终日忙于府内庶务，竟连府外山中藏聚如此多的恶匪都不知晓，还请大人给下官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此事交予下官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