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一寸相思一寸灰 ...
-
雍帝从珠帘中出来,瞪住她,她扯过衣衫掩住裸露的肩头。室内只一张圆桌,桌上的栀子花开得正洁白清丽。
雍帝阴沉着脸向她走来,她绕着圆桌与雍帝保持距离,他快,她则快,他回转,她则回转,他们围着圆桌快速追逐,那看起来是可笑的,但两个人谁也没觉出可笑。雍帝咬牙切齿要抓住她,青媛警惕灵巧地躲避着。
雍帝到底老了,末了停住步,双手支在桌上气喘吁吁,忽然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凝结心头,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看着青媛,她的脸因奔跑而绯红,青春鲜艳的光泽在脸上闪闪发光。
她不是他的,从来不是。
虽然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他曾将她抱上马驹,他曾把摔倒的她从地上扶起,他曾揩去她幼稚的泪珠,他曾手把手教她写字画画。那时候他真的单纯把她当作孩子、完美的出众的孩子来喜爱。是什么时候呢,她忽然变成美丽的少女,炫目的光芒让他迷离?
他远看着她,保护着她,想让她永远在他的目光下完美无瑕地存在。可是,他的儿子雅,不经他的同意,就夺走了她!
再也不存在了。
他拥有这么大的国家,可是留不住一个美丽纯洁的少女。
“给我倒杯茶来。”他对青媛说。
“我这里只有玫瑰花水。”她说。
他点头。
青媛进里屋,过了一会儿,端一杯水出来,她已换了衣衫,将水杯放置他面前,不显著地但迅速地退却。
雍帝端起水杯,看那浮荡着玫瑰花的水:“你放了什么在里面,毒药吗?”
“没有。”青媛取来另一杯子,将水倒了一些,喝下给他看。
雍帝将水杯放在嘴边:“我希望你毒死我。”
他威严的目光炯炯看着青媛,然后一饮而尽。
停了一歇,他道:“你为什么不毒死我?我知道有一年的时间你和雅研究毒药。而且那年,不就是你杀死了晏四王子吗?”毒死了他,这个国家就是雅的,雍帝想,她终究还是小女孩,没有这样的狠心和胆量。
雍帝一时怅然,她的鲜明美丽,唤出他那么多逝去的岁月,那些岁月太仓促,他年少的心跳,最初的追逐,忽然就淹没在皇位争斗之中,沉下去,没有一点声响。而她在眼前,太美好。
她是人间的珍宝,是无可替代、无处找寻的珍宝。
他怎舍得她消失毁灭?
“我若知道后来,我宁可——也不杀死他。”青媛答。晏四王子若不死,父母一家人也就不会死,没有人在彼时能告诉她后来会发生什么。
“你的父亲为朕立下了汗马功劳。”雍帝叹息,想起那些挣扎在希望中的紧张日子,一步也不能错,错就是死亡。他运气好,关键时刻总能化险为夷,林叙一直伴着他,深谋缜密,沉着坚定,最终他们成功。
“倾城,离开雅,三五年内,褚国不会灭亡,这后宫内,就算朕和皇后护着你,你能安然活过三五年吗?褚国人狠辣邪僻,精于毒药暗杀,朕无法知道哪一个宫女、卫士会被要挟收买。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不在意林斐吗?”
“圣上,请您看在我父的面上,照看林斐。”
“你呢?”
“一切本不由我做主。”
“嫁人吧,离开雍国,待褚国灭亡后,你若还愿回来,雅会接你回来的。”
青媛凄然看着雍帝,她曾敬爱的、依赖的、亲切的、慈和的雍帝。
雍帝些微自嘲:“除非你做朕的妃子,你才会安全,可那样,将会是雍的覆灭。为了雅,也为了朕,你嫁人吧。蓼国太子绎胆识过人,性情爽迈,我瞧可以一生护你平安。你怎样想?”
风吹过窗棂,细微的银铃沙沙作响,青媛含泪道:“我听凭圣上做主,但一切请待雅回来。”
雍帝看她的目光竟有怜悯的温柔,他点头,站起身:“倾城,陪朕去骑马。”
青媛疑惑地看雍帝。
雍帝道:“无忧不在宫中,正是除掉你的好时候,就没有人怀疑她了。但如果你和朕在一起,他们执行任务的人就会疑惑、报告、等待。我想,褚国是非常愿意看到朕和雅父子反目的情景的。所以,你会暂时平安,至少在雅回来之前。”
她随雍帝到跑马场。她记得,她最初学骑马就是雍帝教的。那时她方六岁,与雅一起学,雅死活不肯上马,直到见她在马上独自持缰奔跑了,也摔下了,并没有怎样,才终于上马。
雍帝骑马的英姿非常迷人,从幼时到现在,她从没有见一个人骑马可以这样美的,那是他独有的君临天下的气度,旁人再娴熟于马技,却没有这样令人心驰目摇的神采。
青媛放马追去,两匹马旋风般在跑马场掠过。跑马场一侧有靶子,雍帝弯弓搭箭,于马飞奔中一箭射去,正中靶心。雍帝哈哈大笑,将弓箭扔与青媛:“你来!”
再一圈驰过时,青媛一箭射去,却只有七环。
“不错了。还需努力啊!”
从此她每日在马场上飞奔。等到她终于能箭箭中靶心的时候,雅携无忧公主回来了。
那日,雍帝带她到都城外很远的小山上,透过树梢的枝叶,可以看到雅的仪仗远远行来。
她的心在扑扑跳,她那么地想他!
华盖下,雅揽着无忧公主,二人亲昵地说笑着,无忧伸手抚上雅的脸颊,雅将她拉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车轮滚滚过。
有泪,凉凉的,自腮边落。
失去,原是这么的轻易,年少的情,忽然便被撕落。
雍帝面无表情,亦不看她:“走吧!”
他们自小道打马飞速回城。
雍帝为什么残忍的带她来看这一幕?是要绝了她的念头吗?
她坐在未央殿中,一遍遍揩去充溢的泪。窗外,夜深如海,便繁花似锦,也是无边的寂寞凄凉。